雲城以北環抱大片荒山,高低起伏連綿不絕,諸般蒼翠中一片粉白景象便是暮春山。


    暮春山三座小山峰東西相連,開山之人有意為之,北坡種桃南坡栽梨,三月花開時節半山雪白半山煙粉,故有“山陰白雪山陽霞”之稱。再加上銀瀑飛流芳草鮮美,雲霧將峰頂的白鶴寺繚繞得隱約朦朧,美得好似仙境。


    正值遊春賞花的好時節,青年才俊邀朋引客對飲詩畫,二八佳人攜手相遊笑語盈盈,商販小攤隨處可見熱鬧非凡。


    燦爛春光中一隊人馬尤其惹眼,不僅領頭的兩位男子氣度超俗品貌非凡,後麵跟著的不論男女也都明眸皓齒容姿上佳,便說整個雲城長得好看的都被搜羅了來也不過分,大隊伍所到之處無不驚起一片讚歎溢美之聲。


    九輛驢車整整齊齊停在暮春山下,桌椅板凳杯盤碟碗一應俱全,帷帳就支在山腳清溪旁邊。沈大老板一聲令下,他率領的俊男美女大隊伍便四散開去,爬山拜佛踏青賞花盡情玩樂,累了便回帷帳喝茶吃點心,夥計們紛紛感歎他們的老板簡直就是天上下來的神仙,別處做工哪裏能有這等機會?


    無憂和阿鬆年紀小最活潑好動,一會兒便跑沒了蹤影。扇子換了翠色春衫,淡紫色鳶尾花點綴甚是清爽,如果不和涼花花比掰腕子翻跟頭,也是個文靜嬌俏的美姑娘。


    沈乾著了一身墨紅色輕薄春衣,袍角緄了金絲繡紋,一如既往地華貴大氣,那擎著酒盞跟路過的姑娘們搭訕談笑的樣子看得對麵而坐的君辭無比汗顏。


    清香四溢的春釀傾瀉在白琉璃酒盞中,沈乾推過去賊賊地笑:“嚐嚐看。”


    君辭瞥他一眼:“本公子不喝酒的,你不是知道?”


    沈乾引誘道:“你要勇於嚐試新鮮事物嘛,這春釀可是好東西。”


    君辭穿了月白色衣袍天藍色罩衫,刺繡也是清淡的水銀白,不管衣裝怎麽變,腰間係的一塊黑青玉佩從未變過。


    君辭聞言不屑:“傷身傷神,迷亂誤事,也就隻有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才會當做好東西。祥雲軒的荷花酒你也當做好東西,把自己喝得昏昏沉沉險些醒不來。”


    愚蠢的人類沈乾立即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說,前陣子總睡不醒是荷花酒的緣故?”旋即搖搖頭自我反駁,“不對不對,一定是你弄錯了,去祥雲軒喝酒的又不止我一個。”


    君辭不語,極目遠眺,一派高冷神秘。


    沈乾撇嘴,將春釀一飲而盡,咂咂嘴:“你不是冷淡性子,裝出來也不像那麽回事兒。”


    君辭睨過去一眼:“舌頭不想要了?”


    沈乾感歎:“我覺得咱倆之間少了些親近熱乎勁兒。”


    君辭果斷道:“本公子才不要和你親熱。”


    沈乾飲下一杯酒,眸子中突然染上了些哀傷:“哎,我一個人孤零零混跡在這片陌生的天地間,你我同生死共患難,看在我這麽可憐的份上也應當對我好些啊。”


    君辭默了默,開口:“怎樣才算對你好?”


    沈乾理所當然道:“至少拿我當回事兒,把我放心上啊。”


    君辭突然眯起笑眼,頓時連滿山春光都遜色了一大截,勾勾手指將人引至麵前,幾乎額頭抵著額頭,溫和得沈乾後背一陣惡寒。


    “沈乾,誰說我心裏沒你的……”


    沈乾抱著手臂搓雞皮疙瘩:“你還是正常一點吧。”


    “……”


    少芒生怕再呆下去會聽到什麽不該聽的,懂事地抱著三尾躲到溪邊,坐到守著滿滿一矮桌靈芝蟲草的兮越旁邊,幫他一起吃,嚼了兩口又苦得皺眉,隻好幹巴巴看著風景給狐狸撓癢癢。


    未幾,帷帳那邊傳來一陣激烈的廝打:“姓君的你個王八蛋!再打我還手了!信不信本大爺咬死你!”。


    二


    白衣公子和窈窕淑女的組合在這裏並不少見,梁毅正是如此挽著未婚妻於搖曳生姿的花海裏緩步前行,青傘之下相依私語,桃花夭夭歲月靜好,羨煞多少青年男女。


    沈乾招手:“梁毅!”


    之前梁毅便聽說隨便花還有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老板,年前相邀也未能請到,驕傲之人大多有過人之處,今日得見果真驚為天人,連蘇小姐也眼睛發直地怔忪了片刻。


    沈乾暗自腹誹,還好他不喜歡在人間瞎晃蕩,光是頂著這張妖孽的臉穿街過巷便不知道要壞多少好姻緣,又要讓多少無知少女魂牽夢縈相思斷腸,真真造孽。


    心裏有想法麵上就會有痕跡,君辭一眼看穿,鳳眼含笑下巴微揚,將骨子裏自帶的那股子仙姿神采稍微展露一二便讓桃花都鬧下了枝頭。


    本公子就是好看,你咬我呀。


    不遠處傳來幾位年輕女子的驚呼聲,她們激動得帕子都捏不住,一副呼吸困難我要死了的癡醉模樣。


    沈乾無語凝噎。


    梁毅將兩位暗中的這點貓膩兒盡收眼底,與蘇小姐對視一眼相當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看到隨便花的人盡情遊樂不禁感慨:“難怪隨便花生意紅火財源廣進,難怪人人都想來隨便花做夥計。有這樣不拘小節掏心掏肺的老板,夥計們幹起活來又怎麽會不盡心盡力。”


    沈乾謙虛:“過獎了過獎了,付出和收獲永遠都是成正比的,你對他們好他們自然也懂得感恩。別站著了,過來坐。”


    梁毅收了青傘輕輕放在矮桌旁,沈乾取笑:“你好像很喜歡這把傘,走到哪裏都隨身帶著。”


    “說起來這傘中女子風姿綽約花容月貌,當得起絕代佳人之稱呢。”沈乾說著便去摸那傘麵,被君辭一巴掌打了開去。


    沈乾笑:“我跟他早混熟了,看看傘而已,不算失禮。”


    說著便又要去拿,這次反而是梁毅及時將傘拿在了手裏,笑容坦蕩並無半分尷尬:“兩位都知道這暮春山上有座白鶴寺吧?”


    沈乾指向暮春山第三峰峰頂被雲霧繚繞的寺院:“你說的是這個?”


    梁毅頷首:“這傘中女子與白鶴寺淵源頗深,不知兩位有沒有興趣聽故事?”


    “好啊,”每到一處地方不就是要了解它背後的故事才算完整麽?就像到了西湖一定要知道白蛇傳,到了長城一定要知道孟薑女,那些或唯美或奇幻的傳說也正是這些地方的生命力所在。


    君辭一言不發地裝了會兒高冷,沈乾指過去直接替他做了安排:“他也想聽。”


    君辭:“……”


    蘇小姐臻首輕笑,端淑大方:“兩位關係還真是好得令人羨慕。”


    “鬼才跟他關係好!”異口同聲。


    那個時候暮春山尚未開荒,雲城以北山林蔥鬱了無人跡。一位從天界來的鶴仙看中此處鍾靈毓秀便住了下來,山中習靜觀朝槿,鬆下清齋折露葵,數百年光陰不過刹那,直到他救了一位迷路的人類女子。


    性子淡泊空靈的鶴仙從未見過那樣天真動人的笑,嚐過相思滋味便再也忍受不了寂寞,他離開了暮春山入世學做人。


    鶴仙在人間有了朋友,用人類的方式去追求心儀的女子,漸漸他才明白,原來那位人類女子早已與朋友互生愛慕。


    鶴仙是仙,比人類更懂得放下,他放下了情思放下了癡念和牽掛,在暮春山修了白鶴寺出家。


    好友得知後無比自責並深感慚愧,他既對不起鶴仙也對不起女子,更沒辦法再繼續麵對女子,同樣上山入了白鶴寺,成全了與鶴仙的情誼。


    女子獨自一人生下好友的孩子,苦守無望終於在世俗的冷眼嘲諷下投湖自盡。


    枝頭一朵開得正豔的桃花被風吹落,飄飄搖搖落入溪水不知被清流帶到了什麽地方。


    沈乾歎口氣:“這個故事一點都不美。”


    蘇小姐也忍不住為那女子不平:“最無辜的還是傘中這位可憐女子,不過是遵從本心喜歡了一個人,卻要背負罵名承受偏見,最後落得個玉殞香消的淒涼下場。鶴仙的那位朋友也欠穩妥與擔當,隻顧著成全兩人情誼,卻完全沒有考慮被拋棄的女子一個人要如何自處如何才能有勇氣麵對涼薄的人心。”


    梁毅笑吟吟舉杯:“傳說而已,本就是你隨便說說我隨便聽聽,既不必當真更勿用放在心上,喝酒。”


    沈乾飲了酒砸吧著滋味:“既是薄命女子,為何卻繪於傘麵之上,更被梁兄視若珍寶?”


    梁毅露出些八卦的笑:“沈兄有所不知,傳說這女子生前乃是楚館之中才貌雙絕的舞姬娘子,得無數男子仰慕追捧,畫像繪於扇麵屏風紙傘無數,這把青傘雖說不值錢,卻實實在在是祖上傳下。”


    難怪他會愛不釋手,不過細想想梁家祖先當初對這女子該是何等癡迷,乃至於將繪有女子畫像的一把傘當成傳家寶一代又一代地小心保存著。


    隻是多情自古空餘恨,他再神魂顛倒也擋不住女子一顆真心給了負心漢,不知聞得女子結局,梁家先祖會作何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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