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位於神都城內的南榮府邸之內,幾乎沒有任何燈光。


    正堂之上,身披重甲的穆英豪跪在那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如實告知給了南榮曲風,等來的並不是訓斥,而是沉默。


    南榮曲風的沉默讓正堂陷入死寂,穆英豪根本不敢抬頭,甚至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因為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控製,朝著不可控的方向前進。


    注視著穆英豪的南榮曲風終於開口:“英豪,你原本的用意是,想讓那幾個乞丐變成癸甲後,將事情鬧大,然後把責任推到唐小豪身上,進而可以找理由把唐琛從鐵甲衛大統領的位置上拉下馬,你便可以取而代之。”


    穆英豪立即道:“屬下不敢有此私心,隻是屬下認為鐵甲衛大統領一職也應該由南榮家的家臣來擔任。”


    南榮曲風冷冷道:“有區別嗎?還不是一個意思。”


    穆英豪隻得道:“屬下知錯。”


    南榮曲風又道:“那乞丐服下的骨灰,是那兩名斷金門門徒的?”


    穆英豪回道:“是。”


    南榮曲風道:“唐琛應該已經發現那兩個變成癸甲的斷金門門徒持有南榮家的令牌了,至於他知道了多少,就看那名細作掌握了多少,不過那名細作也已經死了,就算唐琛手裏握有我們的把柄,他也不會上奏皇帝,他知道那沒用,所以,你做了多餘的事情。”


    穆英豪立即道:“屬下知錯,屬下該死。”


    南榮曲風道:“如果不是大謀士出現在四海客棧,後果不堪設想,你應該知道常人服下癸甲的骨灰會變成什麽,那種東西就連星塵都無法對付,如果傳染開來,我們都得倒黴。不過,你現在還有將功補過的機會。”


    穆英豪終於抬頭:“屬下叩謝主子的不殺之恩。”


    南榮曲風從座椅上起身:“你去四海客棧見見大謀士,就說是皇上讓你去問他為什麽不在百裏郡的大軍之中,反而是先行回到神都城來。如無意外,他肯定身上帶著兵符,他的目的就是先將兵符送到皇上手裏。”


    穆英豪聞言恍然大悟,他就算再笨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心裏也讚歎大謀士果然聰明。


    穆英豪道:“主子,可皇上平日內對這些事完全不在意,他這麽做是否有點多此一舉?”


    南榮曲風冷笑道:“皇上的確是傻裏傻氣的,但是,皇上背後有太後,太後可不是一般人。皇上不在意,太後自會提醒他。”


    穆英豪道:“主子,我領皇命去質詢大謀士,大謀士也未必會如實告知,畢竟握有十五萬大軍的兵符,等於是捏著皇室的咽喉,稍有不慎,恐怕……”


    南榮曲風道:“我的目的不是兵符,也不是大謀士,你也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唐琛身上,現在我們的目標是白世輝,你懂我的意思嗎?”


    穆英豪比較遲鈍,搖頭道:“屬下愚鈍。”


    南榮曲風皺眉道:“如你所說,十五萬大軍的兵符大謀士肯定不會交給你,謹慎起見,也不會如實告知他的目的。既然大謀士可以對付那種怪物,那你就想辦法拖時間,拖到太後起疑,拖到那十五萬大軍兵臨城下,現在懂了嗎?”


    南榮曲風的話說的如此清楚,穆英豪終於明白了:“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辦。”


    穆英豪起身匆匆離去後,南榮曲風又回到座椅上,輕輕拍著扶手道:“除掉一個是一個。”


    穆英豪這種人的確愚鈍,也的確喜歡自作聰明,但是卻很忠誠。南榮曲風不需要聰明人,他隻需要言聽計從的奴才。


    沒有一個主子會喜歡太有頭腦的奴才。


    ——


    四海客棧內,唐小豪坐在桌旁看著燭光,床上的含霜也未除去衣服,隻是斜靠在那裏看著滿臉燭光的唐小豪。她始終不明白,這個男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不,他還不算男人,隻能算個心思細密的大男孩兒。


    此時,外麵傳來了銅鈴的響聲,唐小豪看向含霜道:“你趕緊睡覺,我出去看看。”


    銅鈴是神都軍故意掛在客棧門口的,客棧門口已經被木柵欄和拒馬擋住,不允許任何人進出,如果有事,無論客棧內外的人都可以搖鈴鐺示意或者示警。


    客棧內沒有任何大的動靜,現在有人搖鈴就表示有人來了,深更半夜的有人前來,肯定有什麽要事。


    所以,唐小豪出門後,直接順著柱頭爬上房梁,但因為角度原因無法看清楚客棧門口,隻得一個倒掛金鉤頭朝下懸在那裏,探頭去看。


    穆英豪已經站在木柵欄外,周圍的兵卒也被遣走,就連照明用的火把都是他自己親自手持,這就說明他是有機密要事。


    客棧內的神都軍兵卒上前隔著柵欄與他交談一番後匆匆跑進,沒多久桑落手持白紙扇走了出來,緩緩來到柵欄跟前。


    穆英豪隔著柵欄單膝跪地:“屬下神都軍大統領穆英豪拜見大謀士。”


    桑落看了一眼周圍,發現所有兵卒都已退遠,便直言道:“穆將軍為何姍姍來遲?”


    穆英豪也不解釋,隻是抱拳道:“皇上下旨,讓屬下來問問大謀士,為何不在軍中,反而先行一步回到神都城,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真夠直接的,那我也直接點吧。桑落回道:“我之所以先行回來,是為了將南征大軍的兵符交給皇上,途徑四海客棧的時候,發現此處有異變的癸甲,情急之下便出手相救,沒想到被困在這裏。被困之後,我就盼著穆將軍出現,因為隻要將軍來了,我便可以請將軍幫我將兵符交還給皇上。”


    桑落用的“交還”二字,那意思很明確,這十五萬大軍是皇上的。而且,他是盼著穆英豪出現,而不是其他人,這番話說的是滴水不漏,別說把柄,就連話柄都沒給穆英豪留下。


    穆英豪完全沒想到桑落竟然會如此直接,這與南榮曲風預測的完全不一樣,看著桑落已經拿出來的兵符,他不知如何是好,隻得愣在當場。


    桑落保持著遞去兵符的姿勢,注視著穆英豪。


    原本穆英豪的到來是想將事情複雜化的,沒想到,桑落直接把問題拋給了他,等同於拋給了南榮家。


    掛在那裏的唐小豪看到兵符的時候,頓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不由得笑了。感歎大謀士就是大謀士,輕而易舉就化解了到眼目前來的麻煩。


    桑落原本目的就是提前將兵符帶回來交給皇帝,隻要兵符在皇帝手裏,那十五萬大軍就不會聽白世輝的命令,自然不會對神都城造成任何威脅,皇帝就可以安枕無憂。


    可是,如今桑落被困在四海客棧,無法親自將兵符交到皇帝手裏,期間萬一發生點什麽意外,誰也說不清楚。桑落原本也在焦急,心裏還想,穆英豪不出現應該是南榮曲風安排的,這麽做就是火上澆油。


    沒曾想,深更半夜穆英豪竟然來了,桑落自然是馬上拿出兵符,讓穆英豪代自己交給皇帝。也就是說,這十五萬大軍的兵符在某一個時間段落在了南榮家的手中。


    不管是穆英豪還是南榮曲風拿著這兵符去見皇帝,就算皇帝不起疑心,原本就多疑的太後勢必會想:大謀士這麽謹慎的人,怎麽會把兵符交給南榮家?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皇室不會質疑大謀士的忠誠,隻會猜測南榮家的手段越來越厲害,就算最終什麽事也沒發生,但在皇室姬家的眼中,南榮家的威脅度會大大提升。


    穆英豪雖然想的沒有那麽多,但也知道,這兵符自己不能拿。


    穆英豪道:“大謀士,屬下萬萬不敢代大謀士呈交兵符給皇上。”


    桑落也不勉強,收回兵符後道:“那就勞煩穆將軍讓兵卒守好客棧,待明天日落後,我親自帶著兵符麵見皇上。”


    說罷,桑路轉身走回客棧,穆英豪看著他的背影,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刮子,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太愚蠢了,如果開始說話不那麽直接,也許還有些餘地。


    桑落上樓後,直接停在樓梯口,接著便忽然轉身看著蹲在房梁上的唐小豪。


    唐小豪立即順著柱頭滑下來,依舊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桑落皺眉:“爬這麽高幹嘛?我記得你不是屬猴的。”


    唐小豪卻是道:“我屬什麽不重要,如果非得要問,那我屬於你。”


    桑落差點沒一巴掌呼過去:“滾蛋。”


    唐小豪道:“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麽要先行趕回來了。”


    桑落道:“我傍晚在廚房裏說的話,你都忘了?”


    唐小豪靠在一旁道:“看樣子,南征大軍已經凱旋,離神都城肯定不足五日的路程,我猜應該是在百裏郡,因為隻有那地方適合大軍駐紮。你帶著兵符先行回來,就是為了向皇上表明一個態度,誰知道這裏出現了癸甲,你被困在此處。”


    桑落不動聲色,隻是聽著。


    唐小豪笑眯眯的繼續說道:“穆英豪是南榮家的家臣,他來這裏,肯定不是身負皇命,如無意外,是我外公讓他來的,就是為了給你找麻煩。我外公肯定認為你這麽謹慎的人不會把兵符交給穆英豪,這樣一來,至少得拖到明天晚上你才能見到皇上,還有十幾個時辰呢,鬼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最重要的是,你沒有任何消息,百裏郡的白世輝白將軍就會心生疑惑,他一旦起疑,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桑落來了興趣:“那你說說,會發生什麽?”


    唐小豪笑道:“如果你走之前沒有提前安排,那麽白世輝肯定想,會不會出了什麽岔子,太後和皇上會不會因為他功高蓋主要除掉他,因為白世輝本身就是一個疑心很重的人,萬一他腦子進水,情急之下帶兵反了……當然,他手下的那些兵雖然不一定都聽他的,但是如今天下本就不穩,那些兵卒跟著他征戰四方,肯定信他不信朝廷,所以,等兵臨城下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這小子果然腦子靈光的,桑落道:“你想太多了。”


    唐小豪摸出瓜子磕著:“我都說了,前提是你離開大軍前沒有安排,但你肯定安排了,你知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如果我是你,我身上會帶一個假兵符,至於真正的兵符呢,我會讓另外一個人帶回來,交給一個可靠的人,再交給皇上。”


    桑落聞言臉色驟變,甚至起了殺心,不是因為唐小豪揣摩透了他的心思,而是因為手持假兵符,就是偽造兵符,那是殺頭的大罪。


    唐小豪怎麽會察覺不出桑落的殺意,但他沒有慌張,而是繼續說:“你很清楚,穆英豪不敢拿兵符,所以,才敢把假的拿出來。就好像我很清楚,你不會對我下手一樣,因為我若是死了,你沒辦法交代呀,現在又沒癸甲,你不能說我是被癸甲感染或者被癸甲殺死。”


    桑落變得有些尷尬,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不由得想起當年老師胡深的那句話。胡深說,在他見過的那些孩子之中,唯一一個可能超過桑落,對桑落有威脅的隻有唐小豪。


    唐小豪將那把瓜子塞進桑落手中:“睡不著就嗑瓜子,我困了,我得回溫柔鄉摟姑娘去了,晚安,我的大謀士。”


    唐小豪走回房間的時候,又念叨著:“庶人安政,然後君子安位。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後麵那句是什麽來著,怎麽忘了。”


    桑落捏著手中那把瓜子,瓜子很幹燥,表麵沒有汗水,這就說明先前唐小豪不是故作鎮定,他手心都沒有出汗,這小子有十成把握在說出那番話後,不會被當場滅口。


    還有,這小子也猜到了,這件事完結後,自己不會放過客棧裏的這些人。也清楚自己不會在客棧內動手,會分批逐次動手,所以,他才會故意在那自言自語說什麽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的話,而那句話後麵那句是——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他是提醒我,不要對無辜百姓下手,因為九原國的存在不是因為這片土地,而是因為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君主之所以是君主,也是因為治下有百姓,如果沒有百姓,君主還能叫君主嗎?


    桑落看著已經走到門口,扭頭來衝自己傻笑的唐小豪,報以微笑。


    你的確聰明,就是太過善良,可惜善良是無法擊破這無盡黑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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