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無異在心中默默換算,二百兩一對,四千兩就是二十對。


    “賣賣賣!我賣!”樂無異將劍遞給金不換,“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無異,不要!”聞人羽急忙阻止,道,“這把劍對你非常重要,萬萬不可——”


    樂無異道:“如果遇到敵人,還有我的偃甲呢!何況,聞人你的長槍也不是吃素的!”


    “不是——”聞人羽急道,“這把劍……”


    “四千兩哎,”樂無異道,“那可以救二十個魚婦呢!”樂無異平時看上去沒什麽主意,一旦下了決定,卻是九頭牛都拉不回。


    金不換見兩人爭執,唯恐反悔,急忙伸手——


    錚,晗光全無征兆,發出一聲激鳴。眾人嚇了一跳,金不換後退兩步,瞪著古劍,又喜又懼。


    嗡,晗光又鳴一聲,通身迸發出刺眼的強光。


    “這是……這是……”樂無異以手遮眼,不勝駭異,忽聽咕咚一聲,金不換口吐白沫,栽倒在地。


    劍光繼續變強,籠罩數丈方圓,聞人羽心生警惕,抖出長槍,嚴陣以待。


    光芒向內收攏,倏忽凝結成一個人形,虛空飄浮,起伏不定,進而光華散去,一個少年男子懸浮半空,衣飾高古,貌若孩童,雙眼閉合,神氣冷肅,四周繚繞電光,宛如雷神降臨。幾道雷電紋在他臉上纏繞,形如豹紋,越發顯得氣勢驚人。


    “什麽鬼?”樂無異大驚,“劍裏、劍裏出來一個小孩?”


    哧,一道閃電落在他的腳前,樂無異駭然跳開,瞪著少年大為惱火。聞人羽一閃身,擋在樂無異前麵,厲聲喝道:“何方妖怪,膽敢作祟?”


    “別,聞人!”樂無異說道,“別嚇著他,他隻是個小孩。”


    少年眉角一跳,張開雙目,眼中滿是怒氣:“孩你個大頭鬼!”


    樂無異不滿道:“喂,就算你是雷公,也還是個小屁孩,怎麽這樣說話?”


    少年長發飛揚,衣裳狂舞,似乎難掩心中惱怒,徑道:“收起晗光!往後不可再打賣劍的主意!”


    “你是誰?”樂無異大感不平,“我賣我的劍,關你什麽事?”


    哧,一道閃電擊落,正中樂無異的腳背,一股痛麻彌漫腿腳,樂無異登時單膝跪地,吃痛道:“不賣,不賣就是了!你、你冷靜點兒,別衝動,有話好好說!”


    “吾乃禺期,古劍晗光之劍靈。”少年口音奇特,用詞古奧,“吾之壽數,上達三皇,綿延千載,爾乳臭未幹,有眼無珠,膽敢小覷吾身?”


    “劍靈?”樂無異莫名其妙,“是不是那種……像是劍成精之類的東西?”想一想,急忙又道,“你是怎麽來的?偃甲能有偃甲靈嗎?”


    “閉嘴!”禺期大怒,一揮手,閃電劈下,無異身側一根木質欄杆應聲化為焦炭,斷裂四濺。


    樂無異張口結舌,方知先前一擊留足情麵,下意識伸手拔劍,以圖自保,不料禺期冷冷一指,晗光擺脫樂無異的五指,嗖地飛到半空,光華明亮,羽毛似的靜靜飄浮。


    “呃!”樂無異盯著飛劍,恍然大悟,“你、你跟這把劍是一體的?”


    “十數年來,吾宿於劍中,神靈不滅,盡知始終。”禺期怒不可遏、聲色俱厲,“爾之經曆,吾無不目睹,數逢危機,吾亦暗中相助。爾不知恩,妄以晗光利器化為斧鑿,斫木剖石,汙我神鋒。吾苦忍至今,無非念爾年幼,屢屢加以寬宥。爾今利令智昏,竟以神劍貨貸,銅臭之氣,濁不可聞,晗光清名千載,竟而受辱於人。”


    “你好好說話,”樂無異隻覺這人不講道理,沒好氣道,“我知道了,難怪有人說晗光是邪劍,原來劍裏真有一個邪靈。”


    “放肆。”禺期揚手,閃電落下,這一次樂無異有了防備,機警跳開,躲過一劫,嚷嚷道:“我知道了,他們都是你用雷劈死的!”


    禺期更怒,徐徐揚起手來,指尖閃電凝聚,縱橫縈繞,暴漲如球。


    “前輩且慢。”聞人羽一邊旁觀,這時挺身而出,“無異年少,不知輕重,賣劍的確不對,但事出有因。何況,前輩藏身劍中,不為世人所知,常言道,不知者無罪。”


    “小女子所言甚是。”禺期觀她眉目,若有所思,神情略有軟化,“汝相劍之術直達根本,畢竟不是蕭鴻漸那等凡夫俗子可比。”


    “前輩謬讚。”聞人羽趁樂無異不察,悄悄伸手做了一個“敬劍式”,兩個拇指相對,向禺期稽首。


    “唔。”禺期略略點頭,“不必作態,人心幽微,吾當觀後效。曆代劍主橫死,多因世人貪婪。”注目樂無異,“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晗光來曆不凡,非爾所能知曉。爾等屢屢泄露寶光,顯示神鋒,勢必惹來貪心惡徒,招來殺身慘禍。”


    “行了,行了。”樂無異道,“小孩子家家,跟我媽一樣嘮叨。”


    “爾……”禺期強忍怒氣,“橫禍飛來,勿謂言之不預也。”一晃身,光芒閃過,形體消失,一團雲光托著晗光冉冉下降,落到樂無異麵前。


    樂無異遲疑一下,接過古劍,忽聽金不換哼哼兩聲,爬了起來,摸了摸疙疙瘩瘩的腦袋,茫然問道:“奇怪,我怎麽在這兒?”不理樂無異,咕咕噥噥地向遠處跳去。


    “哎,你還……”樂無異剛要招呼,忽見晗光劍芒又閃,心中一驚,到嘴的話咽了下去,小聲說道,“什麽劍靈,這麽暴躁?賣個東西也不許。”


    “你可別招惹他。”聞人羽說道,“這禺期能耐很大。看樣子,金不換是這海市的地頭蛇,可禺期竟能抬手之間,讓他昏迷失憶,道術修為遠勝你我。”


    “啊!”樂無異一拍腦袋,兩眼放光,“這個劍靈這麽厲害?如果讓他幫我驅動偃甲……”


    話沒說完,晗光劍芒暴漲,透出勃勃怒氣,樂無異忙說:“行了,行了,禺大爺你好好休息,偃甲我自個兒想法兒,決計不敢勞動你的大駕。”


    這麽一說,劍光方才暗淡,樂無異鬆一口氣,隻覺頭痛——劍中竟有邪靈,而且看他的樣子似乎跟定了自己,丟也不能丟,賣也不能賣。據說這晗光曆代劍主都遭橫死,莫非自己時乖運蹇,也要步他們的後塵。


    樂無異正悶悶不樂,聞人羽則猜到他的心事,說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再說,我看禺期口惡心善,並無惡意,如果真是邪靈,又何必告訴你這麽多事情?”


    樂無異道:“對了聞人,你剛才說晗光劍不能賣,難道你早看出了它有邪靈?”樂無異笑道,“那你的眼力可算是大相劍師啦!哈哈!”


    聞人羽麵紅耳赤:“那、那個……我沒有看出啦,不過那天如果不是他,我們可能早就葬身狼腹了。而且,這是你父親……贈的劍,怎麽可以說賣就賣掉呢。”


    樂無異點了點頭,轉而想起老爹:“唉,說來,老爹小時打斷我的木劍,如今又送我一把邪劍……”說著默默不語。


    聞人羽早前閑聊時聽樂無異說起過樂紹成拆了他偃甲室的事,見他黯然,知道他還是有心結,便拉起他的手,道:“好啦好啦。你爹若是不打斷你的木劍,你不哭鼻子離開樂府,就遇不見謝衣前輩了,你也就不會學到你最愛的偃術了,又哪裏有後來的際遇呢。而且,從小到大,你父親不是事事為你著想嗎?”


    “那自然,爹娘從前待我可好了。”樂無異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定要找到謝衣爺爺,學成驚天動地的偃術,到時……嗯,造出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偃甲來,兩個一起站在老爹麵前,說:‘老爹啊,你猜猜哪個是你親兒子?’”想到興奮處,樂無異嘿嘿直笑。


    “嗯。”聞人羽道,“正巧,土行貞說博賣行開市,我們也去瞧瞧熱鬧。若是楨姬也在,我們總要將它救下。”


    “好哇。”樂無異轉愁為喜,“去瞧瞧,去瞧瞧。”他少年心性,一時間,關於晗光的顧慮也丟到爪哇國去了。


    本要詢問路徑,誰想眾妖百川歸流,全向一個方向擁擠,倒省得問路。兩人跟著人流,不久,到了博賣行的大門外,門口擠滿了妖怪,大多在跟一隻大鼠妖討價還價。鼠妖一人大小,披金戴銀,珠寶琳琅,兩隻眼睛有如火炭,紅光閃爍,灼灼逼人。在他身邊,另有若幹鼠妖,體格較小,服飾也簡陋不少。


    “金磚!”一頭蛟龍瞪著燈籠大小的龍眼,衝著鼠妖噴雲吐霧,巨大的爪子攥著一個水玉寶環,玉質通明,水光流轉,如濤如潮,須臾變幻,一瞧就是罕有的寶物,“這枚無相水環不夠格進博賣行?你他娘的再說一遍。”


    “不夠格,不夠格。”鼠妖金磚的聲音尖利刺耳,“一塊破石頭就想進博賣行?精木蛟你做夢去吧!”


    “氣死我也!”精木蛟張大嘴巴,喉間水光閃動,金磚鼠一揚手,漫天金光浮現,無數金錢雨點似的下落,每一枚都金紅發燙,儼然剛剛出爐,劈頭蓋臉地撒在精木蛟身上。


    精木蛟嗷嗷慘叫,渾身騰起白煙,鱗甲片片殘破,甚至燃燒起來。他團團亂轉,怪吼連連,顧不得再跟金磚糾纏,一擺尾巴,乘雲逃走,金雨無休無止,緊追不舍,精木蛟身影消失,哀號聲仍是遠遠地傳來。


    “誰還敢壞規矩?”金磚一揚手,金光從遠處收回,兩隻紅眼睛環視四周,一眾妖怪各自屏息凝氣,流露畏怯神情。


    “哼!”金磚得意揚揚,尖聲叫喚,“下一個……”


    妖怪們均帶了寶貝,大多自覺不如“無相水環”,隻怕受到奚落,羞答答地不敢上前。


    “聞人!”樂無異回頭問道,“你有什麽厲害的寶貝沒有?”


    聞人羽搖頭道:“沒有。”


    樂無異大為泄氣:“博賣行多半看不成了。”


    “借過。”一個冰澈冷漠、疏離淡淡的聲音從後響起,兩人回頭望去,均是雙目一亮,竟是夏夷則。


    “好啊!”樂無異一見他,登時湧起舊恨,“可找到你了!你怎麽會在這兒?楨姬呢?你真的挖出它的眼睛,是修道,還是賣錢?”


    意外相遇,夏夷則微微一怔,不願多作糾纏,索性將話說個明白:“日前魚婦為害江陵,在下受玄妙觀靈虛道長之托,前往緝拿。如今魚婦已交由靈虛道長訓誡教化。若是不信,大可去玄妙觀,一問便知。”


    樂無異見他說得言之鑿鑿,將信將疑,想到先前聞人羽所說,又覺自己錯怪了人,道:“那楨姬……”


    聞人羽已止住樂無異,夏夷則向聞人羽微微頷首致意,邁步越過兩人,徑直走到金磚麵前,伸手入懷,取出一顆珠子,徑約寸許,晶瑩剔透,中有陰影盤繞,如龍如蛇,十分奇妙。


    “天眷神珠。”金磚盯著珠子,大為興奮,“聽說數年以前,它落入了太華某弟子手中。喂,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賭約所得。”夷則口氣冷淡。


    “與誰相賭?”金磚刨根問底。夷則瞥它一眼,冷冷不答。


    金磚討了個沒趣,交還寶珠,爪子一揮:“進去吧!”夷則微微欠身,大踏步走進博賣行。


    “豈有此理!”樂無異憤憤不平,“一顆珠子就能混進去?”“那可是天眷神珠。”聞人羽沉吟一下,“你真想進去?”


    “是啊。”樂無異說道,“都到了這裏,怎麽能不進去呢?”


    聞人羽看了一眼晗光,欲言又止。


    樂無異見她神情,恍然道:“你讓我用它試試?”


    “此劍不同尋常。”聞人羽說道,“海市裏沒幾件寶貝比得上。”


    “可是劍裏那家夥……”樂無異抓了抓頭,對古劍說道,“唔,小兄弟,借你寶劍一用,混進博賣行如何?你要不同意,隻管跳出來反對。”


    晗光木沉沉的,並無一絲光亮。


    “不作聲就是默認嘍。”樂無異拍拍晗光,“謝啦!”晗光仍無動靜,樂無異放下心來,大搖大擺走到金磚麵前,遞上晗光古劍。


    看見晗光,金磚一愣,火紅眼珠閃過訝色,伸手拈著鼠須,半晌不發一言。“怎麽?”樂無異心裏打鼓,“這把劍不夠格?”


    “哼。”金磚抬頭打量無異,“這把劍是你的?”“是啊。”樂無異故作鎮定,“有什麽不對?”“晦氣,晦氣。”金磚冷冷說道,“如此寶劍,居然認了一個黃毛小兒為主,真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金磚揮揮手,“罷罷罷,進去吧,仔細抱好,別叫人搶了!”樂無異回身,拉起聞人羽的手,大搖大擺地進去,金磚也未阻攔。


    聞人羽忍不住有些詫異:“為何竟如此輕易便能進來?”


    “好了,好了,時間已到,拍賣會馬上開始!”金磚大聲嚷嚷,“誰還有寶貝,快點兒拿來給我鑒賞,有言在先,過時不候!”無妖上前,金磚正待關門,一位綠衣男子走上前來,金磚揮揮手,“哎,傻站著幹什麽,看你這一身鹹菜葉土裏土氣,是打哪個窮鄉僻壤來的?不懂咱博賣行的規矩?有寶貝亮寶貝,沒寶貝一邊站著去,別擋客人的路。”


    綠衣男子看他一眼,冷笑一聲,揮揮手,手中已多了一支珊瑚。


    金磚打量兩眼,摸了摸自己的辮子,嘖嘖有聲:“我還當什麽寶貝,原來就是支龍骨珊瑚哪……到底是小地方來的,哼。進門先在櫃上換了籌碼,無事切莫亂走,當心衝撞貴客。進去吧,可別說小爺欺你外鄉人——”


    綠衣男子進入博賣行,金磚大聲說道:“時間到了,拍賣開始。關門!”金磚吱吱尖笑,一揚手,轟隆,大門關閉,金光烈焰升騰,化為一道巨大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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