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陣陡然一亮,靈光奔騰而出,光芒所過,樂無異驚訝地發現,四周的景物出現異變——房屋帳幔消失,鼎爐化為烏有,偌大房屋消失,四麵化為空蕩蕩的荒野,數畝寒潭,一片荒煙,冷冷清清,說不出的陰森淒涼。


    “這、這……”樂無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在做夢嗎?房子呢,怎麽不見了?”


    “一切都是幻覺,”聞人羽說道,“你看。”


    樂無異循著聞人羽手指方向望去,就見那飯桌赫然顯出石頭本相,石頭上的盤盞倒是真的,隻不過盤中飯菜變成了蜘蛛、蜈蚣等毒蟲,蠕動爬行,令人作嘔。


    唧唧唧,小黃跳出樂無異的懷抱,衝向大石,興高采烈,對準毒蟲一陣亂啄。毒蟲爭相逃命,可是小黃一啄一準,絕不落空,眨眼之間,盤裏的毒蟲一掃而光。


    “天哪。”樂無異驚出一身冷汗,“這些飯菜都是蟲子?”


    “這不是普通的蟲子。”聞人羽侃侃而談,“這是精心豢養的蠱蟲,一旦吃進肚裏,就會任由蠱蟲主人的擺布。”


    “蠱蟲主人?”樂無異疑惑地望著楨姬——女子已被一團靈光包圍,她盡力掙紮,可是無濟於事,衣裳慢慢褪去,化為片片魚鱗,雙腳變為魚尾,頭發變成一叢觸角,水藻似的扭來扭去,俏麗的姿容變為了猙獰怪相——凸眼暴鰓,獠牙錯落,眼裏凶光迸射,憤怒地盯著施法男子。


    “混賬!”楨姬尖聲高叫,“膽敢破了我的幻術,我殺了你!”眼珠上翻,變為冰白,四周氣溫陡降,奇寒徹骨,池沼的水麵飛快凝結,短短時間就結了一層薄冰。


    “冷死我了,冷死我了……”樂無異搓揉雙手,連連跳腳。聞人羽忽然伸手,握住他的右手,將一股暖流送入他的手心,樂無異頓覺渾身暖熱,寒氣稍一接近,立刻化為烏有。


    樂無異轉開麵孔,不敢去看聞人羽:“多、多謝!”結結巴巴,半是因為寒冷,半是聞人羽纖手溫軟柔滑,有種不可言說的滋味。


    樂無異注目戰場,問道:“這楨姬到底是什麽?”


    “看來是水裏的東西。”聞人羽沉吟,“隻不過,這位公子的法術跟她相近,也是水寒一脈。”


    楨姬為法陣所困,不斷噴吐寒氣,空中水汽凝結,化為無數冰珠雪霰,白茫茫一片,急雨冰雹似的打向法陣靈光。冰珠撞擊靈光,發出叮叮的異響,靈光動蕩不安,施法男子的麵孔也是忽明忽暗,口唇微微翕動,不斷念誦咒語——靈光散而又聚,法陣光華流轉,楨姬突圍不果,冰珠雪霰散落一地。


    “去死。”楨姬尖聲狂叫,哪裏還有半點兒溫柔嫵媚——樂無異想象不出,這樣醜陋的怪物,怎麽唱得出那樣動聽的歌聲。


    “玄凝劍。”施法男子揚起長劍,向上一挑,楨姬變出的冰雪瞬間凝聚,化為三口冰劍,淩空懸停,直指楨姬。


    楨姬麵露恐慌,手舞足蹈,瘋狂旋轉,風更厲,氣更寒,一股無形之力迎著冰劍湧動,將其徐徐向後推送。


    “哼。”男子舉劍向前一指,“疾!”


    冰劍猛地一抖,加速向前,哧哧哧,三聲急響,直刺楨姬,楨姬已是躲閃不及,閉目等死,冰劍將到之時,忽地淩空相撞,變化形狀,化為上中下三枚冰環,上鎖楨姬脖頸,中鎖楨姬雙腕,下鎖楨姬腰部。冰環入體,霎時消失。


    靈光淡去,寒風消散,楨姬癱軟在地,眼珠恢複原狀——黑白分明,溜溜轉動,望著三人流露出乞憐神氣。


    啪啪啪,聞人羽將手抽回,輕輕鼓掌。施法男子還劍入鞘,回頭冷冷看她一眼。


    “好本事。”聞人羽讚道,“公子仗義相助,降妖除魔,但不知怎麽稱呼。”


    男子打量她一眼,似乎不欲與她多談,淡淡說道:“在下夏夷則。”


    他聲音清澈,語氣疏離,無端令聞人羽想起一人——偃甲船上那位借路者。隻是,傳音入密會致使音色改變,兩人音色相去甚遠。略一思忖,聞人羽隻作不察,拱手行禮道:“在下聞人羽,這位是樂無異,多謝夏公子救命之恩。”


    夏夷則淡淡看了聞人羽一眼:“不敢。即便在下未至,你二人亦足可自保。”


    樂無異看著這一切,卻似乎還是不敢相信,看著在地上扭動身軀的楨姬,道:“她……真的是妖怪?”


    夏夷則這回總算多說了幾個字:“此妖名為魚婦,幻術高明,慣於夜間布置岔道、野獸種種幻象,並唱歌引誘行人。此妖近日潛至江陵左近為患,在下受江陵一位道長之托,前來搜尋。”


    聞人羽心道:“先前那狼群來得古怪,多半就是這個緣故。”


    “楨姬是妖怪?”樂無異還未回過神來,小聲嘀咕,“原來世上真有妖怪。”


    夏夷則不再開口,走向前去,抓起冰環,將楨姬拎在手裏。楨姬要害受製,癱軟無力,身子也似小了一半,被人拎在手裏,兀自掙紮,嘶叫道:“胡說!你胡說!海市即將開啟,你分明是串通了那道人,要抓挖了我的眼珠,到海市——”


    夏夷則大袖一揮,騰空而起,化為一道冷白光華,劃過夜空,轉瞬消失。


    樂無異看著兩人消失的方向:“楨姬臨走前說什麽,挖眼珠?”


    聞人羽想了想,猜測道:“百草穀天罡要多聞多知,多四方遊曆,體察民情。我聽人說過,魚婦眼珠可煉化為寶,價貴難得,常有修道者捕殺魚婦獲取眼珠。最近幾年,好像京師中有位貴婦人開出一張美容方,用這眼珠做藥引,這麽一來,自然更是貴重。”


    “啊?”樂無異大吃一驚。


    聞人羽道:“我知道得不確切,百草穀中,司馬百將專職打探消息,若是他在,倒可以問個清楚。”


    樂無異怒道:“那人捉拿楨姬,莫非是為牟利?”


    聞人羽沉吟片刻,方道:“這位夏公子修為出眾,一招一式法度森嚴,必是出身修道名門。名門大派怕是看不上區區魚婦眼珠,我想他不是壞人。”


    樂無異想了想,這才勉強放下心來,聞人羽見他瞻前顧後,不由得好笑:“你擔心楨姬?它可是將我們誘入此間,想要吃掉我們的啊。”


    “是啦是啦,”樂無異摸摸頭,“可是,你想想,說不定她遊到江陵這裏來,也是因為在原來的地方被修道者捕殺,挖眼珠啊,誰能不怕……”說著自覺沒有道理,擺手苦笑道,“罷了罷了,我就是沒原則,爛好人。”


    “你呀,不是爛好人,”聞人羽笑道,“你是善良。”


    樂無異掉頭看向小黃鳥,那家夥有點兒提不起精神,懶洋洋地趴在石頭上打瞌睡。


    “小黃飯量真大。這麽小一隻小黃雞,居然能吃掉它幾十倍的食物。”


    聞人羽聞言笑道:“沒準小黃也是妖怪呢。”


    “啊,對,楨姬就是妖怪,世間真有妖怪。”樂無異這時終於反應過來,回想離家後這一路見聞,麵露驚色,“這麽說……”


    聞人羽以為他終於看破竹筍包子眾人真身,點頭:“不錯,辟塵、團子、石百子,他們都是——”


    卻不料樂無異驚道:“既然妖怪這麽厲害,何不讓妖怪來當偃甲驅動力!”


    “——妖怪。”聞人羽說完最後兩字,終於發現自己徹底敗了,一臉蕭瑟之情。


    而樂無異顯然被她嚇到,愣了半晌,方道:“你說……什麽?”


    “辟塵是狐狸精,所以生得那麽好看風……情,團子那樣黑白分明,慢吞吞,懶洋洋,顯然是熊貓精,至於石百子,百子百籽,又是姓石,自然是石榴精了。”


    “那不是……戲服?”


    聞人羽默默搖頭。


    樂無異顯然大受衝擊,又愣半晌,突然嘿嘿笑了起來:“我就說,妖怪也不全壞嘛。你看辟塵姐姐,團子團長和石百子師父,哪個不好?”


    “好好好。”聞人羽無精打采,“就我壞,行了吧?”


    經楨姬之事,兩人都再無睡意,隨意從包裹裏找了些東西吃了,待到天明便即上路。


    兩人辨明方向,往江陵行去。樂無異生來路癡,無藥可醫,聞人羽卻是自小在百草穀中長大,百草穀錯綜複雜,聞人羽自然擅長認路,是以聞人羽走,樂無異跟,小黃縮在樂無異偃甲盒中酣睡。


    翻山越嶺,走了半日,人煙漸漸稠密,先是村田瓦舍,再是鄉間集市。兩人問明江陵方向,又走若幹時辰,隱隱望見城郭。


    江陵本是山城,因其地處長江衝要,自古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所起城郭依循山勢,上下起伏,連綿如帶,遠看優美古雅,其實險峻非常。


    城牆如此,城內也按地勢布局,山勢起伏蜿蜒,城中的道路自也曲折多變——長街小巷蜿蜒不窮,行走其中,如過迷宮。


    樂無異在城裏走了一會兒,隻覺暈頭轉向,不由得抱怨起來:“這地方真怪,彎彎曲曲,盡是巷子。還是長安好,四通八達,無論多長的街道,一眼就能望到頭。”


    “長安帝王氣象,當然與眾不同。”聞人羽身為天罡,行軍刻苦,身處任何情形,都能從容應對,“江陵南方小城,比不上京城開闊,但也別有一番韻味。”


    “說得也是。”樂無異東張西望,“如果天下市鎮都如京城一樣,倒也乏味得很。”忽然眼睛一亮,“等一下,我去買點兒偃甲材料。”


    兩人進了木工房,買了些許木料齒輪。聞人羽一摸暗器錦囊,發現狼群一戰把暗器用了個精光,於是招呼樂無異一同去買暗器。


    兜兜轉轉,到了一家兵器鋪。聞人羽跟老板討價還價,樂無異則在門外擺弄材料,尋思如何拚裝。他在家裏造了“天下第一金剛力士”,可惜一戰之後打得七零八落,自己臨走時悄悄帶出零部件,到福臨居時,改造成端茶送水偃甲,此後一路來,但有時間,便琢磨修複改進之法。


    如今想來,從製造“天下第一金剛力士”,到福臨居中端茶送水抵債,到乘坐偃甲船降臨山間,再到遭遇狼群、楨姬、夏夷則,其實才不過月餘,但他卻感覺已過了半年一年。不知道是否心境變化,先前製造“天下第一金剛力士”時種種困惑,如今卻已豁然開朗,樂無異自忖重做一遍必有精進,往後縱遇餓狼妖怪,也不放在心上。


    偃甲部件在手,樂無異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得心應手之感,正自擺弄得入神,一個道士忽然上前,目光詭譎,衝他上下打量。


    “小兄弟。”道士開口,“小兄弟……”


    連叫兩聲,樂無異恍然,抬頭問道:“啊?你在跟我說話?”


    “正是。”道士稽首,笑嘻嘻說道,“方才貧道經過,足下身上劍氣逼人,想來攜帶異寶,可容貧道一觀?”


    “劍氣?”樂無異想了想,“你說晗光啊?”他漫無心機,心想江陵人也這麽無聊,爹爹、假蕭鴻漸、聞人羽,似乎都對這把劍青睞有加,但他卻未看出什麽名頭,其他人也說不出名堂來,是故也不甚在意,拔出晗光,遞到道士麵前。


    劍光如炬,照亮道士麵孔,他咽了一口唾沫,說道:“喲……這劍可是個寶物呐,小兄弟是打哪兒得來的?”


    “咦,你懂劍?那你說說,這劍有什麽名堂?”


    彗明看著寶劍,嘴角顯出一絲詭笑,眼中綠光一閃而過。


    “這個嘛……小兄弟,你可信得過我?”


    樂無異抬起頭,正好看到彗明眼中綠光閃爍,一時間,彗明那張奸猾麵孔,好像忽然變得和善慈祥起來。


    “信——”


    “嗬嗬嗬……這劍也無甚稀奇,隻是貧道一眼便看中了,也算有緣。小兄弟,按市價,一柄劍五兩銀子,你賣不賣?”


    樂無異道:“好——好吧!”


    聞人羽買完暗器,走出店鋪,忽見樂無異一手接過銀子,一手將晗光遞給道士,不由得大吃一驚,脫口道:“無異,你幹什麽?”


    樂無異回過頭,衝她傻嗬嗬一笑:“這個道長向我買劍,五兩銀子一把!”


    “什麽?”聞人羽怔了一下,“你要賣了晗光?”


    “是啊。”樂無異眼睛木呆呆的。


    “多謝老弟。”道士見聞人羽氣度不凡,提起晗光,急急轉身就走,“買定離手,貧道告辭了。”


    “喂!”聞人羽發急,扯著樂無異喝道,“這不行!快,快取回來!”


    “他要買,我就賣呀。”樂無異還是傻頭傻腦,聞人羽心中奇怪,仔細打量他一下,忽然有所醒悟:“好家夥,攝神術?”抬起腳來,對準樂無異的腳背狠狠一跺。“嗷!”樂無異發出一聲慘叫,眸子一改呆滯,變得清亮起來,捂著痛處左瞧右看,“誰踩我?誰踩我?”“我!”聞人羽沒好氣道,“笨蛋,中了人家邪法還不知道。”“邪法?”樂無異還蒙在鼓裏。“你的劍呢?”“晗光?”樂無異摸一下腰際,大驚失色,“劍呢?我的劍呢?”“被人騙走了!還不快追!”聞人羽指著遠處,那道士腳底抹油,已然一溜煙鑽進人群。


    “追!”樂無異氣得兩眼發黑,心疼不已。晗光是老爹的寶貝,如若被人騙走,老爹該何等失望!


    樂無異奮力衝開人群,尋找道士蹤跡。


    江陵街巷本窄,人口又多,道士進入人群,好比魚入大海,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樂無異急得跺腳,這時小黃從懷裏冒出頭來,衝著東南方唧唧直叫。


    聞人羽心頭一動,縱身跳上屋簷,向東南觀望一圈,眼眸發亮,叫道:“在那邊!”她不顧樂無異,踩著屋瓦追趕上去。她身法矯捷,身段柔美,淩空奔跑起來,驚猱落雁、流風飛雲,輕盈曼妙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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