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空突然如水洗一般澄淨明亮,高遠空曠,很顯然天晴了。因為月亮在一小塊一小塊的白雲中穿行,天空顯得莫名的高貴。這樣高貴的夜晚,自然少不了沈至誠和林遠宥這兩個看上去無所事事人的身影,在星空萬裏的蒼穹之下兩人並肩走在小路上,走的很慢,兩人的身影時遠時近,時而交疊在一起。


    不知道他們兩個為何就那麽喜歡近水客棧不遠處的那條河。兩人在月光下又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河邊上。看著遠山,看著河水,吹著夜空下的風,就這樣不說話默默地站著互相看對方一眼,似乎就很愉快,就很滿足。


    兩人站在河邊,離得很近。沈至誠道:“今晚的夜色真美。”


    林遠宥笑了,道:“月光之下,半日之閑,可抵半生飄零。”


    沈至誠看著身側離自己很近的林遠宥,夜風吹起林遠宥的鬢發,甚至能撩到他的臉上,此時他想起一個詞來,“耳鬢廝磨”,心下一陣慌亂,道:“晴空月明,與君所至,盡是銷魂之處。”


    林遠宥笑了,道:“說你這話俗了吧,也不完全俗。”


    沈至誠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隻是看著林遠宥抿著嘴笑。


    林遠宥不敢再說話撩他,往河邊上走了走,回頭對著沈至誠道:“此時要是這河裏出來一個怪物,啊嗚一口就把我吞了……”


    說話間隻覺沈至誠身影已至,攜著他直往後跌,騰騰騰退了十餘步才停下來。林遠宥看著被沈至誠扯住不放的衣衫,啞然失笑,道:“你快放手。”


    沈至誠這才鬆開手道:“你別說那麽離奇的話,晚上地邪。”


    林遠宥理了理衣衫笑道:“你膽也太小了,看把你嚇的。”


    沈至誠笑了,過來拉他道:“我們回去吧。”林遠宥抬眼看了沈至誠一眼,見他有些擔憂的神情,忙柔聲道:“好,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往回走的小路上,聽得見蟲鳴,聽得見蛙叫,看得見林間蜿蜒的小路,甚至能看得清路邊的小花在夜風裏搖曳。夜風有些涼爽,林遠宥停下來輕聲叫了聲道:“至誠。”


    沈至誠也停下來側臉看著林遠宥俊美無儔的臉,道:“嗯?什麽?”


    林遠宥看著沈至誠劍眉星眸的臉,看了許久道:“今晚,你要格外小心些。”


    沈至誠微微露出些詫異的表情,但是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地點點頭。林遠宥要他小心這番話一定不是憑空說的,沈至誠的心一下子緊了起來。他想起上午林遠宥匆匆來近水客棧見了鎮遠鏢局二當家馬方的事情,一定是馬方給他帶來了什麽消息。很快,沈至誠給了林遠宥一個露齒的微笑,他的這個笑真是銀瓶炸裂般的驚人,在林遠宥的眼裏,沈至誠這樣的一笑真是驚人的好看。


    確實,沈至誠的笑在林遠宥的心裏從來都像是陰霾的天空一道陽光霹靂而下的燦爛和驚豔。林遠宥也眯著眼微微地笑了,這一刻他隻希望沈至誠能夠安然無恙,無憂無慮,萬事皆能心想事成。


    林遠宥又低下頭獨自笑了,這半生沈至誠一定和他一樣,不堪回首也不堪一問吧。這一笑裏的苦澀誰也看不到,隻希望今晚過後,雲淡風輕,一切都還能繼續。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近水客棧除了幾盞燈籠在亮著,四處都靜悄悄的。但是這裏是客棧,離驛站不遠的客棧,夜裏總是有人半醒著的,因為偶爾會有過路的客人在半夜裏投宿。


    這時候,後院柴房的梁五叔就是醒著的。四更天的時候,隻聽得梁五叔喃喃的聲音道:“什麽氣味啊,聞著聞著就頭暈了。”這個聲音就在馬棚裏很渺小地飄蕩著,可是就這麽渺小的聲音,就能清晰地飄到林遠宥的耳朵裏,林遠宥騰地起身,閉了氣息,將自己的腰間的小瓶子取了來嗅了一下。


    林遠宥一閃身出了房門。此時沈至誠也隨著他出了房門。林遠宥飛快閃到沈至誠身邊,將瓶子裏的藥放到沈至誠麵前,沈至誠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點了點頭。


    沈至誠一拉林遠宥,兩人飛快地躍上了屋脊。林遠宥淡淡的聲音道:“客棧的客人們不要出來,關好門窗。”雖然聲音不大,但是沉穩淡定,每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傳來一兩聲關窗戶的聲音。


    在林遠宥的言語之間,沈至誠一旋身,月光下頓時閃動著數枚寒光,沈至誠手中的數枚飛鏢已經在夜空中無聲而去。


    一個客棧此時最重要的地方不是客店的大堂,也不是後廚,也不是客房,而是它的馬廄和草料房。當草料上騰起小小的火苗時,傳來了梁五叔的歎息聲,“誰這麽不小心。”然後就是麥秋靈巧的身形,用的竟然是上乘的輕功步伐,端著水潑向火苗。看來麥秋的武功底子不錯啊,梁五叔是沒少教她。


    林遠宥心裏清楚,此番人來了就放火,很明顯根本不怕驚動附近的驛站,也不怕驚動不遠的官府。他們這是想在這裏速戰速決,誌在必得了。林遠宥的神形頓起,衣袂飛揚,像一隻夜空中的鵬鳥衝向掠過來的黑衣人。瞬間手中赫然多了一柄狹長的劍。


    沈至誠立在原地沒有動,他微閉著眼睛,凝神聽四周的動靜。此次黑衣人又是九人,就如同當日在楊冀兒的冀王府情形相當,九個黑衣人,占據九個方位,有人在明,有人在暗。而他此刻最重要的是幫林遠宥對付那幾個躲在暗處的三個黑衣人。


    沈至誠正在想著怎麽更快地殺掉躲在暗處的黑衣人。林遠宥卻已經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跌跌撞撞地飛出了客棧,直往不遠的官道奔去。一副要逃走的樣子。而且看上去似乎還受了傷。沈至誠心中雖然覺得他在誘敵,想把這夥人引出客棧,可心中忍不住又怕他真的受了傷。腳底一緊,劍已出鞘,向一個躲在暗處正準備追上去的黑衣人斜刺出去。黑衣人騰身而起,不料沈至誠的劍是虛招,手中的飛鏢直向黑衣人胸口打去。黑衣人一聲悶哼從陰影中跌落出來。


    黑衣人一行餘下八人倏忽從各個方位追著林遠宥而去。奈何林遠宥看起來不快的身形,卻總比他們的快兩步。在離官道不遠的一處空曠的地方,林遠宥立住了。長劍在手,衣袂飛動,反手就刺向追來的黑衣人撲來,動作一氣嗬成,看上去早已經做了準備。而沈至誠此時也已經趕到,他也撲向黑衣人。


    這夥黑衣人的身形在月光下顯得尤為詭譎怪異,倏忽如魅影般快捷。他們的目的隻在於殺人,隻在於殺林遠宥。沈至誠無疑是他們的絆腳石,所以沈至誠也是他們瘋狂擊殺的對象。


    而林遠宥的招式可不是在於自保,他的一招一式都在於殺人,他就是想要用最狠最直接的招式將這些追殺他的人在最短的時間內殺死。


    沈至誠無疑最懂他,也是他最好的幫手和掩護者。沈至誠的招式更為淩厲和決絕,手起刀落,誌在必殺。這場追殺完全就是一場最血腥最慘烈的搏鬥。沒有任何的手軟和一絲的顧慮,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仇恨殺戮。因為沈至誠和林遠宥從楊冀兒府上出來,就不止一次地遭遇黑衣人的追殺。此時的沈至誠怎麽可能有一絲的遲疑。


    不遠處有幾雙眼睛默默地看著這場刀光劍影的搏殺,沒有人動。沈至誠和林遠宥合到一處的時候,兩人的殺氣幾乎能透過四野的暗黑,直接逼過來,讓人不寒而栗。兩人同起同落,風伴流雲的身形真是無懈可擊。這樣的兩個人聯手,哪怕是在中原武林也該是所向披靡的吧。


    這兩人何時如此心意相通,如何能做到同進同退,攻守相備的?遠遠暗夜中盯著這場殺戮的人不禁歎了一聲。他們實在是太讓人驚歎了,不知道的外人以為他們一定從小到大是在一起練的武功,一定是有十多年的相識相知才能如此天衣無縫。一個人用的招式是雲斷秦嶺,另一個人一定能來一招無邊落木,讓他天衣無縫格殺到對手。一人招式若是煙雨縹緲,另一人必是石破天驚……


    誰也不曾注意到客棧此時的動向,看起來整個客棧裏靜悄悄的。所有的客人和所有的夥計都進了屋內,外麵沒有一個人影,連梁五叔和麥秋都進了屋裏。沒有人察覺客棧屋脊的陰影處,藏著兩個黑色的身影,一個是客棧的老板雷大雨,另一個是客棧的老板娘魏衣暖。他們默默地躲在客棧的屋脊處,沒有動,他們此時的任務就是保護客棧的安全。


    雖然麥秋資曆很淺,但是她此時默默地在房間裏透過窗戶看著外麵的動靜,似乎一點也不害怕。而梁五叔此時早已不見了蹤跡,他早已經隨著林遠宥掠出了客棧,遠遠地躲在樹叢的陰影中看著林遠宥和沈至誠對敵的身影,他沒有出手。因為林遠宥交代過,不到萬不得已,任何人不得暴露夜雨山莊的實力,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不得暴露自己的武功路數。任何人都不能因為自己不清白的過往給現在的夜雨山莊添一絲的繁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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