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這位鍾小姐彈的是什麽曲子?”歐陽克道,“叔叔你對音律也頗有研究,又向來眼高於頂,這鍾小姐竟能讓你自愧不如,的確是不簡單了。”


    歐陽鋒轉過身,從懷中掏出剛剛那隻木笛,背對著我們緩緩地吹奏起來。我本來還以為他要吹什麽曠世名曲呢,洗耳恭聽之下竟然覺得耳熟之極,心頭就是一緊:


    “這曲子我聽過的。”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旋律,能讓我這個五音不全的人都覺得熟悉的話,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我娘給我唱過的小曲,那是她給我留下的唯一的印象,雖然隻是聽覺上的。


    蒼天啊,我娘她居然,居然真的跟歐陽鋒這個恐怖分子有過一段,一段同樣不得不說的故事?雖然不願意承認,我已經不得不相信這是個事實了。


    楊康說:“我也覺得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


    我瞥他一眼,我是聽過沒錯,他瞎附和個什麽勁?


    “原來這就是鍾小姐彈過的曲子,真沒想到,”歐陽克喃喃說著,眼珠子一轉,對著我們倆笑了一笑:“你們聽過也不稀奇,這是我叔父最拿手的曲子,對他來說意義就相當於黃藥師的那首《碧海潮生曲》,在桃花島的時候他和黃藥師對決的時候,用鐵箏彈奏過的。”


    “怪不得。”楊康恍然而悟:“當時我和洪老前輩呆在船上,隱隱約約地聽到了,洪老前輩叫我用衣襟掩住耳朵,不可多聽。所以我也隻是聽了前半段。這首曲子的確鏗鏘大氣,讓我想到了金戈鐵馬,疆場黃沙。”


    我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在桃花島上的那次我是塞住了耳朵的,聽得並不真切。而且那會子我一心以為歐陽克是我的老爹,心神不寧地,似乎是在做夢的時候聽到了這曲子。曲子結束後,楊康又陡然出現在我的麵前,被他一分神我也想不起什麽來了。


    難道說我當時不是身在夢中,而是真真切切地聽到了,自己卻稀裏糊塗地根本分辨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不是吧?


    一曲終了,歐陽鋒停下木笛,又凝視著天空作深沉狀。


    歐陽克問道:“叔叔,鍾小姐見了你第一麵印象如何?可有將你引為知己?你們兩個英雄美人,本來可以成為一段佳話的。”


    什麽佳話?明明是悲劇好吧?


    果然歐陽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我雖然欣賞她的琴技,但心裏也不得不起疑,中原女子多是足不出戶,想她一個弱質女流應該不會知道什麽軍國大事,更沒有去過邊關,見識不到什麽東西,怎麽會有這種豪情?”


    “歐陽先生,你也忒瞧不起女人了,”楊康說道,“女人之中也有了不起的人物。”


    這話我愛聽。嗯,楊康在金國長大,女真族是少數民族,有著母係社會的殘餘影響。金人在漢化之前,女性的地位還是比較高的。


    歐陽鋒不置可否,又道:“且她主仆兩個都是年輕姑娘,就這麽著呆在小客棧裏頭,也沒個男人護著?莫不是有人授意,為了專門引我來才設下的陷阱?我的□□功被破不久,一時練不回來,絕不能以身犯險,所以並沒有立即上前與她廝見。”


    哎呀,他歐陽鋒的確是有做哲學家的潛質,真不是一般地愛思考,見個生人就懷疑人家要對他搞陰謀,心眼也忒多了。不管誰要想接近他,都得接受他的層層審查,真真是高難度挑戰。這大概也就是為什麽他活到這把年紀了,還是除了仇家和對手之外沒幾個熟人的原因吧。


    還有一件事讓我不爽,歐陽鋒既然沒有大大方方地上去和我娘結識,那就是躲在暗處偷窺了。說不定他後來在白駝山也是這麽幹的,什麽君子風度那都是表麵文章。歐陽克當年也隻不過是個小孩子,哪裏能發現得了那麽多陰暗麵?


    楊康忍俊不禁:“歐陽先生為人處事確是謹慎,我輩實在大大不如。那後來怎樣?到底是不是美人計呢?”


    歐陽克似乎也很不以為然:“鍾小姐的武功在我看來極為粗淺,如果她有師父,估計也高明不到哪裏去。應該不是陷阱。”


    呃,這話能從歐陽克的嘴裏說出來,一點不稀奇。依他以前那德性,隻要對方是美女,就算是陷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往下跳的。不過我娘的相貌既然驚豔不到他,估計他也沒什麽興趣。


    歐陽鋒皺著眉頭道:“我在邊上呆了許久,不見她們和什麽人來往,想到中原女子注重禮數,講究什麽男女授受不親,我打算抽身離開,回去練功。”


    哎,你要是真的就這麽走了那該有多好啊,沒準兒我娘就不會死了。在我看來,生命才是最可寶貴的東西。什麽英雄美人,虐戀情深,一見某某誤終身這類糾葛還是越少越好。最好平平靜靜,什麽都不要發生。可這是不可能的。


    果然,歐陽鋒怔忡一會兒,又道:“正在這時,聽到她們二人竊竊私語,正好是在說要等個什麽人到來,還說什麽自投羅網,便以為我所料不差,當即現身,拿住她二人盤問。”


    歐陽克不禁歎道:“叔叔,你這下可唐突佳人了。”


    就是就是,你又不是去踢場子的,見人家第一麵,就上去動粗,人家會喜歡上你才怪呢。


    “兩個姑娘都被嚇得不輕,”歐陽鋒慢吞吞地說著,呼吸略微有些粗重:“但她很快就鎮定下來,問我是誰。待我報上名字,她卻似乎鬆了口氣,說道這隻是一場誤會,她要等的那人的名字叫做‘武三通’,並不是我。”


    “什麽?”我的腦子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怎麽會是武三通?難道武三通跟我娘是認識的嗎?他們又有什麽樣的關係?怎麽我從來沒聽他說起過呢?為什麽每個人都有那麽多陳芝麻爛穀子的秘密?


    “武三通這廝果然與此事有關!”歐陽克半點不驚奇,語帶憤慨:“對了,我在一個多月前見到過他,還跟他打過一架呢。叔叔,其實還有件事情我一直沒告訴你,當年在大理撿到阿沅妹妹的人就是武三通。算起來,他是阿沅妹妹的養父。”


    “這個‘武三通’又是何許人也?”楊康唉聲歎氣地:“我的嶽父也著實太多了,根本孝敬不過來。”


    “他是南帝段皇爺的三弟子,以前當過大理國的禦前侍衛總管。段皇爺也是天下五絕之一,和我叔父齊名。”歐陽克回答說。


    歐陽鋒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克兒,你見到武三通這廝,怎麽也不留下他?”


    歐陽克看了一眼楊康,促狹一笑:“那個時候小王爺突然跑來找我,說是趙王爺有要事急召我去相商,時間緊迫。這個武三通的實力和我相差不大,一千招之內分不出勝負,我不想白白地浪費了工夫。”


    歐陽鋒幾乎是惡狠狠地盯著我:“真的是武三通收養的你?”


    我腦子暈乎乎的,什麽也不想說,歐陽克卻接了口:“這件事情千真萬確。當年叔叔你叫我抱了孩子出去扔掉,我見到繈褓中的阿沅妹妹紅撲撲的小臉,很是舍不得。我在山上轉了好幾圈,剛好見到武三通從山腳處上來,就將阿沅妹妹放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現在想來,武三通很可能就是去找鍾小姐的,並不是偶然路過。”


    我聽得一愣,隨即跳了起來:“好啊,原來當年是你們叔侄兩個扔掉我的!你們太不是東西了!”


    我稀裏糊塗地過了十五年,到了此時才知道,原來丟棄我的人不是我娘,原來武三通不是偶然撿到了我,原來我和西毒叔侄在那麽早的時候已經見過了麵。原來還有這麽多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到的緣由。


    “你這孩子就是心腸好,又不是我的骨血,留著有什麽用?”歐陽鋒冷冷地說:“我當初吩咐你的時候,是叫你丟出去喂狼的。”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楊康推了我一把,說道:“阿沅,你應該感謝歐陽兄的活命之恩才是。”然後他對著歐陽克深作一揖:“歐陽兄,在下對你真是萬分感謝。”


    有歐陽鋒作對比,歐陽克當然是善良得夠可以的了。如果沒有他的一時心軟,武三通肯定沒有湊巧地撿到我,就憑我這麽一個手足無力的小嬰兒,能抵擋得住大灰狼的攻擊嗎?除了給畜生當糧食也沒別的可能了。


    歐陽克的確對我有著莫大的恩情,但他是歐陽鋒的私生子,老子作惡,兒子補救,那叫做“天經地義”,所以這聲“感謝”我是怎麽都不會說出口的。


    歐陽克卻笑了起來:“其實說起來,阿沅妹妹是我在這世上吻過的第一個女子。我們兩個的緣分早在十五年前已經開始了,著實不一般啊。”


    見到楊康變了臉色,他笑容立斂:“楊兄你別生氣,我當年隻不過在妹妹的額頭上親過一記而已。而且早在我見到武三通之前,就從你嘴裏知道了她的姓名,立刻就明白了阿沅妹妹是當年的那個小嬰兒,所以無論什麽時候我在她麵前一站,就會想到我實在是比她老得太多了,起不了任何不正經的想法。”


    歐陽鋒的視線在我和歐陽克之間轉來轉去,突然說道:“克兒,如果你要娶她,我倒是可以留她一條命。”


    我嚇了一大跳:“你亂說什麽!我都已經是有夫之婦了。”


    楊康怒道:“歐陽先生,你這麽說就過分了,阿沅是我的妻子。”


    歐陽鋒不為所動:“你母親不是也改嫁過嗎?”楊康怒視著他,眼珠子幾乎瞪突。


    “叔叔,你怎會有如此想法?”歐陽克顯然也嚇得不輕:“我不止一次地跟你說過,我對阿沅妹妹並無任何想法。你這擺明了是亂點鴛鴦譜。還有,你真的確定阿沅妹妹不是你的女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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