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賈代善看賈琅文文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弟弟妹妹們玩兒,突然想起來賈琳這麽大的時候也在學管家了,吃午飯時便向大太太道:“琅兒今年也七歲了,這些該學的也該學起來了,不如就像琳兒以前那樣,每日跟著你學一陣子的管家罷。”


    大太太忙道:“是,我原也說等過了年忙完了這一陣就讓二姑娘跟我學管家的,隻是一直不得閑。”


    賈代善點點頭道:“隻記著就是了,姑娘家將來出嫁了總是要管家的,早些學起來好些,也省得什麽都不懂,倒受奴仆欺壓。待過兩年瓊兒瑤兒大些,這些個也要學起來才好。”


    第二天,賈琅除了跟姐妹們一起上學,下午便開始跟著嫡母學管家。她性格溫和,這時倒還看不出像原著裏那樣懦弱,大概是原著裏刑夫人對她不好的緣故。而現在,大夫人雖然談不上多麽疼愛她,卻也把她跟其他幾位姑娘一視同仁,下人們又被賈代善清理敲打,不像原著那樣猖狂。


    姑娘們的學業都很順利,隻寶玉卻有些頑劣,工力課跟不上,練字背書不肯用心,每天挨戒尺,幸好許郎中的化瘀藥膏極有奇效,兩隻手這才得以見人。因為他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心肝寶貝,小廝們也不敢告訴,隻每日一下學就趕緊幫他搽藥,倒還瞞了個一絲不露。


    不想這一日,因是賈珍生辰,便請榮府闔家過去吃酒賞花。賈代善看寶玉近日還算用工力,天氣也好,便大方的允了他上完上午的課便回來,一起去東府吃酒。上午時寶玉是照常挨了板子的,基本上這已經成了慣例,小手也快要打起繭兒了。卻不想那給他上藥的小廝鋤藥這一日家裏有事竟回去了,他原不知道寶玉今兒個隻上半天學,隻想著下午趕在下學前過來就是了。待坐在回家的馬車上時,寶玉照常把他被打得紅腫的手伸出來讓人上藥,李貴這才發現不好——那藥是鋤藥隨身帶著的。


    隻是現在時間已經不早,老太太恐怕早等著了,一時也沒時間去尋鋤藥拿那藥膏,隻得讓寶玉小心些,別讓老太太與二太太發現了。


    往日那藥膏塗在手上時便涼嗖嗖的,雖然不至於立刻消腫,卻有鎮痛的工力效。今兒沒有塗藥,寶玉便覺得手掌漲漲麻麻的,怎麽都不得勁兒,幾次都差點把菜掉在桌上。老太太雖然老眼昏花,卻因為極心疼這個孫子,終於還是被她發現了不對勁。


    “寶玉,你的手怎麽了?”她奇怪地問道,“伸出來給我瞧瞧。”


    寶玉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後一縮,道:“沒……沒什麽。”


    鴛鴦眼尖,奇道:“寶玉的手怎麽腫了?”


    “沒……沒有的事,我的手好好的呢。”寶玉到底還小,一邊把手往下後藏,一邊結結巴巴地道,那樣兒一看就知道是有事了。


    賈瓊正坐在他旁邊,便一把抓住了哥哥的手拉到眼前,也是吃了一驚,道:“寶哥哥,你這是怎麽了?”


    寶玉不防被妹妹把手拉了出來,隻得道:“昨兒的工力課沒背出來,先生打了幾下。”


    賈代善笑道:“不止是昨天的工力課沒背出來罷?你一個男孩子家,還不如你這些姐姐妹妹用工力呢,將來若是被她們比下去了,我看你還要臉不要。”


    寶玉微微紅了臉,笑道:“姐姐與妹妹們都是極聰慧的,我比不過她們也是正理。”竟沒有一點平常男孩子的不服氣。


    老太太注意的卻不是這個,她問道:“以前也打過?經常打嗎?”


    寶玉看父親不在,便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道:“書沒背出來就要打五下的,有時候寫的字不夠也要打。”


    老太太心疼地看著他紅腫的手心道:“我們家請了他來,他卻打我孫兒,豈有此理?”當下便叫著要賈政去找那老先生,一副不把他趕走不罷休的神態。


    寶玉愣了一愣,祖母這樣心疼他他當然高興,隻是為了這個要把人家趕走卻似乎有些不妥,但又覺得趕走了以後他就不用再挨打了,心裏矛盾得很。正猶豫間,卻聽得老太爺不悅地道:“你這是什麽話?他能這樣嚴格要求,我們隻有多多送禮請他再嚴些的,因孫逐師,這名聲兒好聽麽?你是想把寶玉養成不學無術的紈絝還是怎的?”


    老太太吃他一喝,心下雖然不服,卻也不敢再說什麽,隻得低頭喝茶。一幹晚輩見老太爺生氣,老太太也挨了說,一個個忙斂聲屏氣地離了席垂手侍立。


    賈代善因老太太年紀也大,在這麽多晚輩前也不好太給她沒臉,便緩了口氣向眾人道:“你們也記著,不要以為現在賈府繁榮富貴,你們就可以吃喝玩樂一輩子。你們可以計算一下,每年府裏進項是多少,支出是多少,如果分家又各是多少。如果隻靠你們自己,可還過得起現在的生活?如果賺不到錢,又不肯努力,你們又憑什麽讓別人養著?”


    現在孫子輩的除了賈環還小,這說的卻就是寶玉了。賈珠已經得了缺拿了俸祿,賈璉也管著外麵一大攤子事兒,隻寶玉,雖然才六歲,卻是頑劣得很,不肯認真讀書。又兼著原著裏的惡形惡狀,賈代善便忍不住想要敲打他一番。隻是這卻不是在自己家,也隻說得幾句便住了口,讓眾人仍舊坐了,想著還是要把寶玉思想給扭過來才好。


    第二日,賈代善見賈璉要去鋪子裏巡查,靈光一閃,便道:“璉兒,你且去換了布袍,帶著寶玉去那些窮人家住的地方轉一圈,讓他看看普通人是怎樣過日子的。這生出來就錦衣玉食的,倒以為是理所當然不用努力也可以得到的了。”


    寶玉見今兒不用去學裏,還能出去玩兒,雖然要換下漂亮衣服,穿那醜醜的袍子也忍了,高高興興地讓哥哥牽了出門去。


    待到了下午,寶玉進來時卻是無精打采的了。賈代善隻作不見,笑著問道:“怎麽樣,今兒出去好玩嗎?”


    寶玉卻隻怔怔地坐在那兒,倒似有些呆了似的。老太太嚇了一跳,忙把他攬進懷裏從頭摸到腳,兒啊肉啊地叫了幾聲,又罵賈璉道:“你這是把寶玉兒帶哪兒去了,若是把他嚇壞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賈代善也知道寶玉是有些呆性的,隱隱地後悔了,隻得問道:“這到底是怎麽了?”


    賈璉苦笑了一下。原來他原本隻是打算把寶玉帶到那些貧民住的地方,讓他看看那些普通人家吃些什麽穿些什麽。不想走到半路時,卻遇上前一陣子壞了事的忠順親王家的女眷和丫頭們在發賣。


    “寶玉被那些女眷的樣子嚇壞了,”賈璉道,“他似乎以為我們府裏的丫頭都是生來就在府裏的,沒想過他們為什麽會賣身進來。”


    老太太聽說並不是路上出事被嚇道,臉色這才好了些,卻還是嗔道:“遠遠的看見了就應該把寶玉帶走,過去做什麽呢。”


    賈代善卻道:“就應該讓他看一看,也該讓他知道一下,如果大家都像他一樣不讀書不上進,整天隻想著跟姐妹們一塊兒玩,將來府裏敗了會有什麽後果。”


    寶玉卻似乎從忡怔中清醒過來,奇怪地道:“不是說忠順王是謀反的麽?那些個男人也真是沒用,自己貪了權勢,卻連累女人們被發賣。祖父,我們去把她們買下來好不好?”


    賈代善一下子便拉下了臉,他還以為要開竅了呢,誰知道竟然還是這樣。隻是他也還小,隻得按捺住脾氣慢慢地道:“不論是男人謀反還是男人無能,總之是連累到了女人。你一向疼惜家裏的這些姐妹,隻是你疼惜卻要拿出行動來才行。你想想,若是她們受了欺負,你是有力氣幫她們打架呢?還是有權利去管教別人呢?如果隻是嘴上說說,那你對他們其實還不如那些混帳男人呢。”他本想把丫頭拿出來說,隻寶玉現在卻還是太小了,便住了嘴,隻叫他好好讀書,考了工力名回來才真正能幫助、照顧這些姐妹。


    寶玉懵懵懂懂地唯唯應著,賈代善冷眼看著卻並沒有什麽進益,也隻得另想他法。好在現在寶玉不過剛剛六歲,隻要能讀點書到肚子裏去也就罷了。


    若隻論頭腦,寶玉恐怕比賈珠更聰慧些,若能把這位聰明放到正途上,哪怕不去考科舉,做點兒別的正事呢,也是大有前途的。隻希望把他跟女孩子們隔開來,再慢慢調.教,他能有開竅的一天吧。若是長到十幾歲還覺得家裏人養他是應該的,反而看不起這些養他的人,隻當他們是蠹蟲,那還不如趕出去讓他自己生活來得幹淨。到那時倒要看看,他離開了這些“蠹蟲”要怎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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