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很難相信這個一派斯文的孫公子會是個猥瑣之徒,因為當我推開他的房門的時候,他還在那正襟危坐著看書,那個認真勁兒別提了,跟狀元公朱子柳大叔有一拚。


    再則人家怎麽說也算是帥哥一枚啊,貌似還有點家底,哪至於幹偷窺的事?但是疑心生暗鬼,我心裏多少不那麽踏實,燒好的熱水沒敢用,上下眼皮困得直打架也沒敢合上。


    到了夜間,我實在是熬不住了,腦袋不住地往下沉。朦朧間忽然聽得隱隱有馬蹄之聲,先隻是東麵,接著四麵都是,一驚而醒。過不多時,聽到外頭人聲馬嘶亂成一團,火光映天。


    我推開窗子,隻見大隊兵馬包圍了竹舍,滿腦子的瞌睡蟲霎時跑得精光。這怎麽回事?莫非完顏洪烈真的派人來追殺?郭靖這個烏鴉嘴,說的也太準了吧。現下他和黃蓉已經跑了,我跟瑛姑可怎麽辦呢?


    這時候數名舉著火把的兵丁高聲叫喊著:“捉拿采花賊!別讓采花賊跑了!”還有幾人吼道:“采花賊快快出來受縛納命!再不出來就放火燒屋!”


    捉采花賊?我鬆了口氣,那應該沒我什麽事了。


    孫公子帶了小童推門出去,從容問道:“請問各位差官有何貴幹?”


    有幾個兵丁舉著火把對準孫公子臉上瞄了幾眼,點了點頭:“像得很。帶回去讓苦主的家人仔細地認一認。”


    孫公子大驚失色,一點也不像偽裝:“各位差官必定是認錯人了。在下世居深山,極少出來走動,怎麽可能是采花賊?”


    他的跟班小童也跳出來替他說話:“我家主人潔身自好,定是你們認錯人了。”


    一名兵丁道:“羅嗦什麽?有話到衙門說去。”好幾人凶神惡煞地叫囂著要拿要索。


    那孫公子略一思忖:“好吧。清者自清。我隨你們去一趟。把這件事情澄清。”


    其中一人道:“算你識相。”


    眼見他主仆二人被人推推搡搡地就要帶走,我趕緊衝出去攔阻。甭管他清不清白,瑛姑的傷可全指靠他了。


    這時候從暗處衝出來一個人抱住我,低聲道:“你給我老實呆著!不許去!”


    轉頭見是楊康,我心頭一堵,急欲掙脫:“孫公子被抓了,我阿娘的傷要怎麽辦?”


    楊康微微一笑,說道:“那個半吊子的郎中,抓了就抓了,我另有高人幫你的忙。”


    突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咳嗽了兩下,梅姐姐出現在我麵前:“你們在幹什麽?”


    楊康趕緊鬆手,老老實實地喊了聲:“師父。”


    我一個餓虎撲食栽過去,拽住她的衣裳:“梅姐姐好,是不是你有辦法救我阿娘?”


    梅姐姐扶住我,點了點頭道:“我可以幫她打通關節,助她調息。那些藥材就不用再服了。”眉毛一挑,又道:“我說,你未入桃花島的門牆,可不能占我老人家的便宜。我的年紀足夠做你的母親了,你叫我一聲前輩不過分吧?”我趕緊點頭稱是。


    梅姐姐,不,應該是梅前輩,當即去給瑛姑看診去了。馬蹄聲漸遠漸消了,終歸寂靜,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我有點兒神思恍惚。


    楊康推了我一胳膊,促狹一笑:“我在這替你守著。你身上太難聞了,趕緊去洗洗。”


    我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他白天在窗邊說的那些話,又想到當初郭楊兩家被官府逼得無路可走的舊事,眼前的楊康和想象中十八年前的完顏洪烈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我直視著他,顫聲道:“原來是你搞的鬼!是你帶人來抓孫公子的。你仗勢欺壓、誣陷好人,人家根本就不是什麽采花賊。”


    楊康一本正經道:“此人作奸犯科,命裏該有此報。官府例行公事,和我有什麽相幹?”


    我隻是冷笑:“官府?我看是小王爺你的走狗吧。”


    楊康得意洋洋道:“我的命令他們確然不敢不從。也許是有人和我心有靈犀,替我出了這口惡氣。這個姓孫的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死有餘辜。隻要他在衙門呆上兩天,就算最後查出來他不是采花賊,也早被扒去了半層皮。我回去倒要問問這個深得我心的大功臣是誰呢。”


    我立時氣得牙癢癢:“好啊,你可算是承認了。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真是厲害得很哪。”當年你的爹娘被上位者欺負,如今你當上位者欺負別人。我可算知道什麽叫做“忘本”了。


    楊康怒目橫眉道:“誰承認了?你又憑什麽誣賴我?”


    我想了下,說道:“要我信你也不難。正所謂‘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你快快追上去,叫他們把人放了。”


    楊康把臉一板,顯得頗為不耐:“阿沅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最近這一帶不大太平。此人麵生,舉止又下流,我看他是嫌疑十足。為保百姓安寧,絕不可錯放一人。”


    我滿心譏諷:“看不出來你還愛民如子啊。”


    楊康的聲音沉了下去:“要追你自己去,反正我不會去。”把頭扭到了一邊,看也不看我。我瞪視他一會兒,見他半點不動彈,徹底失望了,轉身就走。


    楊康一把拖住我,問道:“你還真要去?你怎麽就不信我呢?”


    我怒火中燒:“放手!不然我跟你翻臉。”


    他呆了一呆,我趁機掙開他的手,衝出大門,往馬蹄最後消失的方向跑去。


    林暗月昏,心情晦暗。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被什麽東西一絆,失去重心,跌倒在一個灌木叢邊的草溝裏。真倒黴!我正要起身,聽到不遠處的地下枯枝一響,一前一後地,像是有兩個人過來了,忙伏在溝裏。


    就聽一人道:“主人,還是別回去了,咱們連夜趕路吧。我們已經出來五天了。此地距咱們穀中至少有一天半的路程,眼看主母練功的七日之期就要到了,如果被她發現咱們不在,那可就糟了。”


    聽聲音是孫公子的那個跟班小童。另外一個必定是孫公子了。他們主仆兩個是怎麽脫身的呢?聽起來這個孫公子已經娶妻了,貌似還是個妻管嚴,出門都要揀老婆閉門練功的日子。


    卻聽孫公子道:“我若是就這麽走了,何姑娘必定以為我是個奸邪小人。我不願她這麽看我。”看來他的確受了冤枉了。


    我正要站出來告訴他我沒有看低他,又聽小童說道:“一個野丫頭有什麽好的?主母生得可比她美的多了。”這小童真是的,怎麽能拿我跟孫公子的夫人作比較呢?


    孫公子歎了口氣道:“女人若是太厲害,再美也失了味道。你幾時見過你家主母哭得梨花帶雨?你又何曾見過她對我依賴敬重?更不用說什麽溫良恭儉,心地無邪了。”看來這個孫公子對他的老婆諸多不滿,這樣可不太好。


    孫公子又道:“隻可惜悔之晚矣。”


    小童道:“主人快別這麽想了。要是主母知道了可了不得。”


    孫公子默然一會兒,忽然咬牙切齒道:“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個母老虎,管束得我寸步難行。早晚有一天我要殺了她,另娶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子。”


    小童似乎被嚇了一跳:“主人你糊塗了,主母武藝高強,咱們穀中無人是她的對手。”


    我也嚇了一跳,從來隻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合的,真刀真槍動真格地極為稀有,而這看似文弱的書生居然想殺死自己的妻子?那他的本性比采花賊還要壞得多了。我居然還覺得他是個好人,真是有眼無珠。


    孫公子連連歎氣:“我何嚐不知?當初我就是看中她武藝高強,能助我重振先祖留下的基業,才娶她為妻。沒想到我公孫止自認為聰明,如今卻陷到了處處受她所製的地步,真是作繭自縛,愧對我公孫家的列祖列宗。”


    這下子我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真是見鬼了,這個人居然是公孫止。神雕裏頭有他,一出場就是臨老入花叢,施恩望報地想娶楊大俠的小龍女,續弦不成又勾搭人家李莫愁。


    還有他那個老婆裘千尺,也確實是個極品,捉奸捉到自己被暗算,靠吃棗子活了十幾年,出來之後又忙著捉奸和報複,兩夫妻鬥了個你死我活,連親閨女的命都顧不上。結果好了,一家子地主死得幹幹淨淨。


    我正在為還沒出世的綠萼姑娘和將來被迫變成公家地盤的絕情穀暗暗叫屈,就聽見一個女人厲聲罵道:“公孫止你好大的狗膽!你想殺老娘,老娘先把你砍成十七八段!”啊?說曹操曹操到。這裘千尺不是在閉門練功嘛,來得也太快了點吧。


    隻聽那小童聲音瑟縮:“是主母來了,主母饒命啊,主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突然他“哎喲”一聲慘叫,似乎是公孫止一巴掌把他扇倒在地了:“我叫你胡言亂語!尺姐姐是我的妻子,是我公孫止最心愛的人,我對她絕無二心,你怎麽可以詆毀她在背後說她的不是?”


    那裘千尺也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裏冷笑:“公孫止,你不用再腥腥作態了,你剛剛說的話我全聽到了。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喜新厭舊,還說要殺了我,我豈能饒你?你還是受死吧。”


    公孫止急道:“尺姐姐,你聽我解釋。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呢。我對尺姐姐你一心一意,可昭日月。這些年我是怎麽對你的,難道你一點都不顧念嗎?我隻是被外頭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一時糊塗而已。請你給我一次機會吧。”


    裘千尺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才道:“看在這幾年的夫妻情分上,隻要你給我跪下磕一百個頭。我就饒了你這條狗命。”哎呀,這要求真毒,比現代的跪搓板還狠。


    可那公孫止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下了,忙不迭地磕起頭來,邊磕邊說:“謝謝尺姐姐!謝謝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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