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為這個女人。我殺了她。”“那是自絕活路。”“呸。”


    蕭瀟迷迷糊糊聽到兩個人爭執的聲音,腦中嗡地一響,這麽快就要下手了。不著痕跡地向後挪一挪,忽然停住,她體力不行,又生著病,腿腳發軟,怎麽可能跑得過兩個練過武的大男人。拚命麽,拿什麽去拚?


    正轉念間,寒息的同夥已經向這邊走來,滿眼凶光,邊走邊說:“方夫人,要怪你就怪你男人,殺了我們大當家不說,還聯絡了其他幾家山寨的人追殺我們,帶著你是累贅,隻好請你先走一步了。”


    蕭瀟大氣都不敢出,眼睜睜看著他走過來,忽然望向他身後,低喊道:“寒大哥。”


    那人本來就一直在提防寒息,聽了她的話,下意識回頭,果然看到寒息的手按著刀柄,怒吼一聲,向寒息撲去。後麵忽然飛來好大一個物事,那人回刀一撩,那東西軟不著力,四下散開。那人見他們兩個人前後夾擊,越發肯定了寒息有問題,下刀更不容情。


    寒息也不閃躲,拔刀送進那人的心髒,那人的刀剛砍到他肩頭上方三寸,便軟軟落下。那人圓睜了眼,喉嚨間格格作響,仇恨地瞪著他,寒息歎息一聲,抽刀,側身讓過噴出的血液。


    寒息看一眼曾經的同伴,再望向順利地完成挑撥離間的蕭瀟,正要走過去,卻見她正扶著一棵大樹嘔吐,一隻手拚命地搖擺阻止他過去。


    過了小半個時辰,蕭瀟才直起身來,掏出手帕擦擦眼淚鼻涕橫流的臉,寒息遞上水袋,蕭瀟不敢和他對視,垂眸接過,輕聲道:“謝謝。”


    蕭瀟漱了口,又喝幾口水定定心神,一想起那血淋淋的場麵就忍不住發抖,已經空空如也的胃也持續收縮,索性不看不想。


    “好些了?”寒息問道。


    蕭瀟無力地點點頭,把水袋還給他。


    寒息說道:“蕭娘子好心計,膽子卻這麽小。”


    蕭瀟抬眼瞪他,又飛快地收回視線,他身後那片血泊,呃,她的確是怕的。悶聲道:“我隻是想提醒你,你曾經答應過動手之前會提前和我打招呼。”不過那個人真是不經激,喊一聲就自己打起來了。她最大的希望不過是拖延點時間,順便給他們種一顆互相猜忌的種子。


    寒息說道:“那麽我現在就和你打招呼,你要用多久來準備?”


    蕭瀟大腦有一瞬間一片空白,吃驚地望著他,忽然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才知道他大概是在開玩笑,不過這是可以隨便開玩笑的嗎?


    定定心神,說道:“我不要死在這裏,陰森森的,還剛死過人,我不要穿著這身衣服死,髒乎乎的,有幾處都破了,我不要現在死,心剛受了驚嚇,還沒有緩過來呢,不能平靜地赴死。”歇口氣,重新組織一下語言,說道,“我要穿上美麗的新衣服,找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在陽光明媚的一天,讀一遍古時先賢的論著,然後平靜地等待你刺出的一刀。對了,如果可能,我希望和心愛的人一起離開,天上地下,都不會寂寞。這幾個小小的心願,寒大哥能不能滿足我呢?”


    寒息看她迅速在危急關頭恢複過來的精神,哈哈一笑,說道:“殺個人都這麽麻煩,算了,我還是以後有合適的機會再打招呼吧。”斂起笑容,“收拾一下,我們還要趕路。”


    蕭瀟慢慢吐出一口憋在胸裏的氣,握緊的拳頭鬆開,在衣服上擦擦掌心的汗水,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滋味,哼。


    蕭瀟揀起幾件沒有沾上血跡的衣服,馬馬乎乎打個包袱,沾了血的,無論如何都不要了。寒息已經收拾好馬匹,看她在原地猶疑不動,說道:“蕭小娘子,不要再動些留記號之類的歪腦筋,我不想殺你,可也不願意屁股後麵跟些討厭的小賊。”


    原來他發現了,蕭瀟心道,可是他沒有告訴死了的那個人,轉念間,指著地上的那個人說道:“我們把他埋了吧。”


    寒息望她一眼,不做聲地走過來,遞給她一把刀,蕭瀟認出是殺了那人的刀,不由得後退半步,看他不耐煩地望著血泊裏那把死者的刀,打個寒戰,順從地接過刀來。


    兩個人合力挖了個淺坑,剛好放一個人進去。堆上土之後,蕭瀟禱告:“你綁架我,起意要殺我,我殺了你,也算一報還一報,你有怨氣,就來找我,不要找不相幹的其他人。”


    寒息笑道:“我手上的人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用不著你來替我打發這個糊塗鬼。”


    蕭瀟蒼白著臉,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和他討論這個問題。


    “寒大哥,我們要去哪裏?”


    “找個村鎮把你留下,方羽很快就能找到你。”


    “你呢?”


    “李帥還有一個侄子,據說到了契丹,我去找他。”


    “寒大哥,天地這麽大,你不能為自己活一回嗎?李公是你的故主,你幾次為他出生入死,又為了李二郎費勁心機,這些已經足以報答他了。李公在天有靈,庇佑你逃過一劫,你怎麽能辜負他,不重新開始新的人生呢?”


    寒息笑道:“蕭娘子,論口才我說不過你,不過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李帥的侄子是李家僅存的血脈,我當然要護他周全。你……”


    “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這些是嗎?”蕭瀟有些生氣,“你投身黑山寨,綁架我,也和李公的侄子有關?”


    寒息不說話,蕭瀟回頭,見他正一臉古怪地望著自己,說道:“蕭娘子,我不喜歡別人套我的話。”


    蕭瀟做個無奈的表情,正過身來,想一想,說道:“我可不是存心的。原來這些事和契丹人有關係,你和李公的侄子已經聯係上了吧,除了他還有誰能指使你做事情。”


    寒息還是不說話,蕭瀟又道:“契丹人是想用我要挾方羽吧。”雖然想不通羽有什麽好要挾的,一個商人而已,忽然想起什麽,說道,“寒大哥,你放我走了,怎麽向契丹人交代?”


    寒息說道:“蕭娘子,你不必想太多,我說放你走就不會失言。其他的你不用管。”


    蕭瀟聽他的話中已經有了警告的意思,很識時務地閉上嘴。


    中午時分,兩個人來到一個山坳裏的小村莊。在村外下了馬,寒息把包袱給她,又塞給她一串錢,說道:“你進村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吃點東西,方羽一直在找你,他很快會來的。”


    蕭瀟默默接過錢和包袱,走出幾步,回頭說道:“寒大哥,謝謝你,多保重。”


    寒息正要上馬,忽然轉身拔刀,把射到身前的一支箭斬成兩段,馬卻悲鳴一聲,一支箭直直沒入它的脖頸。又有三支箭射到,寒息一邊閃躲,一邊飛身向蕭瀟撲去。


    幾個人影從路邊的草叢竄出,圍了上來。寒息已經落在蕭瀟麵前,伸手去拉她的手,刀光忽至,劈向他伸出的手,寒息略一縮手,刀換左手,順著刀光的來路掃去,那人也不躲閃,舉刀一格。兩刀相交,寒息隻覺得一股大力湧來,撐不住後退幾步,落入剛開始那幾個人的包圍,匆忙間一瞥,隻見蕭瀟被那人拉到身後,護了起來。


    知道這些人是來救蕭瀟的,寒息就不再為她分心,趁著包圍上來的幾個人稍一鬆懈,挽刀向幾個人中最弱的那個衝去。


    刀光劍影,馬的悲鳴,讓蕭瀟一陣眩暈,一時間不知道身在何處,發生了什麽事。但熟悉的背影讓她明白過來,懸了兩天兩夜的心終於落下,心底泛起說不清是酸楚還是委屈的感覺,撲上去環住他的腰,頭抵在他挺直的背上,喉頭哽咽,說道:“你現在才來,你現在才來。”


    方羽感覺到她的虛弱,殺意大增,冰冷的目光緊緊鎖定場中被團團圍困的人,打個手勢,圍攻的幾人一起變招,攻勢急風驟雨般壓下。寒息身上頃刻間就多出幾道傷口,不由得悶哼一聲。


    那聲音傳過叮叮當當的打鬥聲,鑽到蕭瀟耳朵裏,把她從昏昏沉沉中驚醒,忙繞過方羽,對著場中喊:“住手,住手。”


    回頭對方羽急急說道:“是他救了我。”看到方羽一手持刀,滿臉冷肅的樣子,突然一愣,下麵的話就說不出來。


    寒息到底不肯多做停留,包紮好傷口就告辭離開。他的馬死了,方羽把自己的馬送給他。


    蕭瀟看著他漸行漸遠,心情低落,說道:“真是個死腦筋。”這個打過兩次交道的絡腮胡,論起出手當真無情,不論是對同伴還是受傷的坐騎,出刀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卻對一個風流雲散的家族忠心耿耿。不過他肯救她,多半是因為她為李崇意看過病吧,她能活命,倒要感激他有恩必報的死腦筋。


    方羽說道:“人各有誌,不用多想了。”


    蕭瀟點點頭,思緒雜亂,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得歎息一聲,說道:“我還是拖累了你。”語氣低沉,“我該留在開封或澶州的,可是我舍不得你。”


    方羽握緊她的手,說道:“是我太疏忽。”語氣微有薄怒,“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蕭瀟不再說話,苟全性命於亂世,她還能再要求什麽呢?忽然覺得很累,當命運無從擺脫,就隻能忍受。


    小村莊地處偏僻,住戶本來就不多,加上大戰將至,村子裏更是人煙稀少,隻剩下些行動不方便的老弱婦孺,而偶爾在外麵走動的人,臉上全是絕望到麻木的神色,讓人見了倍感壓抑。


    方羽想在這裏找一輛馬車,蕭瀟牽著方羽的手,一路走來,滿眼蕭瑟破敗,心口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讓她喘不過氣來。不看不想,隻當是在看電影,這些都是真實的注定的不會更改的苦難不是嗎?蕭瀟縮縮腦袋,自己都管不了,想一些不相幹的人和事做什麽?可是寒息滴血的刀,和死在他刀下那個人凶狠的目光,總是在她眼前浮現,讓她的心裏冒出陣陣寒意。


    “要怪就怪你男人,殺了我們大當家。”那個人的話在耳邊盤旋,蕭瀟咬咬下唇,轉頭望望方羽,這個人,是她心愛的人,無論何時何地,她都可以在千萬人中一眼認出他來,隻要有他的氣息就無比安心,然而到底有什麽東西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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