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起伏不斷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三天後, 邵承的封疆大吏老陳終於頂不住了, 前後來了十三通求救電話,足以媲美當年宋高宗趙構連發十三道金牌召嶽飛回京的急切,老陳用盡了法子威脅利誘, 陰招邪招都用上了,終於成功的把邵承請出了家門。


    邵承不清不願的拿著機票, 被寧橙開車送到了機場,臨走前還斜著眼疑神疑鬼的囑咐:“我過幾天就回來, 你一個人在北京可別生事啊, 小心我回來收拾你。”


    寧橙學他不陰不陽的口吻道:“我能生什麽事啊,我要是想生事早生事了,用得著等到現在麽?”


    等到飛機起飛了, 寧橙確定這個男人不會突然從閘口殺出來, 這才鬆了一口氣。被緊迫盯人的感覺實在是綁手綁腳,讓已經過慣了一個人的婚姻生活的她, 實在是眼花繚亂, 應接不暇,再加上連續幾天的吵嘴,她也再沒多餘的力氣應付旁騖,隻想回家睡上一大覺養養神兒。


    哪知,偏偏在此時來了一位程咬金——秦如是。


    秦如是用於本生的錢在北京的郊區買了一棟小別墅, 上下三層總共256平方米的實用麵積,花園和停車位另算,很適合年輕的小夫妻共享二人世界。


    房子鑰匙到手後, 從裝修、散味兒到今天,已經過了大半年了,秦如是開著車請寧橙去參觀,順便在這小別墅裏嚐一嚐造的感覺,最主要的是,別墅外的俱樂部裏吃的玩的極豐盛,壁球、保齡球、網球,什麽球都有,就是沒有“混球”,自然這是秦如是的話。


    寧橙猶豫了幾分鍾,動了心,她正想透透氣,再順便跟秦如是探討一下她和邵承的關係,正巧就趕上了這個機會,於是趕回家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就上了秦如是的車。


    兩個女人窩在別墅一層的壁爐旁,這個季節是不用開火的,但是卻可以靠著小桌坐在純白色的長毛圓毯上喝著紅酒,就算紅酒染了地毯也能瀟灑的說一句“沒事,這種東西跟男人一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她倆天南地北的聊著,聊著天南地北的男人。秦如是就像是寧橙的眼界和窗戶,透過秦如是,寧橙可以放心的坐井觀天,可以勝讀十年書,她完全可以化身為一塊兒海綿,不斷吸取水流就像吸取養分一樣充實。她願意和秦如是頻繁的來往,秦如是是她的坐標,是她心目中的高人,因為她更懂得人要跟比自己強的人多來往才會進步的道理。而秦如是,則當寧橙是自己的學生,是個培養皿,是塊兒試驗田,她沒實現過的,她想實現卻沒有經曆和衝勁兒去實現的,都可以寄期望於寧橙。就這樣,她們的微妙關係始終用一種微妙的方式維係著。


    話題繞了一圈,最終還是回到“邵承”身上,“碰”的一聲,秦如是跟寧橙碰了一下杯,說道:“你怪他把你扔在北京這麽久不能陪你?”


    “怪,也不怪。”寧橙矛盾的皺起眉:“他有車,有房,父母雙亡,是現在多少女孩兒夢寐以求的老公典範啊,可是她們都隻是天真派的世故,看不到現實的實際。要想自己愛的人無時不刻的陪著自己,還能吃飽穿暖,連那些皇室宗親都做不到,更何況是普通人了?這樣的丈夫要是總能陪著妻子,誰去賺錢啊,兩口子總不能喝西北風吧?貧賤夫妻百事哀,當然,我也不圖他的錢,可是男人本該以事業為重,他的事業做的大,給我的時間自然就少了。可是最近他老不去公司,我都開始有點擔心了,生怕他一手建立起來的王國出了什麽岔子,結果他自己卻一點都不急,讓我白白為他操心。”


    秦如是連笑容都流露著老練:“傻姑娘,別愁了,你現在的生活就夠不錯的了,知足吧。”


    寧橙也跟著一笑,自然不敢在秦如是跟前說自己不幸,問道:“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我沒見過比你更天真的姑娘,那個筱萌就比你世故很多。”


    說起筱萌,寧橙呼吸一窒,試探道:“秦姐,你怪她麽?我是說筱萌。”


    “和你剛才的答案一樣。怪,也不怪。”秦如是不假思索的說,好似早像看透愛情、婚姻和男人一樣,看透了這個問題。


    這一回,是寧橙跟秦如是碰了杯,秦如是將紅酒一口飲盡,說道:“如果換做是我,在她這個年紀,這個位置,這個處境,我不會比她做得更好。設身處地的為她想想,她的丈夫在她人生裏最關鍵的那一年對她不冷不淡,一見麵就是吵架,再來就是要錢,換做別的女人肯定早就崩潰的離婚了。而我們家那位呢,生性就多情,怎樣對女人體貼入微,怎樣用最省力的方式攻陷女人的陣地,怎樣讓女人為他著迷的日思夜想、茶飯不吃,他可是個中翹楚啊。否則我當初怎麽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居然敢拿一輩子投注在他身上?你說,在女人人生最失意,最需要一個肩膀靠靠的時候,這樣一個男人跑去別有用心的嗬護她,愛護她,這個女人能不動搖麽?一邊是冷冰冰的老公,一邊是溫柔體貼的成功男人,哪個女人把持得住?哪個女人不想被人疼,被人愛,被人寵啊?”


    這話真不像是出自一個老公出軌的女人口中,尤其還是秦如是,寧橙也有些始料未及:“秦姐,您是說真的麽?”


    “自然。”又抿了一口酒,秦如是微微仰頭,笑著閉上眼:“於本生本性如此,他在此之前就出軌不知道多少次了,就算沒有筱萌,也會有別的女人,一個巴掌拍不響,責任不可能都歸於女人。於本生壞就壞在,在一個女人最失意的時候趁人之危,就像當年他對我的手段一樣,如果不是我當時剛離婚,正對生活感到迷茫,他突然跳出來對我示愛,還說什麽我是他‘此生唯一的夢想’這種是女人就會感動實際上卻狗屁不如連一塊錢都不能兌現的廢話,我會上當麽?看看筱萌,就跟看見當初的自己,一個字,蠢。”


    話音落時,秦如是又猛灌了幾口酒,最後也不知道是她想喝醉,還是真的醉了,身體下滑的同時,她斷斷續續的念叨:“我上愛情的當太久了,上男人的當太久了,也該清醒了。”接著就醉倒在毛毯上,手邊打翻的酒在白色的長毛毯上劃出瑰麗的圖案。


    寧橙沒有搶救那塊兒地毯,放任的盯著毛毯上不知像是哪國地圖的酒漬,分不清秦如是這句話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別人,隻知道秦如是所說的“該”可能將要到來,也可能永遠都不會來,而最主要的是,秦如是怕是仍在上當中,才會這樣說。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寧橙也有些醉意蒙蒙,呆呆的望著遠處的仿哥窯的瓷器擺設,腦子裏好似緩慢的越過零星散碎的畫麵,又好似殘留在空白地帶不留瓦礫,直到手邊的手機震動了半分鍾,才從這種茫然懵懂的狀態中半醒了一陣。


    來電是邵承在上海用的號,這幾年,他們夫妻倆早已習慣了淩晨還在視頻,或是通個電話互報平安,簡單說說一天的經曆,作為前一天的結束,以及下一天的起始。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你在哪兒?”


    “在家呐。”寧橙想也沒想,就這樣說了,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怎麽這麽順嘴,若非要追究出所以然,隻能說酒精已經上了頭,她已經累得懶的交代和解釋為什麽不在家了。


    “哦,在家啊,那你用座機給我打過來吧,那座機不是有每月兩百的免費呼叫套餐麽。”邵承的聲音難辨喜怒,卻透著玄。


    寧橙從善如流道:“這個月透支完了,我手機也是包月的,就手機說吧,你上海那邊的事處理的怎麽樣了?”


    “還行,挺順利的。”他淡淡的交代了白天處理的經過,然後又將話題繞了回來:“對了,你去書房打開電腦,咱倆視頻說吧,我想你了,想看看你。”


    “你忘了?電腦讓你帶去上海了。”寧橙心裏一驚,死撐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一早想好了說辭,她頹唐一句,他立刻就能接上下一句:“那你去書櫃上幫我找一本書,那書裏夾了一張紙,紙上有個地址,你念給我。”


    她小心地問:“什麽書?”


    他胡亂想了一本:“醒世恒言。”


    “哦,那書裏沒有地址啊,我前兩天還翻過。”


    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但是不知怎的,寧橙卻好像聽到他在那兒咬牙切齒的磨牙以及摩拳擦掌骨節“咯咯”作響的聲音,眼前甚至浮現了他兩頰用力咬合,太陽穴青筋暴露的樣子。


    “你到底想說什麽?”


    而他的聲音卻好似從陰間過濾了一遭:“你真的在家?”


    她做出了連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的最後掙紮:“真的啊。”


    “我不信,你現在拍一張咱家的照片發給我看看。”頓了很久,長吐一口氣,像是厭倦了這種遊戲,邵承從牙縫裏逼出這句話,將她逼近死角,結束了這場無間道。


    寧橙懸在半空的猜想也得以坐實,被人查勤並當麵戳穿的難堪感成了燎原的星火:“你懷疑我什麽啊?我說你有病吧,我就不拍,你愛信不信!”


    罵聲方歇,“啪”的一聲,她那端先切斷了通話,接著關機,效法秦如是也惡狠狠灌了幾口酒,頹力的在地毯上。


    第二天上午,寧橙在返回的路上,又一次接到邵承的電話,他的聲音依舊陰鬱的不顯溫度,第一句話便是問她在哪兒,寧橙說她在秦如是的車上,然後還不忘將電話湊到秦如是嘴邊,讓秦如是當她的時間證人。


    不想,邵承並不知足:“那昨晚你不在家是去哪兒了?”


    “你怎麽知道我不在家?”寧橙聲音一緊,右眼皮開始抽動,第一反應就是她被遠程監控了,但轉念一想,邵承也不太可能用這麽高科技的玩意兒。


    邵承那邊頓了幾秒鍾後說:“我打電話讓樓下鄰居上去敲門了,你確實不在家。難怪我老覺得心神不寧,我前腳走,你後腳就給我戴綠帽子。”


    “你有病吧?我說你就不嫌丟人啊,子虛烏有的事,非要弄得連鄰居都以為我出軌了是吧?”寧橙的火兒一下子竄了上來,也不顧秦如是在旁邊,吼道:“你嘴裏吐不出象牙吧!你哪隻狗眼看見我給你戴綠帽子了!你把我一個人扔在北京幾年不聞不問,吃飯、睡覺、看病都是我一個人,你倒好,現在倒想管我了?”


    邵承也怒吼道:“我把你一個人扔在北京,也不是讓你跟別的男人睡覺去的!”


    他說一句頂她說一萬句,永遠可以用簡單幾個字就把她堵得啞口無言,寧橙的腦子轟的一下被炸開了,耳朵嗡嗡的來不及消化,便又聽到他的警告:“我現在在機場,一會兒就飛回北京,你最好給我想好了怎麽解釋!”


    若要問讓邵承印象最深刻的一夜是哪一夜,他大概會說,是發現老婆不在家跑出去不知道和哪個混小子廝混的那一夜,盡管這僅僅是他的猜想,但是這種猜想卻像是毒藥一樣滋生著,順著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一寸寸掐熄了殘存的理智。


    前一天晚上,當鄰居告訴他家裏確實沒人後,他整個人都傻了,跌坐在沙發裏胡思亂想,腦子裏躥出來的全是寧橙正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親親摸摸的畫麵,閃的很快又很清晰,心髒被嫉妒的火種惡狠狠地淩遲了一整夜。


    徹夜失眠後,邵承倒在床上,木著臉看著窗外漸亮的天際,滿腔的憤懣逐漸被疲憊打散,理智也悄悄回流,他想到一個實際的問題——戶口。


    結婚後,邵承的戶口就落在了寧家,和他們一家三口牢牢的綁在一起。他那時說,這讓他更有了歸屬感,這是他的根兒。然而此時,他又想,要真是因為這件事和寧橙離婚了,他的戶口可怎麽辦啊?她要是跟了別人,他能去哪兒?他的根兒誰接受啊?


    直到坐上了飛機,邵承仍舊沉浸在“假設他和寧橙離婚了”,以後自己該何去何從的問題中,假設了不下十種以上的去處,一個比一個淒慘。


    三個小時後,筋疲力盡的邵承坐著計程車回到家,拖著沉重的膝蓋爬上了五樓,抖著手試了三次才將要是捅進門眼裏,卻不料門先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寧橙就站在門裏,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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