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像是從黃昏中走出一樣,噴發著濁霧,繚繞在皮毛四周,久久無法消散。它們的眼珠就像是凝固的黃色蠟油,分辨不出眼白和瞳孔。


    很難否認這幾條野狗和黃昏的聖地無關。它們在這裏拖拽死人,也帶著股不詳的意味。


    濁霧從野狗口中呼出,逐漸彌漫到他倆腳下。霧氣完全無害,剛接觸到皮膚,就從中傳來一股溫暖安詳的知覺,令人昏昏欲睡。


    “我在教堂有差不多的感覺,”曲奕空低聲說,“當時有個聲音在呼喚我,想要我皈依。說隻要遺忘就能放下痛苦。”


    “然後你像個自閉兒童一樣蹲角落裏去了。”寧永學說。


    “我心裏的虛無感不是皈依能緩解的。”


    “就算遺忘也不行嗎?”寧永學側臉問她。


    曲奕空堅決地搖了搖頭:“有些事情不能遺忘,隻能麵對,否則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就在他倆對話的時候,最早扭過頭的野狗首先衝來,快得令人難以反應,看著就像黃昏下的幻影一樣。它往她咽喉飛撲,似乎覺得曲奕空體型更小,也更好對付一點。


    她動也沒動,隻一揮手,就把右掌跟打在它頸側,將它掃向一旁,狗脖子直接歪了出去。


    其它兩條野狗也衝了過來,咬向她兩條手臂。仔細一看,它們竟然是從兩側包抄過來,像是懂戰術一樣。不過,同樣沒有用處。


    左邊那條被她揮刀切開肚腹,從她肩膀一側撲了出去,死在地上。右邊那條被她一掌正中下頜,打得它停在了半空中,片刻後才直直墜下,再也沒有聲息。


    曲奕空本來打算上前檢查,寧永學卻看到狗屍往外鼓脹了點,連忙拉著她往後退了好幾大步。


    跟著大片渾濁黃霧從狗屍中湧出,竟使得它們熊熊燃燒了起來。硫磺火輕易吞沒了三具淒慘的屍體,將其全身上下都化作閃耀的蠟燭。


    “消失了......”曲奕空皺眉盯著地上的碳灰,“燒得好快。這是給菩薩大人看大門的狗嗎?菩薩大人禁止吃他們家看門狗的狗肉?”


    “你對菩薩很不滿嗎?”寧永學問她。


    曲奕空說得不以為然:“總要找個容易理解的東西先惦記著,難到你要跟我說菩薩也是從其它世界逃來的東西嗎?剛才那個神父叫什麽奧澤暴,現在又該怎麽叫這裏的主人?叫暴澤奧?”


    “我覺得可以叫硫磺火菩薩。”


    “我覺得應該用更專業的念法。”曲奕空邁步越過地上的碳灰,站在死屍旁邊,“——大慈大悲硫磺火菩薩,你覺得怎麽樣?”


    “我要笑嗎?”


    “我又沒讓你笑。”


    寧永學在她旁邊彎下身,蹲在仰麵躺著的死屍旁邊,仔細觀察。


    可以看到,這家夥的肚子和胸膛已經被吃空了,從腦袋往下都隻有帶著些殘渣的脊椎。脊椎上不止是肉塊殘渣,還沾染著很多粘稠的黃色液滴,和黃昏的聖地那邊很像,似乎是野狗撕咬屍體的時候從它們口中流下的。


    死屍附近的爛泥地和積雪被狗踩成得亂七八糟,拖拽的痕跡從森林入口延伸至此,看得出來,是他自己主動接近了森林。


    他的嘴抿著,帶著安詳的微笑,眼睛也像是童年樹下酣睡的孩子一樣,閉得很幸福。再看看他被野狗撕咬的慘狀,實在有種強烈的反差。


    “他是自己來找死的?”曲奕空嘀咕著,從拖行的痕跡看向森林入口,又看向屍體安詳的表情。


    “這地方是完整的,”寧永學說著敲了敲他的喉嚨,“他應該是被活吃了,但他臉上一點痛苦都沒有。”


    “你認得他嗎?”曲奕空問,“是本來就有信仰的村民返鄉嗎?”


    “不認得。”寧永學說,“說實話這麽多年過去,村裏的人我早就不全了,不過看他的衣服肯定不是本地人。”


    “一個外人來了諾沃契爾卡斯克,晚上在黃昏的聖地裏受了感召,然後白天他自願來了森林邊緣,自願給三條會自燃的野狗拖了進去,自願被它們活活吃掉,表情還很安詳。”曲奕空總結說,“這世上還有比這更邪性的聖地嗎?”


    “確實沒有,不過各地有各地的風俗,也許會有哪的神話傳說要求人死後被野狗分屍,這也說不定。”


    “太怪了。”


    寧永學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既然你做過夢,他看起來也做了夢,那受了感召可能不止他一個。”他回頭望向村落那邊,“問題是現在還有多少人活著?又有多少人被野狗給吃了?”


    “你想去村落那邊確認?”曲奕空問他,“如果你想去看一眼,倒是也無妨。”


    “沒必要。”寧永學把屍體翻過去,觀察他背部和樹枝、地麵、石頭刮擦的痕跡,“先去找我表妹的兔子洞。今天晚上我們繼續一起睡就能確認了。死了的人應該都會在裏麵。”


    “所以地上這家夥應該也會在裏麵......”她喃喃自語。


    “感——召——”


    曲奕空猛地把刀往下劈,堪堪到死屍脖子才停下,沒有一刀把它梟首。隻見肚腹被吃空的家夥掙紮著在地上抽搐,揮舞著手腳,仔細一看,竟然是在奮力把臉往起來抬。


    他的表情從安詳變得茫然,沾滿泥水的頭發在臉上糾結成團,往下滴答著黃色水珠。他頭發下的眼睛往外鼓脹著,看起來異常渾濁。他的聲音有些失真,像是從洞窟裏傳來的遙遠回音。


    “感——召——!我的感召!”他不停大喊。


    聽到他意思明顯的吼叫,地上忽然漫出渾濁的黃霧,三條皮毛泛黃的野狗從它們燃燒殆盡的地方憑空鑽了出來。


    它們搖頭晃腦,發出嘶吼聲——看著就像是惡魔從碳火裏重生了一樣。


    既然是狗,那就是犬魔?


    “這些黃昏獵犬是被呼喚過來的。”曲奕空握著刀上前,“看來它們非要吃光這家夥才能離開了。”


    寧永學有些詫異:“黃昏獵犬是什麽玩意?”


    “我一秒鍾以前剛起的名字。”她很認真地告訴寧永學。


    “我兩秒鍾以前決定叫它們犬魔。”寧永學也很認真地告訴曲奕空。


    “你起的一點都不好聽。”她立刻反駁。


    “你起的名字字太多了,兩個字明顯比四個字好。”


    “沒有這種說法!”


    這時忽然從樹木陰影中傳來了槍聲。隻見一條野狗脖頸斷裂,腦袋當場被崩飛了出去,跟著又是兩槍,第二條狗腰部開了個大窟窿,被打飛了半米多,第三條狗直接被開了瓤,上半個腦袋都沒了。


    “別來無恙啊,兩位!”阮東提著槍從林子裏晃了出來。


    曲陽一言不發地跟在醫生後麵。那個改變過容貌的金發女人膽戰心驚地四處張望,手裏拽著曲陽的衣服,似乎是覺得隻有他身邊能算安全。


    死屍還在高喊。野狗先是熊熊燃燒,化為灰燼,接著渾濁的黃霧又翻湧了起來。


    “別管這家夥了!”阮東隔著很遠的距離對他們大喊,“隻要滿口感召的傻瓜不被吃光,這些野狗就會一直活過來。難以置信,是不是?劇組那邊的人少了一半,當時森林邊緣的狗群都快一百多條了!”


    他招呼他倆跟著,寧永學和曲奕空對視一眼,然後抬腳離開這個受了感召的家夥,跟了上去。


    寧永學走得和他倆比較靠近,曲奕空站得稍遠了點,一手還握著短刀沒放,似乎隨時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隻要看到一點不安的征兆,她就完全不信任其它人了。


    寧永學看她又不想說話了,隻好自己開口。“你們夢到教堂了嗎?”他問。


    醫生沒說話,似乎對做夢沒什麽反應,是曲陽代他開了口。


    “除了本地村民,每個人都做夢了。”曲陽言簡意賅,“溫暖的教堂,黃昏的村落,像是在夢遊的居民,魁梧的神父穿著長袍,說著彬彬有禮的問候。”


    魁梧又彬彬有禮的神父......寧永學看了眼曲奕空,彬彬有禮?後者嘀咕了一聲,把臉往旁邊偏,拒絕回應他的疑問。


    所以奧澤暴沒有大肆捕殺做夢的人,是曲奕空先動了手,然後它就跟著把自己的口器張開了。


    你是刺蝟嗎?寧永學在心裏問她。


    我可不會把自己縮成一團,她換了個角度回答,簡稱避重就輕。寧永學很想追問她是不是背上長滿刺的豪豬,一碰就把針刺往外射,不過仔細想想,還是就在這裏打住得好。


    “沒受感召的人是怎麽回事?”寧永學又轉回去問他們。


    “這是個信仰缺失的年代,朋友。”阮東醫生說話還是很誇張,“那幫拍恐怖片的以前拍過侮辱宗教的片子,我們這幫家夥還要惡劣得多。要是往前一百多年,這地方可能已經都被感召啦!”


    或者都被困在黃昏的聖地裏,永遠都能安詳祈禱了。


    “你們去做什麽了?”曲陽緩緩開口提問。


    “開摩托,從南開到北,然後又開回來。”寧永學也避重就輕,“摩托車就在森林邊上停著。”


    “所以你們非得自己看到不可。”曲陽說。


    “眼見不一定為實,不過耳聽多半都不能信。”


    “現在你相信了。”曲陽又說。


    “相信不相信根本無所謂。”寧永學聳聳肩,跟他虛與委蛇,“我現在特別想知道我們該怎麽出去,你們不是聽了預言家的話才過來的嗎?難到你們也不知道?”


    你是天才,一秒記住:紅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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