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時節是孩子生病的高峰期。雜誌社幾個有孩子的同事飽嚐了小孩生病之苦,午休的時候在一起互相抱怨。


    黎憶瑋也在嚴重感冒。這麽熱的天氣,她躲在辦公室的角落瑟瑟發抖,然後把針織衫披上,扣上紐扣,最後幾乎把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我見猶憐。


    從哪天開始生病的?好像就是有天大中午的跑去看那對老夫婦,給他們送了些消暑的飲料,高溫一蒸,回來冷氣一吹,就徹底病倒了。


    林編輯看看她:“我老婆生孩子那會兒,特別怕冷。大熱天不讓開空調,逼我陪著受罪。哎呦,那個夏天啊,我起了一身的痱子。”又有已經生過孩子的同事說:“對啊,剛開始幾個月,胃口越來越大,可是人倒瘦下去。要真能這樣,就不用減肥了。可惜啊,過了幾個月,眼看著就胖起來了。”


    憶瑋起先還和別人一起笑了幾聲,忽然就覺得笑不出來了,這兩個月亂七八糟的事一件接一件的發生,她早把例假忘得一幹二淨。仔細想想,竟然心慌起來,又想起沒感冒的時候,自己也是怕冷,大晚上又悶又熱,偏偏還要裹著厚實的毯子睡覺。可是——沒這麽巧吧?


    下午她要校對一篇文章,可是心裏有事,常常讀完一句話要花上半個小時。索性就請了假,咬牙去了趟藥店。天氣很熱很熱,連馬路都像是因為高溫而要融化的樣子,烤得腳底幾乎站不住了。憶瑋覺得有些暈眩,就在一棵大樹下靠著等出租車。


    往來的車輛並不多,她一眼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子往自己方向開來,甚至來不及轉身避讓,就停在了自己麵前。


    是他。


    這些日子不見,他似乎消瘦了一些,線條越來越清峻,而眼睛則深邃如海。


    陸少儉放下車窗,淡淡掃她一眼:“上車吧,我送你。”


    憶瑋也沒有推辭,這麽熱的天,她也撐不下去了,於是帶著一長串的咳嗽坐了上去。然而第一眼卻看到她掛上去的那個唐老鴨玩偶不見了,心底的失落慢慢的湧上來,憶瑋坐在那裏,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陸少儉並沒發現她的異樣,問她去哪裏。憶瑋報了家附近的一家藥店名字。陸少儉隨口問了句:“怎麽了?”


    這個提醒讓憶瑋更加的焦慮,又因為此時此刻的尷尬,她連說話都勉強:“感冒,去買點板藍根。”


    他“噢”了一聲,又說:“你爸爸給我打過電話。”


    憶瑋不自在的望了望窗外:“對不起。老人家總是這樣的。”


    他斜睨她一眼,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也不再說話了。


    最後下車的時候,陸少儉甚至對她點了點頭,禮貌的說:“再見。”


    憶瑋愣在那裏,覺得自己再也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那樣禮貌疏淡的對待自己——他真的變了。她木然的挪著步子去藥店,擔心、難受和害羞一陣接一陣的攫住自己的心思,每一步,都重逾萬斤。


    買試紙的時候,臉紅得像是燒起來,聲音又低,逼得售貨員連問了兩遍。最後到家的時候,癱倒在沙發上。和陸少儉的相遇,或者是即將會知道的結果,哪一個都耗費了她無數的精力,讓她在此刻隻想就這麽躺著,一動不動。


    憶瑋看著薄薄一片試紙怔怔的出神。所有的勇氣在一瞬間被衝走,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絕望。她從來不知道,一個新生命的到來,帶給自己的,會是這樣的情感。像是往自己本就不堪重負的肩膀上又加了重重的擔子。她本就已經很疲倦了,現在,或許隻差一步,就該倒下了。


    她不由自主的撫摸自己的小腹,這個孩子,為什麽偏偏在他們那麽正式的決裂後,才悄悄降生?憶瑋想,如果是在那個時候,他們還在一起,他是會欣喜若狂的吧?然後理所當然的提出,他們應該結婚了。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的表情,眉心間帶著孩子氣的小小川字,嘴角的弧度溫柔,那樣的表情,柔和而熠熠生輝。


    可是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隔了那麽遠,再也觸摸不到了。她要振作起精神,獨立麵對。


    整整一晚的輾轉反側,憶瑋想起在讀書的時候,她還和室友討論過這個問題。圍繞著墮胎合法與否,爭得不可開交。


    是因為看到了網上的新聞,說是有年紀那麽小的孩子毫不在乎的去醫院人流。當時自己不禁感慨:這個世界,就是因為人流的合法和便捷,才有那麽多人的愈來愈不在乎,進而放縱。如果把腹中的那個小小胚胎認真的對待為鮮活的生命,那麽誰又會這麽隨便的進出醫院?


    這也就可以明白為什麽某些宗教一再的疾呼停止墮胎;而美劇中未成年的女兒懷孕,家長會堅決的把她送到遙遠的國家生下孩子,然後偷偷的抱回來撫養。歸根到底,他們將男女結合後所孕育的結晶視為了和生命等同的東西,並不會因為隻是個胚胎而隨意扼殺。


    那個可以毀掉小生命的手術,並不像割雙眼皮的手術那樣輕鬆。然而就是因為它的存在,年輕人更加的有恃無恐。那種不負責任的生活態度,幾乎可以毀掉人的一生,甚至社會的基調。


    那時候自己還說:“流產根本上就是一種殘害生命的手術。它隻是縱容了一堆爛攤子更加腐朽,會讓情況更加糟糕。就像是……本就做錯了事,再用更錯的方式了結。”


    室友微微反駁:“控製人口,那也是不得已的方式。”


    “這完全是兩回事。你看看那些孩子,這樣放縱下去,難道社會不應該在發生這種事之前教會他們什麽是責任麽?”


    可是事實降臨在自己的身上,她卻不能像當時那樣意氣奮發。她太清楚的知道“責任”這兩個字的含義了。她心裏認定的社會責任,犧牲了自己的感情,難道現在又要犧牲無辜的孩子?


    如果說之前憶瑋還一直是強忍著哭意,此刻卻連哭的心思都沒了。她咬牙才能強忍住內心深處的害怕和絕望,迷迷糊糊的想:那個人十惡不赦又怎麽樣,傷天害理也無所謂,隻要此刻還在自己身邊,一如既往的愛她,她真的可以什麽都不去管了。


    按亮台燈的一刹那,光線刺痛了眼睛,也像驚醒了沉睡中的神經。憶瑋拿起電話,在掌心摩挲了一會兒,撥了過去。


    方采薇是半夜被她吵醒的,半天才清醒過來,連聲安慰她:“你別急啊。明天一早我們就去醫院查一查,確認一下,好不好?”她像安慰年幼的妹妹,絮絮說了很多,最後索性起來了:“我過來陪你。”


    那晚上她就抱著憶瑋躺在床上,像是最親密的姐妹,低聲說著悄悄話。她說:“如果真的懷孕了,你要告訴他麽?”


    憶瑋驚慌失措的抬起頭,眼睛如玉如水:“我不。”


    方采薇摸摸她的頭發,輕聲歎口氣:“我覺得他應該知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憶瑋固執的搖頭:“我不要他補償我。”她很了解陸少儉,如果他知道了,絕對不會放手不管她,可是這樣一來,越來越糾纏,隻會讓雙方都愈加疲倦。


    方采薇笑出聲音來:“補償?他不管有什麽決定,我都不覺得是補償啊。孩子本就是兩個人的。”


    良久得不到她的回答,方采薇以為她睡著了,可是她分明覺得自己的手臂上有涼涼的液體,身邊的年輕女孩在低聲抽泣。


    “采薇姐,你說……單身媽媽會不會很困難?”


    方采薇心疼的抱緊她,然後低聲說:“你這麽想?那你爸爸媽媽能接受麽?”


    憶瑋咬著唇不說話,最後很猶豫:“我媽媽肯定不會答應。”她把臉埋在了枕頭上,最後低低的說:“我先想想吧……你一定不要告訴他。”


    這是她找方采薇的原因之一,如果此刻找的是謝淺容,以好友的個性,隻怕會親自上門去找陸少儉。方采薇拍拍她的肩膀,聲音柔和而安定:“嗯,我知道。”


    第二天去醫院,憶瑋其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拿到化驗單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把臉埋在手心裏,心情像是扔在海中的大石頭,一直沉到了最深的地方。


    沒有化妝,素顏,又憔悴,讓臉看上去小了整整一圈。她穿著白色的t恤和寬鬆的運動褲,看上去還帶著些年輕的稚氣,女大夫的目光有些嚴厲,看了看她病曆上的年齡,稍微帶了懷疑懷疑。也可能看慣了這些,她也沒問,直接就說:“去下麵交費,手術的價格也有幾種,自己看看吧。”


    方采薇扶著她站起來,笑著對醫生說:“謝謝您。我們再考慮一下。”


    憶瑋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胃裏也陣陣的泛著惡心,她的臉色卻牆壁的顏色一樣蒼白:“采薇姐,我想過了。要做單身媽媽,隻怕真的不大容易吧?”


    昨晚她甚至想到了離開這裏回老家去,可是回了又怎麽樣?那邊民風淳樸的小鎮,隻怕比常安這樣的大城市更加容不下單身未婚的母親和孩子。父母的壓力,周圍的眼光,甚至將來孩子的成長,這些她都要一一的考慮。


    她強壓下惡心,一字一句的說:“采薇姐,我還是做手術吧。”


    方采薇凝神看她半晌,終於點點頭:“你先別急。手術前要先檢查一下,我去替你辦手續。”她那麽鎮定,從容不迫的走了下去,在憶瑋看不見的地方,拿出了手機。


    陸少儉的反應比她預料的還要可怕。方采薇見過他,那時他坐在自己對麵,語氣溫良有禮,氣度容貌,一點都不輸費鄴章,想必也是心機深沉的男子。而此刻電話那頭,她隻聽見他粗重的呼吸聲,隔了很久,才聽到他的語氣恢複了鎮定:


    “方小姐,我現在在外地,坐最早的航班回來,隻怕最快也要傍晚才到。請你,無論如何,不要讓她做手術。”


    聽他說起“她”的時候,方采薇想象得到,那個人一定是咬牙切齒的表情。


    她隻能說:“我會盡力。”


    掛電話前,她又聽到他最後說一句:“暫時不要告訴她我已經知道,不然……我怕你攔不住她。”


    方采薇笑了笑,神色柔和:“我當然知道。”


    “那麽,暫時拜托你了。”


    最後的一句話顯得心急火燎,方采薇想,他一定是迫不及待的要奔去機場了。她把電話放回包裏,去替憶瑋辦手續。


    檢查出了憶瑋身體有炎症,不能即刻手術。方采薇原先準備好的那些說辭倒是統統用不上了,她一時間鬆口氣。她看著護士在憶瑋纖細白皙的手背上紮針,然後問她:“你和他,真的不能再繼續了?”


    憶瑋想起了昨晚自己有片刻的軟弱,可是隻有那麽一瞬,在那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猶豫。她淡淡的說:“不過就是分手失戀,沒什麽的。”


    方采薇愣了愣:“可是……要是他還想繼續呢?”


    憶瑋倦極,頭輕輕靠在了椅背上,說:“我真的不能忍受,我愛的人,孩子的父親,會是這樣子。與其彼此勉強,不如我一個承擔下來。”


    這麽瘦弱的女孩子,卻偏偏這樣執著到了極點,方采薇替她披上了外套,歎口氣,不再說話了。


    方采薇煮的皮蛋瘦肉粥香氣四溢,憶瑋本就餓了,連吃了兩碗還意猶未盡。方采薇柔聲說:“慢慢吃,不要急。”又去切水果,像是精心照顧妹妹的姐姐。


    她在廚房裏聽到門鈴聲,忙忙的去開門,一邊還回頭對憶瑋說:“你坐著別動。”


    他扶著門框,眼神焦灼,第一眼看到方采薇,微微動了動唇,竟然說不出話來。


    方采薇忙讓開身子,低聲誇了句:“速度不錯。”


    他悄無聲息的走進屋子,就站在她身後,她穿了睡裙,盤腿坐在椅子上,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采薇姐,是送外賣的麽?”


    方采薇關上門,笑著說:“不是,是一個老朋友。”


    她疑惑的回頭,身後的男人,眼神居高臨下,並沒有看著她的臉,目光卻流連在她的身上。神情有些匪夷所思,像是發作不得的惱怒,又有許久未見的憐惜。


    憶瑋下意識的拿了手邊的靠枕,抱在了胸前,想要遮掩什麽。


    他卻並沒有對她說話,轉過頭對方采薇說:“我想和她單獨談談,可以麽?”


    方采薇識相的開始穿鞋:“憶瑋,我去給你買些牛奶。你們慢聊。”


    他扔開了外套,領帶也狠狠的扯下,就坐在她的對麵。憶瑋看得出他的胸口正在緩慢的起伏,似乎在平複情緒。他的目光看著她抱著的靠枕,隔了很久,像是調勻了呼吸,才淡淡的說:“你打算怎麽辦?”


    知道就知道吧,憶瑋有些無所謂的想,反正事已至此,攤開了說也無所謂。


    “醫生說我體內有炎症。要治療三天,消炎了就可以手術。”


    他短促的笑了一聲,目光移回她臉上:“你問過我的意見麽?”


    她回視他,輕輕笑了聲:“現在你不是知道了麽?”


    陸少儉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錯覺,不過就是一天的時間,她分明瘦了下來。那張臉小得可以用自己的手掌遮起來,眼睛下邊是清晰的黑眼圈,容色憔悴,仿佛受盡折磨。他嘶啞著聲音問她:“昨天你去了藥店。”


    她輕輕答應一聲:“嗯,我去買試紙。”


    他想起昨天的時候,他們坐在車裏一起沉默。他滿肚子的火氣卻裝得若無其事,而她一直在發怔,現在想起來,可能隻是在擔心。


    這個丫頭……陸少儉的心思這樣複雜,一時間想到了很多,似乎有無數的話要說,可偏偏憋在那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還真是有著自以為是的堅強,如果不是方采薇,隻怕等他知道一切的時候,她已經虛弱的躺在了病床上,而他則失去他們的孩子。她就是這樣,永遠可以不動聲色的想把自己氣死,她憑什麽……就可以替自己下決定,主宰他們共同的孩子的生命?


    陸少儉的神色恢複了幾分鎮靜,他慢慢坐到她身邊,柔聲說:“不要去做手術,我們要這個孩子,好不好?”


    憶瑋既不反駁,也沒點頭,隻是不說話。


    他終於一分分焦躁起來:“你說話。”


    她慢慢抬頭,然後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那一刻,陸少儉恐怕知道了什麽是心如死灰,好像一盆冰水從頭頂一直澆到了腳底,連心口都是涼的。他的語氣,隨著心情的變化慢慢強硬起來,又有些諷刺:“我記得你說過墮胎是罪大惡極的事。怎麽?事到如今,對自己就兩重標準了?”


    憶瑋難堪的別過臉,稍有的暖色一下子褪去,她頓了頓,艱難的說:“是啊。以前說的多輕巧。可現在……我做不到一個人養大這個孩子……”


    他終於站了起來,其實一伸手就可以掰住她的肩膀,可是偏偏眼裏的她這麽脆弱,仿佛一觸即碎。陸少儉又心軟起來,指尖輕輕動了動,還是收了回去:“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沒有權力自己做決定。”


    死一樣的寂靜,隻聽見水龍頭因為沒關好的原因,滴滴答答的在漏水,仿佛提醒這這兩人,時間並沒有停止,一切都要繼續。


    黎憶瑋慢慢站起來,和他麵對麵立著,輕輕笑了笑:“可惜,你也沒法證明,這個孩子就是你的。”


    她近乎貪戀的看著他英俊的眉目,其實一切都那麽熟悉,又那麽陌生——因為極度惱怒而抿得很薄的唇角,寒冰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可她也隻能遠遠的看著,也不過飲鴆止渴。


    最後,憶瑋輕輕的說:“發生那麽多的事。你說的對,我們無法彼此信任,算了吧。”


    她要回房間,可是他一把拉住她,因為克製,手都在輕輕發抖:“說了這麽多,你的意思就是我不配做你孩子的父親,對不對?”


    憶瑋由他握著,沒有掙紮。


    “十天時間不會影響你做手術吧?你給我十天,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有沒有這個資格。”


    憶瑋疑惑的看著他,他卻無聲的笑了笑,嘴角彎起的笑意冰涼:“我會請方采薇照顧你,十天之內,你答應我,不去做手術。”他頓了頓,眼角流露出的眼神莫名叫人心驚,“認識這麽久,就當我第一次求你。”


    驕傲如他,說出“求”這個字的時候,其實眉宇間也是不甘示弱的。像是惱怒她的不聽話,又像是想給她最多的寵愛,可偏偏被她全盤拒絕,最後自己惱羞成怒。


    他從嘴角擠出了幾個字:“你答不答應?”


    憶瑋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她本該拒絕的……可是卻偏偏沒法搖頭,倉促間點了點頭,就在他麵前,啪的關上了門。


    他一個人又在客廳裏坐了很久。這個家,他也曾十分的熟悉,如今因為又住了人,就像以前一樣,叫人覺得稍稍有些小,甚至局促。桌上還堆著醫院配來的藥,他拿起來,又一件件的看過去,仿佛這麽做,時間就會過得快一些。


    方采薇從外麵回來,見到他,才問:“談得怎麽樣?”


    他的聲音微涼:“不算最糟。”


    “她答應我,十天之內不會去做手術。方小姐,這幾天麻煩你照顧她,我從外地趕來,隻怕晚上還得趕回去。”


    方采薇點點頭。


    他往外走,又鄭重的說了一遍:“麻煩你了。”


    這幾天,除了輸液,她就呆在家裏。有時候發發呆,有時候和方采薇聊聊天,更多的時候是在半睡半醒之間。陸少儉沒有打來一個電話,她把他們之間的情況想了很多遍,可總也沒有想出一種假設,會像陸少儉說的那樣,可以將彼此的關係修補起來。有時候平躺著,她摸摸小腹,感覺很奇妙。也知道,時間愈長,她就愈不忍心去做手術。


    費鄴章也來看她,帶了些水果,坐著和她聊了會。因為性別的關係,倒不好說什麽,很快就走了。


    十天時間,其實很快就過去,而陸少儉在最後一天,開車到了她家樓下,然後給她電話,聽不出喜怒,隻是淡淡的說:“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份文件。”然後轉頭對一旁的秘書說:“你給她送上去。”


    秘書小姐笑容甜美可掬,把一個小小的信封遞給她。


    最上麵的是一份通知。政府分管發放住房補貼金的某部門領導,通過降低安置補助費標準的手段,貪汙挪用了部分金額,暫時被處以停職、接受調查。又因為和嘉業內部的工作人員有勾結,牽扯出的人倒也不少。下麵還有那天他沒給她看的拆遷補償資金存款證明、收支表。至於陸少儉本人,此刻還能安然給自己看這一係列文件,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證據了。


    她最是揪心的那對老夫妻,不知他用了什麽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安排他們住進了政府的經濟適用房。附夾的照片裏,老夫婦住的房子雖然是毛坯的,背景倒也寬敞明亮。老人家笑得很是舒心。


    總之,他的清白,就這麽完整的呈現在自己麵前。


    她捏著這樣一張紙,輕如鴻羽,卻重逾千斤。方采薇接過看了一眼,笑:“憶瑋,這下放心了?”沒有等到回答,她訝異的抬頭。憶瑋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很緩的站起來:“采薇姐,陪我去醫院。”


    方采薇大驚,下意識的去看那張紙:“陸少儉不是那種人,現在真相大白了,你們還有什麽理由不在一起?”


    憶瑋坐在床沿上,牙齒幾乎把下唇咬破,木然的說:“對啊,他什麽都沒錯。我冤枉了他,不願意相信他。如今他還這麽對我,我真是應該感恩戴德。我配不上他,也沒臉和他在一起了。”


    她換好衣服,又對方采薇說:“外麵太熱,要不你別出去了,我一個人也行。”


    方采薇當然不讓她獨自出門,隻能拿了包,緊緊跟著她下樓。她雖然一頭霧水,可是還是不斷的勸她:“這麽大的事,你千萬想清楚了。”


    憶瑋沒說話,屋外陽光耀眼,幾乎能將人的視線灼成白色一片。


    她伸手攔了輛車,和方采薇坐進去。


    陸少儉看著她們下車,那一刻,嘴角幾乎生出笑意來。可是慢慢的,他看著她攔了出租車,那絲笑凝固住,轉頭對秘書說:“你先回去。”幾乎不等秘書關上車門,他像是迫不及待,探身去抓住了車門,巨大的關門聲——然後臉色陰桀,緊緊的跟上那輛車,駛入了車流中。


    那條路他很熟悉,似乎也知道了她們是要去哪裏,他皺著眉,似乎恨得要將牙齒咬碎。


    果然是在醫院停下了。


    他什麽也顧不上,最後在大廳攔住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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