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橙不知道曲燁為什麽要上邵承的車, 其實他本可以選擇獨自離去, 帶著他那些助紂為虐的攝影器材。可是當曲燁和筱萌一起坐進後座裏時,寧橙茫然了,她隻好當著那兩人的麵坐在副駕駛座上, 盡管她已經坐過很多次了。


    寧橙不敢通過後照鏡看向後座裏兩人的眼神,也不敢看邵承, 她知道他們將去筱家父母麵前,再次將這件事無情的攤開。


    她如坐針氈, 但對於事情的發展卻無力阻止。


    筱萌沒有注意到寧橙的異狀, 她仍舊在持續不安,她的情緒沒有因為身邊有人相陪而變好,她時不時問著駕駛座上的邵承, 一會兒到了家應該怎麽開口, 她的父母會不會當場把她打死雲雲,邵承也不停地勸她, 並且對她保證他會盡一切可能的維護她。


    聽著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 寧橙不由自主地看向邵承的側臉,然後再收回視線時,又不經意的從後照鏡中瞄到曲燁的視線。


    寧橙想,可能就像自己和曲燁的默契一樣,邵承和筱萌的默契也是不容抹殺的, 筱萌的煩惱可以在邵承的三言兩語裏被化解,他深知如何用最少的語言安撫她。


    在抵達筱家前幾分鍾,筱萌終於恢複了平靜, 卻在車停穩的刹那,又陷入了糾結,她雙手緊握不住的搓著,當另外三人都已下車後,她崩潰的哭出了聲,這一回連邵承的勸說都不能奏效,三人在車外沉默了片刻,最終決定讓寧橙出馬。


    寧橙毫無把握的坐進車裏,關上車門,一言不發的遞出一包紙巾。


    筱萌的話匣子就像是眼淚一樣決堤而出,她不看寧橙,專心的哭著:“如果一會兒曲燁當麵拒絕,按照我爸媽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再讓我們在一起了。可若是曲燁是被逼的,就算我們真的在一起了,他也會恨我的吧。”


    寧橙很想說“不會的”,但那是違心之論,她隻好說:“他願意跟你一起回家,已經算是表明態度了,要是他不清不願,他大可以直接走人,幹嘛跑這一趟呢?”


    “真的嗎,他會同意嗎?”筱萌抬起頭,眼睛又紅又腫。


    “不是還有我們在麽,我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女人的敵人永遠是女人,因為女人深知女人的弱點,而最能真心理解女人的也是女人,男人對於女人的理解永遠帶著□□的隔膜。


    寧橙靠過去,摟住筱萌的肩膀,樂意在此時充當一個表麵淡定的支柱,雖然她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


    她相信,一個人,不管是有牽動別人開心或難過情緒的能力,還是被人牽動你的開心或難過,這個人都是幸福的,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孤獨的。在你能選擇傷害對方或幫助對方的時候,你選擇了幫助,你便是個生活中的強人,你可能會擁有更多的朋友,反過來,你隻是個弱者,是個跳梁小醜,是個守財奴,你可能會因為一步傷害而換回一步地獄。


    筱家的父母見到女兒紅著眼睛被送回家,心裏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他們是過來人,一下子就能想到能讓女兒哭泣的原因,不會是出自於最先進門的邵承,邵承神情坦蕩,倒像是來護航的,也不會是被筱萌靠著的那個陌生女孩,她就像是在老鷹捉小雞遊戲裏老母雞的扮演者,反而令他們二老成了最該防範的人,所以跟在最後進門的那個眼神閃爍的陌生男人,才是問題的關鍵。


    走進客廳裏,筱萌剛被安置在沙發上,便被放在茶幾的那疊散開的請柬刺痛了眼,她瑟縮了一下往寧橙身後躲去。


    筱萌從廚房端出水果盤,寧橙正要站起來幫忙,卻被筱萌拉著跌坐回去,邵承見狀,立刻接過果盤,順手將果盤擋在請柬前麵。


    筱家父母和邵承一起走進書房,他們談了很久,從外麵聽不清裏麵的動靜,坐在外麵的三人都有種坐在受審席上麵臨審判的感覺。


    寧橙隨手拾起一張請柬,打開一看,上麵果然沒有印著“邵承”二字,她拿起的這張的收信人處正寫了一半,隻能分辨出這個人姓“張”,第二個字隻來得及畫下一豎,可能是“張國”,也可能是“張同”。


    筱家父母利用下午的時間整理餘下的請柬,兩人有說有笑的商量著將來要換個大一點的房子,再騰出一間嬰兒房,讓小兩口生一男一女。然後,筱父開始誇獎邵承,他們都認為邵承是最佳的女婿人選,可以將嬌生慣養的筱萌照顧得非常好。但是這樣的藍圖僅僅暢想了不到一小時,他們便將四個神情各異的年輕人迎進了門,他們帶來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藍圖泡湯了。


    邵承和筱父走出書房的時候,裏麵還隱約傳出筱母的啜泣聲,筱萌渾身一抖,連忙低下頭,不敢直視筱父仿佛利劍一樣的眼神。


    筱父盯著曲燁,又看了看邵承,走到躺椅邊坐下,長歎了一口氣。


    邵承讓寧橙陪筱萌去書房裏找筱母,他則和曲燁一起留下,如此分工,可能是準備逐一擊破,寧橙猜不透他們在書房裏的談話重點,但是她相信邵承有化解危機的能力,所以她心裏並非全然的無底。


    走進書房後沒多久,寧橙有了答案。


    筱母問:“你叫寧橙?”見寧橙頷首,又說:“你和邵承真是男女朋友嗎?”


    寧橙一驚,抓在她胳膊上的筱萌的手也一緊,她們都沒想到話題會落點於此。


    筱母擦了擦眼角,話鋒一轉:“其實我和她爸都看得出來,你和邵承沒什麽,真正有事的是我們筱萌和外麵那混小子,你們是為了他們掩飾吧。”


    筱萌又是一抖,再度被筱母的用詞刺激了。


    “邵承跟我們說,其實他和筱萌都背叛了對方,他找你做女朋友,筱萌找外麵那個曲燁做男朋友,隻是一直沒告訴我們,怕我們傷心。我就是不明白,邵承這孩子這麽好,你到底有什麽不滿意?”筱母的問話衝著筱萌而去:“你要嫁給外麵那個曲燁就沒想過我和你爸的感受嗎?他能給你幸福嗎,他像是個能當丈夫的人嗎!”


    筱母突然站起身,伸出食指向筱萌的太陽穴戳去,寧橙眼疾手快的擋住:“阿姨!”但是擋的住筱母的手,卻擋不住她的嘴。


    “我問你,你和那小子有沒有做過出格的事!”筱母的直覺簡直比針還要銳利。


    與此同時,筱父也通過和曲燁並不友好的談話中得知,筱萌最近一陣子忙裏忙外的幫人籌備攝影展,全是為了曲燁,筱父頹然的明白筱萌是真的對這個男人上心了,她從未這樣對過邵承。


    筱父問曲燁對將來有什麽規劃,曲燁提到有人願意為他出資開影樓,筱父便把話接了過來:“你要開影樓,我們家裏也可以幫你,隻要你對我們的女兒好,就是對我們好。”


    話音方落,筱母從書房衝了出來,將泣不成聲的筱萌拉了出來,推到筱父麵前,指著曲燁說:“你們馬上結婚!”


    曲燁鎮住了,他看著不敢抬頭的筱萌,以及一臉焦急的寧橙,站起身剛要說話,卻被筱母再度搶白,但是槍口依然對著筱萌:“你怎麽這麽不知道自愛,從你十幾歲開始住校我就教你,叫你不要經受不住誘惑,你就是不聽!”


    筱父連忙上前阻擋住筱母對筱萌的攻擊,筱母哭鬧的說:“女兒都是人家的人了,不結婚以後可怎麽見人!”


    這句話就像空投在城市中心的□□,凡是在場的人都不能幸免,或多或少出現不同程度的症狀,筱父要揍曲燁,邵承上前去攔,筱母要打筱萌,寧橙連忙去擋,一時之間場麵變得無比混亂,就在筱父閃著腰的瞬間,筱萌也“咣當”一聲跪在地上,曲燁當場傻住。


    這一跪,是曆史性的一跪,它就像是突然釘在十字路口上的指示牌,改變了四個人今後的選擇。


    大勢已去,塵埃落定。


    在那之後的談話裏,六個人共同參與,但是拍板定案的人隻有筱家父母,他們雖然一直掉轉槍口指責筱萌,卻也不忘了將曲燁按在砧板上。


    筱母的意思是她會給所有人補發一份結婚請柬,而筱父也再次提到影樓出資的事,可能在他們眼裏,舍不得媳婦套不著流氓,他們雖然也曾經資助邵承開公司,卻沒能套著邵承,因為邵承沒有耍流氓,所以他們隻能用同一個辦法套住已經犯下過流氓行徑的曲燁。


    曲燁一改叛逆的態度,可能也是被今天的陣仗嚇住了,也可能他的叛逆隻對同齡人奏效,對付長輩他依然是稚嫩的。他將家底一五一十的交代了,父母都在上海定居,他在大學畢業後就留在北京一直到現在,他的事業在北京,並不打算回上海定居,這一點讓筱家父母很滿意。


    筱家父母的適應能力令寧橙聖瞠目結舌,一段時間前他們還在埋怨,一段時間後他們已經規劃出筱萌和曲燁的遠景,妥當的就像是事先打過草稿一樣,甚至話裏話外還透露出些許對曲燁才華的讚許,雖然他們依舊板著臉。


    再看曲燁和筱萌,他們就像是被家長說教的小學生,安分的坐在沙發上,雙手放在膝蓋上,好似對他們的安排沒有半點怨言。


    寧橙這才有些明白了,筱家父母一直想為筱萌找一個和他們一樣的丈夫,可惜筱萌看中的確實和自己一樣的情人,所以走進這個家門的第四個人,隻會是另一個筱萌。


    離開筱家的時候,筱萌將寧橙送到門口,邵承先一步下樓挪車,曲燁留在屋裏和筱母說話,真是應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寧橙,今天謝謝你。不管你和邵承哥哥是不是向他對我爸媽說的那樣,我都很感謝你們……”筱萌低著頭,聲音已經沙啞,沒說一句話喉嚨都疼得像刀割:“邵承哥哥人很好,可惜我沒福氣。”


    寧橙及時接話:“你就別想這些了,多操心你和曲燁的事吧。”她真怕筱萌的下一句是“你和邵承哥哥很相配”,於是半路攔截。


    寧橙再一次擁抱了筱萌,拍著她肩膀說了些鼓勵的話,轉身下樓的時候,卻並沒有覺得鬆了一口氣,她每走一步都在想一種可能性,假如沒有自己,筱萌會不會和曲燁在一起,假如沒有自己,邵承和筱萌是否會幸福等等。


    直到坐進邵承的車裏,她都沒有得到一個圓滿的答案,可能愛情這回事本來就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若是靠理性的分析就能說得清是非對錯,這也就不是愛情了。


    寧橙沒有讓邵承送她上樓,也沒有提議讓他把東西拿回去,她事先準備好的台詞此時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


    上樓以前,邵承抓著她的手,又將她的頭發撥開,本該降在唇上的吻卻因她巧妙地閃躲而落在麵頰上。


    他說:“別想太多,早點睡,好夢。”


    她一言不發的轉身,再沒回過頭,沒看到邵承從兜裏抽出下午的那根煙,點燃,狠狠的吸了一口。


    回到家跌坐進沙發裏,寧橙也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呆,被座機電話驚醒的時候,還尚未回魂,就聽聽筒那邊傳來一道又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那是她的後父。


    他說,寧母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滑倒了,腿部骨折。


    寧橙奔到樓下的時候,沒想到會看見坐在台階上的邵承,看著他腳下的那煙蒂,也來不及問他為什麽還沒走,隻是不自覺地抓著他的手:“我得趕緊去一趟醫院,我媽出事了。”


    當邵承拉著她向小區外跑的時候,寧橙才感覺到踏實,奔跑也令她找到了發泄渠道。其實她坐出租車去醫院,或是坐邵承的車去,路程都是一樣的,但是這時候的一個人和兩個人,意義卻有天淵之別。


    邵承問清了是哪家醫院,趁著開車的功夫已經替寧橙規劃好了寧母的康複計劃。他認識這家因骨科而聞名的醫院的護士長,不用排號可以即時安排病房,若是不想住院,他也可以找老實可靠的護工回家照顧寧母。


    寧橙挑不出半點毛病,她的思維還停留在“要請幾天假回家照顧寧母才不會被於本生開除”的計較上,邵承便提出了最妥善的安排。


    “骨折應該不用住院的。”寧橙婉拒,然後又好奇的問:“你怎麽會認識護士長,還有你怎麽知道哪個護工老實可靠?”


    “筱萌的媽媽上次也因為差不多的問題去過這家醫院,當時試了十幾個護工。那個護士長是我媽生前的朋友,看著我長大的。”


    寧橙不再言語,她忽然有種荒唐的想法——假如這世界上真有上帝的存在,那麽上帝一定是眷顧邵承,並且無時不刻在為他考慮的,這麽巧寧母就在這家醫院,這麽巧邵承就認識護士長,這麽巧他事先累計了選用護工的經驗,又這麽巧她毫無頭緒一頭撞在無所不能的他手上。而事實上,也確實是他在她的樓下守株待兔,而她自投羅網了。


    趕到醫院的時候,寧母、寧父已經在大門外等候了,路上接到寧橙的電話,二老已經有了坐順風車的準備。


    寧母和寧橙坐在後座,寧父在前麵指路,腦子裏徘徊的正是幾分鍾前才看到過的邵承的名片。


    作為寧母人生裏的第二春,寧父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外人,雖然寧母住在他的房子裏,但是一個家庭若隻有兩個人組合,這對於無兒無女又即將步入六十歲門檻的寧父來說,是有些寂寞的。


    寧橙性格內向,不太喜歡與人交流。在國企摸爬滾打多年的寧父也見過不少牛鬼蛇神,深諳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社交準則,然而在寧橙麵前卻有些力不從心,寧橙表麵看似隨和,實際上頗有主心骨,但凡是她不願意的事,沒有人能強求,對於不喜歡的人或是不願意接近的人,她更有一種油鹽不進的毅力。


    寧父和邵承搭著話,話題僅僅圍繞著生活裏的瑣事,但是不難看出這個小夥子對寧橙是極為上心的。


    其實男人更了解男人,雖然女人總將“我算是將男人看透了”這樣的台詞掛在嘴邊,卻依然比不過男人之間與生俱來的默契。要是這小夥子對寧橙沒有意思,何必這麽晚了車接車送,更為了寧橙不用請假而將安排護工的事及時落實。男人都很現實,對於沒有興趣的女人,約會過後連個電話也不會多打,可要是上了心,不等人家進門就會追著邀請下一次的約會時間。


    所以很顯然,寧橙正在被殷切追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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