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你今天好像很高興?”


    小台燈下,傅尋放下手中的筆,把卷子遞給身旁的傅沁。


    女孩接過他的模擬卷,說道:“沒有。”


    “可是你剛剛似乎在笑。”


    “說了沒有。”傅沁表情沒有明顯波動,頭也不抬,拿著紅色水筆在試卷上迅速勾勾劃劃。


    傅尋不滿地看著她,賭氣不說話,直到傅沁將他的試卷改完,放在桌子上。


    “今天訓練成果還不錯。”


    聽著老姐難得的誇獎,傅尋卻一點也不高興,他覺得自己是沾了某人的光:“是不是那家夥又來煩你了?”


    “他啊,是挺煩的。”傅沁倒也沒有掩飾。


    傅尋心底沒由來一緊張,因為他聽不出傅沁的話語中有任何的反感,手不自覺地攥緊:“你是不是——和他……”


    他突然說不出來,覺得有一種心口空落落的感覺。


    傅沁沉默,也沒有看著傅尋。


    “明明說好,我們要一直在一起的……”傅尋埋下頭,牙關在打顫。


    父母離世之後,隻留下姐弟兩人相依為命。沁對誰都冷著臉,唯獨對他,照顧無微不至,給他助學金,照顧他生活起居,在他的生命裏,姐姐比生他的女人更像媽媽。


    傅尋也收斂了自己的桀驁不馴,時時刻刻想著為傅沁減負,小心思裏藏著的都是傅沁的身影。她是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如果保持原樣,堅持到他成年,他一定要靠自己養傅沁。


    可是如今,望著傅沁的表情逐漸舒緩,卻有一種親姐被人搶走的感覺,讓傅尋覺得心口堵得慌。


    傅沁抬起頭,安慰道:“我不會離開你。”


    “沁,你隻能由我來照顧!”


    傅沁望著十四歲的傅尋,扶額,頭疼道:“我的弟弟竟然是姐控,真是讓人傷腦筋。”


    “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掙錢養你。”傅尋低著頭,神情黯然,“明明爹媽去世的時候,我都沒有這麽難過,可是,聽到你要被那家夥拐跑了,突然心痛得無法呼吸。我的世界少了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沒有你。”


    傅沁愣愣地望著傅尋。


    父母在世的時候,常年的家暴都是傅沁擋在傅尋身前。父親因為火災失去手臂,民宿開不下去,男人終日酗酒,直到母親再也忍受不了他的窩囊,雙方爭執不休。


    牆壁上對罵的陰影,隨著燈光深深地烙印在姐弟倆心頭。傅沁會為給他準備早餐,負責衣物盥洗,以及房間外砸東西怒嚎的時候,麵無表情地將他護在懷中。


    傅沁守護了傅尋的童年。


    年幼的傅尋心中,“姐姐”等於一切。


    傅沁的臉色有些動容,又覺得有些好笑:“什麽叫拐跑,我和他什麽事都沒有,我們的日子還是照樣地過,倒是你,要和他好好相處哦,你們……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男孩……”


    少女的語氣很輕,卻也很穩,穩到讓人忽略她隻是十六歲的女孩。


    傅尋並沒有察覺到少女用詞的不尋常,臉色稍微好一些,撇嘴道:“那家夥的地位和我齊平就很不爽。”


    傅沁覺得這種賭氣方式很好笑,簡直就是爭寵的小孩,她眉目柔和,說:“人的一生是很短暫的,你要珍惜有人把你視若生命的50%,而不是得寸進尺。”


    “未來你們可以分手嘛,男朋友可以換,親弟弟隻有一個。”傅尋說大話氣都不喘一下。


    “好的好的。”傅沁抿嘴,眉眼彎彎。


    傅尋聽得出女孩口氣中的敷衍,鄭重地道:


    “沁,未來,我要守護著你,直到見證你的幸福。”


    傅沁一愣,忙扭過頭去,聲音有些異樣:


    “你從哪的肥皂劇學來這種膩人的話?拿去勾搭小女生還行,對你老姐完全沒有用。”


    “哦。”


    傅尋沒有再言語。


    傅沁保持著扭頭的姿勢,無意識地望著窗外,才堪堪止住活躍的淚腺。


    少女麵無表情的偽裝慢慢卸下,雙眼茫然。


    夜空漆黑如墨。


    今晚無月無光,連翻湧的雲浪都隱匿於黑暗裏,仿佛有一個無形的表情,獰笑著看不見爪牙。


    傻瓜。


    少女保持著淚痕與微笑。


    你老姐……


    是沒有未來的。


    ……


    翌日。


    山間小道響起草木的窸窣聲,枝頭葉片上掛著露珠,被行人無意識地刮落。


    此時五點一刻,天際才露出魚肚白,再過一會,陽光才能將濕汽驅散,在此之前,整片後山都隱匿在霧靄之中。


    一雙靴子踩在斷枝上,發出嘎吱響。


    黑色球鞋緊隨其後,踩出深淺不一的腳印。


    “還記得小時候,你宣稱為了試膽,自己四點抹黑上山,在這條路上還出了糗,要不是我跟著,準得去醫院打狂犬疫苗。”靳軍來沒心沒肺地笑出了聲。


    “嗯。”靳子躍靜靜地跟著。


    “試膽什麽的,本身就是抗拒自己怯懦的象征,試圖通過莽撞的行為來否定它,反倒落了下乘。像勇氣這種飄渺的東西,那些平日裏唯唯諾諾的人,說不定放手一搏反而能夠深刻體會。”


    靳軍來的手撥開密集的樹杈,水露掛在褲子上,很快灰色褲子出現深淺不一的濕漬。


    “他們都以為你膽子大,愛惹是生非,隻有我知道,其實我兒子膽小得要死。”


    靳軍來自顧自說著靳子躍幼年時期的經曆,懷念小輩往事似乎是上一輩共有的興趣。


    “但是呀,明明那時候怕得腿肚子都在打顫,手裏緊緊攥著手機,隨時準備撥通我的電話號碼,你還是哆嗦著在草堆裏找著什麽。”


    靳軍來回身望了他一眼,神色揶揄:“總有些事物,一旦丟失了,比眼前這片漆黑更可怕。”


    靳子躍淡淡地說:“不記得了。”


    “無所謂,隻是從那時候,我就發現,我兒子似乎真的有一點亡命之徒的潛質。”


    說話期間,他們已經穿過了叢林,來到一出稍微寬敞一些的空地。


    破落的小庭院用帆布遮陽,沾滿灰塵的竹竿撐起半邊簾帳,竹籬笆歪歪斜斜地插入土裏,野生的瓜藤將其覆蓋,滿滿都是新嫩的綠色。


    靳子躍朝木屋裏望去,透過破敗的窗戶,室內黑洞洞的,外延爬滿密集的蛛網。


    顯然,這處地方有些時間沒人來了。


    靳軍來很熟練地解開籬笆的鐵絲,走進荒蕪小院,踩在木製的地板台階上,發出咚咚聲響。


    他突然停住,站在台階上,留給靳子躍寬厚的背影。


    “給你開眼之前,先讓我試試,你現在達到了什麽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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