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賣行裏金碧輝煌,奢華更勝海市。


    巨大柱子采自深海水晶,柱身上鑲滿了昆侖美玉、西方精金,高拱穹頂刻畫飛龍孽蛟、山精水怪,張牙舞爪,呼之欲下。四麵玉牆鑲嵌七寶,描畫花妖、狐仙,煙視媚行、襟袖欲飛,眼眸盈盈流動,向著交易客商秋波暗送,本是雕刻假象,卻能顛倒眾生。


    雲母石的圓台四周,站立若幹妖怪,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神神秘秘。樂無異和聞人羽身處其間,心中大不自在,不時有妖怪瞥向晗光,足見識貨的不止金磚一個。


    樂無異暗生警惕,手握劍柄,不敢放鬆。


    “你看!”聞人羽手指圓台一角,“那是什麽?”


    樂無異定睛望去,那兒一座移動浮台上,有一根枝葉,插入土中,乍看有如一根小草,紫裏透黑,色澤詭異,乍一看渾不起眼,跟四周的奢華對比鮮明,可是外麵用水晶罩住,珍而寶之,看來大有名堂。


    “一棵草?”樂無異盯著那草,但覺草葉似有靈性,仿佛一隻隻眼睛,默默地望著自己。樂無異看了兩眼,就覺心中煩惡,“這是什麽草?真讓人不舒服。”


    “不知道,我也從未見過。”聞人羽困惑地搖頭。


    “算了!夏夷則呢?”樂無異想起夷則,回頭四顧——夷則靜悄悄站在大廳角落,麵沉如水,俊秀的眼眸流露出深思的神情。


    “他在做什麽?”樂無異不以為意,正要上前,忽見一株貓草跳上圓台,它通身翠綠,有如人形,雙臂便是兩片葉子,脖間掛一顆黃銅鈴鐺,一顆大腦袋搖來晃去,目光炯炯,望向全場,它一揮手,台上光芒閃過,出現一頭青色的怪獸,獠牙利爪,沒精打采,兩眼木呆呆的,仿佛一具木偶。


    “我是司寶白閃閃。”貓草亢奮異常,手舞足蹈,“大家靜一靜,靜一靜!”大廳安靜下來,貓草轉動圓溜溜的貓兒眼瞳,笑嘻嘻說道,“閑話少說,閃閃趕著回家吃小魚幹。先看今天的貨——大家運氣不錯,今天有好多好多寶貝,喵!”回頭指著青色怪獸,“這就是傳說中的凶獸青犼!它可是以龍腦為食的哦,有多凶悍可想而知,喵!”


    “不對吧,白司寶。”一隻蛇精扭來扭去,“這凶獸咋一點兒都不凶?別弄錯了,捉個山貓來充老虎。”


    “客官問得好。”白閃閃一振雙臂,也學著蛇精忸怩作態,“青犼凶暴難馴,萬一噬主傷人,閃閃怎麽擔待得起?所以閃閃已經替大家想好了法子,喵!”走到台邊,指著紫黑小草,“這是‘斷魂草’,可令活物七情盡喪,乃是天下奇珍,博賣行也僅此一株!今日所售凶妖猛獸,都用斷魂草鎮魘過,無論如何都不會生氣發作。”


    妖怪們大感好奇,竊竊私語。聞人羽望著斷魂草,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隱隱想到前些日子,河西那些有若行屍走肉的怪人,豈非正如魂斷魄喪?


    零散線索似斷非斷,聞人羽隻覺自己隱隱觸到脈絡,卻仍是想不分明。


    樂無異回過頭來,用眼睛詢問,聞人羽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心中卻忽而憂慮:當日我假扮蕭鴻漸一事,是否應該向樂無異說起?可若說起,他問我事出何因,我又該如何說?那事牽涉欺君之罪、多人性命,能不能如此冒險?


    一念及此,不禁打了個哆嗦,決定此事永遠都不能說。


    “我假扮蕭鴻漸一事,我不說,師父也不會說,誰又能知道?”想到樂無異痛打彗明時的神情,心想,楨姬吃人,樂無異尚可原諒,畢竟其痛不在自身;而她欺騙於先,是樂無異切身遭遇,隻怕不會輕易原諒,人性如此,罕有例外。


    思慮至此,聞人羽忍不住又有些黯然:“這樣,我就要永遠瞞著他了。”


    白閃閃開始拍賣,妖怪們輪番競價。很快,青犼被一隻狐妖買走。白閃閃再一揮葉片,光芒閃過,一個人頭魚身的女子出現在台上,木木呆呆,也無生氣。


    “哎呀。”樂無異衝口而出,“楨姬!”心下憤怒,目光已轉向夏夷則,舉起拳頭,向夏夷則晃了晃。


    沒有想到,就這樣見到楨姬了。


    聞人羽也覺驚訝,回頭望去,夷則長眉微皺,盯著台上,眼裏透出茫然神氣,好像也在思索其中關竅。


    樂無異低聲道:“聞人,一會兒買下楨姬後,你跟我一起,打他一頓。”


    聞人羽搖頭:“不要輕下結論,我還是覺得他不像壞人。如果他是賣家,何必憑天眷神珠入場?”


    “魚婦啦,魚婦啦!”白閃閃喵喵直叫,“大家都是老江湖,唱歌、修行、美容——魚婦的眼睛價值連城,也不用閃閃多說啦。”


    “不挖眼睛,唱歌也不錯。”一個熊妖粗聲粗氣地說,“可是怎麽看上去傻呆呆的?”


    “這還用說嗎?”白閃閃指著斷魂草,“它也用這個處理過,魚婦的歌聲好聽,可是殺人於無形,沒有斷魂草鎮著,隻怕會把小命兒聽沒了。”


    “好個靈虛。”夷則微微冷笑,拂袖便走,剛一回頭,忽見樂無異和聞人羽站在身後。樂無異伸手攔住:“好家夥,別想走!”


    聞人羽道:“無異,別衝動。這兒是博賣行,我們出去說話。”


    樂無異道:“衝動又怎樣?他明明說,把楨姬姑娘送去了那什麽道觀——那楨姬怎麽會在這兒,而且還被當貨物一樣賣?!”


    夏夷則看他一眼,臉上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漠。


    聞人羽道:“夏公子,若有隱情,還望明言。”


    夏夷則看她一眼,平靜道:“在下的確是將魚婦送到玄妙觀中。至於它為何身在此處,在下也並不知情。”


    樂無異道:“你這家夥,還在嘴硬!真以為我不敢揍你嗎!”說著便去抓夏夷則領口。夏夷則皺眉,後撤一步讓開,舉起劍鞘格擋胸前:“閣下自重。”


    就在這時,卻聽台上白閃閃已道:“有沒有比三百籌更高的?沒有?那魚婦就歸這位客官了喵……”


    “喂——”樂無異還來不及阻止,交易已經完成,楨姬被牽下台去。


    樂無異急得跺足:“你——你別走——”待要找夏夷則理論,卻見夏夷則望向台上,雙目中隱有怒意。


    白閃閃扭轉腰肢,叫道:“下一件!這可是難得的珍品喵,活生生的南海鮫人!閃閃都沒舍得鎖住它,或者用斷魂草把它變聽話喵。起價一千籌,有沒有客官感興趣喵?”


    台上一個嬌媚少女,姿容俊秀,膚光白潤,人身魚尾,下半身裸露肌膚上綽約可見細小魚鱗。


    “鮫人!”樂無異不禁一驚。鮫人罕有,乃傳說之物,想不到竟在此地見到。


    “哎呀,虧了,虧了。”買青犼的狐妖連連跺腳,“鮫人會織綃,眼淚還會變成珠子,比青犼有用多了,買回去讓它日日泣珠,一兩個月便能回本,之後可都是白賺哪!”


    “起價一萬籌!”白閃閃得意揚揚,掉頭四顧,“誰有興趣?”


    “這麽貴?”蛇精叫嚷,“那得先驗貨,鮫人不泣珠,那就是個廢物。”


    “對呀,對呀!”群妖嚷嚷,“哭一個,哭一個!”


    鮫人少女花容失色,向後畏縮,可被鐵鏈鎖住手腳,躲藏不得,白閃閃輕輕一拽,就將它拖到麵前。


    “早料到這一出。”白閃閃得意非凡,“驗個貨也好,做生意求的就是大家安心嘛。大家要看鮫人哭喵?”


    “要、要!”群妖本性發作,殘忍而又狂熱。


    “弄哭它也不難。”白閃閃取出一把匕首,對著鮫人手臂比畫,“剝掉它的鱗片就行。”


    樂無異早就義憤填膺,看到這兒,再也忍耐不住,縱身就要跳出。


    不料,突然身旁風起,竟是夷則縱身而出,淩空高蹈,輕飄飄掠過群妖頭頂,落在圓台上方,拔出長劍向前送出。


    叮,白閃閃的匕首飛出老遠,貓草不勝驚愕,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爪子仍然攥著鐵鏈不放。


    “喵!”白閃閃怒叫一聲,“你是誰?”


    夷則揚起臉來,目光冷傲:“放開這個鮫人!”


    “反了,反了。”白閃閃尖叫,“你是怎麽混進來的?”


    台下的妖怪無不饞涎鮫人,眼看夏夷則攪局,隻怕到嘴的肥肉飛了,紛紛狂呼大叫,衝向圓台。夏夷則眼神變冷,長劍揮出,磅礴劍氣帶著一道霜痕掃過四周,劍氣所及,群妖如墜冰窟,四肢僵硬不靈,肌膚如遭針刺。


    叮,劍氣攜帶怒氣,縱橫向前,切斷鮫人的四肢鎖鏈,夏夷則來不及收勢,劍氣席卷,砰一聲將斷魂草的水晶罩擊得粉碎。


    “這家夥……”樂無異大為驚訝,“他做什麽?”


    “喵呀呀呀呀!”白閃閃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罩子破了,快逃呀!”急急逃走。


    夏夷則不知厲害,眼看鮫人摔倒,急忙彎腰去扶,左近的斷魂草恰好舒展枝葉,一股紫黑色的霧氣正正噴向夏夷則。


    夏夷則猝不及防,吸入一絲霧氣,身子搖晃一下,臉色陡然生變。他腳步踉蹌,似乎站立不定,兩眼微微合攏,眉角抽搐。


    “他怎麽了?”樂無異大奇,“中毒了?”


    “不太妙。”聞人羽盯著斷魂草,似乎想到什麽,神情凝重起來。


    夏夷則猛地睜眼,瞳子變成紫色,眼白布滿血絲,一張俊臉變得陰鬱肅殺,目光掃過台下,眾人無不心寒。


    “凝!”夏夷則吐出一字,引劍向天,如霜劍氣直衝穹頂,旋風平地而起,四周氣溫劇降,空中的水汽迅速凝結,化為冰粒雪霰,以夏夷則為中心狂飛亂卷。


    “殺!”夏夷則引劍前指,空中冰雪凝結成無數小劍,裹挾狂風,雨點似的射向台下。


    慘叫聲大作,冰劍所及,妖怪要麽血氣凝結,渾身麻痹,要麽刺破肌膚,鮮血長流。妖怪們爭相奪路而逃,大廳亂成一團。


    樂、聞二人也難免劫,風刀雪劍迎麵撲來。


    樂無異一揮手,嗖,縮微的金剛力士飛到空中,驀然膨大,劈裏啪啦一陣爆豆似的脆響,變成金剛力士。


    嗚,偃甲鐵鉗狂舞,風車似的高速旋轉,密集的鉗影化為一麵盾牌,擋住射來的冰劍。冰塊撞擊鋼鐵,發出清越激鳴。


    夏夷則如瘋如狂,眸子紫紅發黑,似要滴出血來,身周一層淡淡黑霧,繚繚繞繞,聚而不散。夏夷則的長劍指天畫地,長發隨風狂舞,麵孔表情全無,盡管俊美無儔,卻如一尊冰雪死神。


    長劍光芒噴薄,夏夷則的法力也提升至極,風更厲,雪更急,冰劍凝結更快,成百上千,去了又來,堅韌如金剛力士,也敵不過如此綿密凶猛的攻擊。一片撞擊聲中,搖搖晃晃地退向樂無異。


    偃甲靈力消耗過度,樂無異氣喘籲籲,麵紅過耳,青筋暴突,口中念念有詞,心神已繃至極限。


    “這樣不是辦法。”聞人羽托庇偃甲,暫無風險,兩眼盯著夷則身上的黑霧,目光移動,發現斷魂草四周黑霧濃濁如墨,絲縷彌漫,正將夏夷則籠罩當中。


    “那棵草!”聞人羽恍然大悟,“快!毀了它!”


    聞人羽抖開長槍,舞動起來,丈餘銀槍化為一道銀輪,叮叮當當地彈開冰劍。聞人羽頂著風雪,一步步向前邁進,樂無異見她吃力,也上前相助,偃甲加上槍輪,勢如兩隻風車齊頭並進。


    百忙中,樂無異掃視四周,發現妖怪大多逃走,角落裏僅剩一人,處在風雪之間,形貌甚是模糊。樂無異微感驚訝,定睛細看,卻是一個綠袍男子,臉上戴著奇特麵具,目光閃爍不定,風雪冰劍到他身前,即為無形之力擋開,旋轉折射,飛向他處。


    “咦。”樂無異心頭一動,“戴著麵具……莫非是……”頓生狂喜,駕馭偃甲有所懈怠。偃甲轉速稍緩,一枚冰劍乘虛而入,哧,掠過樂無異的脅下,登時衣破血流、半身僵冷。


    “小心。”聞人羽銳叫一聲,縱身跳上圓台,槍花抖開,挑向斷魂草。


    夏夷則隻當聞人羽上前與他為敵,眼中紫光暴漲,反手一劍,叮,擋住長槍,跟著並指作法,冰劍虛空生成,密如狂雨,射向聞人羽,咻咻咻的銳響連成一片,鋪天蓋地,令人無處可藏。


    “橫掃千軍!”聞人羽長槍抖開掄圓,卷起衝天狂飆,槍風劍雨一時相逢,槍纓狂舞,冰劍橫飛,慘被槍風震碎,變成細碎的冰碴,哧哧哧哧哧哧地打在金梁玉柱之上,有如鳴琴鼓瑟,發出清悅聲響。


    “糟糕。”聞人羽暗自擔憂,她雖不落下風,可也無法突破夏夷則的防禦。她見夏夷則被那斷魂草黑氣籠罩之後,便即癲狂,越發肯定那斷魂草別有蹊蹺,若不及早毀滅,夏夷則還有場內所有人,恐都將染毒異變。但她幾度逼近,均為夏夷則攔住,兩人進進退退,勢成僵持。


    嗵!


    金剛力士跳上圓台,夏夷則應聲而動,手捏劍訣,咒語急吐,風雪分為兩股,一股逼住聞人羽,一股衝向偃甲,叮叮叮,冰劍撞擊偃甲,繁如雨打枯荷,密如急火炒豆,偃甲不堪重壓,節節後退,退到圓台邊緣,搖搖晃晃,將要下墜。


    “隻有偃甲?”聞人羽心念閃動,“那小子呢?”目光急掃,忽見樂無異不知何時,摸到了斷魂草的左近。


    “聲東擊西,好兵法!”聞人羽心中喝彩——樂無異用偃甲吸引夏夷則,自己奇兵突出,成功偷襲。


    斷魂草枝葉顫動。夏夷則一掉頭,看向樂無異,目光森冷邪異,長劍一揚,風雪轉向。


    遲了!樂無異揮劍斬落,哧,斷魂草齊根而斷,黑氣斷絕,腐臭彌漫,斷口處飛出七彩光點,仿佛一群流螢,輕輕盤旋一周,倏爾隨風飄散。


    撲通,夏夷則長劍拄地,頹然跪下,一張臉慘白透青、血色全無。


    “混賬。”樂無異仗劍衝向夏夷則。


    “慢著!”聞人羽橫槍攔住,搖頭說,“看看再說。”


    “唔!”夏夷則徐徐站起,眼色已轉清明,茫然四顧,“方才……怎麽回事?”


    砰,博賣行門戶大開,金磚帶著手下衝了進來,怒氣衝天,指指點點:“三個混賬東西,趁本大爺不在胡作非為,今天不教訓你們,本大爺就不姓金。”


    門外傳來喧嘩,大批妖怪得到消息,蜂擁趕來。有的是為報複,有的隻想渾水摸魚,趁亂撈幾件寶物,是以氣勢洶洶,人未進門,風雷先動,電光霹靂照耀門庭。


    “你們完了……”金磚等到救兵,腰板剛硬起來。


    夏夷則長劍一揮,一張透明光網從上而下,罩住金磚,信手一拉,“啊呀啊呀”聲中,金磚整個人被拉過來,正好滾到樂無異腳下。


    樂無異不待吩咐,已將金磚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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