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寧當天晚上就提著行李搬出去了,她在這裏住了三年,滿屋子都是痕跡,臨走的時候也不過隻是一箱行李。她把鑰匙放在鞋櫃上麵的盤子裏,從此之後就與這個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毫無關係了。


    她沒有想到臨到頭了居然還會跟杜益民這麽鬧上一出,她以為自己是不會跟人吵架的,這麽多年了,她已經快要忘記那種麵紅耳赤怒火燒心著急上火的感覺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真夠狠的,都腫起來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打了車在公司附近找了個酒店就住下了。


    第二天一早她去公司辦請假手續,何繼過年的時候給她發了很多條短信也沒有回音,原本是有點沮喪的,結果乍一看到,嚇了一跳。


    “簡寧?你怎麽了?”


    簡寧尷尬得很,又不好意思不回答,“沒什麽,腮腺炎。”


    傻子都看得出那是個巴掌印,他拖著簡寧的胳膊到了自己辦公室,又關上門。


    “你跟你老公吵架了?”


    “何主任,我今天是來請假的。”


    “他打你了?”


    “如果不方便請假的話,那我隻有寫辭職報告了。”


    “你怎麽還不離開那個人渣?”


    “何主任,你有沒有聽我說?”


    “你有沒有聽我說?”


    何繼有些惱火,但又一副發作不得的模樣。


    “何主任,我之前已經跟人事部的廖姐打過電話了,她說這事兒要跟你商量,還有一些工作需要交接。你看……”


    “為什麽要請這麽長時間的假?”何繼根本就不想回應她的請假和辭職。


    “家裏有點事。”


    “簡寧,我給你保留這個職位,你能否也為我保留一個位置?”何繼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口了,盯著簡寧的表情,手心裏漸漸泛出薄汗。


    成年男女之間,舉止曖昧,言語試探,仿佛情愛就是這樣的,雖不夠光明磊落,但每個人總覺得自己付出了真心。


    簡寧笑了,扯著左邊還是腫起的臉頰略微有點生疼,“何主任,你說什麽?我怎麽沒聽懂?”她終究還是想為他留點薄麵。那些或多或少的照拂,那些星星點點的暖意,即使明知對方另有所圖,可是她終歸是於心不忍。


    “好了,我明白了。你先出去吧,我跟人事商量一下。”何繼全身的力氣都喪失了,這一賭不過隻是孤注一擲,情急之下倉皇下注,可是看見她堅定的眼神,他就知道沒戲了。


    他從來不曾想去得知她的全部,喜歡的也隻是他看見她的那一麵。關於99步和1步的命題,對精於算計的他而言,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博弈。他要的是大家都能走出50步,這樣才算不虧不欠。他不知道的是,這世間的愛情絕沒有一樣能像做賬一樣收支平衡,賬麵幹淨,要談虧欠,要談付出的多寡,要談吃虧與否,那就已經不叫愛了。或許有一天,他還是能遇到一個女子,為了他甘心扮演成他想要的樣子,溫柔大氣安寧平靜,一如簡寧帶給他的那種感覺。但是他再也不需要這樣隱秘的試探,曖昧的關懷,他或許隻需要邁出最後的那一步,因為剩下的99步都有人來幫他走完。雲本無心,而他又自私太久,所以,再風起雲湧,再驚濤拍岸,也不過止於道貌岸然的表麵,平靜猶如什麽都沒發生過。


    簡寧走出主任辦公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整理資料交接工作,點開一個文檔,開始打辭職報告。周圍的同事都在分享著過年時的趣事,她不用抬頭都能清楚地知道每一個說話的同事的表情,因為太過熟悉,可這種熟悉帶來的隻是一種淡淡的傷感。我們隻是彼此的過客,而她曾經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簡寧的辭職報告被人事部駁回,據說高層商量的結果還是讓她先請假三個月,如果三個月之後還不能到崗,那就視同離職。


    從公司出來,簡寧到酒店退了房就直奔濱江市。這個城市,她在這裏求學,工作,結婚,安家,她以為這是她的第二故鄉,沒想到要隔斷與這個城市的聯係,也不過隻是一個晚上跟一個白天的時間,一個耳光和一份辭職報告。


    霍別然第二天一早去了公司,交代了事情之後就匆匆趕回了濱江市,邱誌也跟著他一起回了濱江。


    “之前那個房子的主人過年的時候去了三亞,我之前已經跟他通過電話了,今天見麵就可以把合同簽了。”


    “嗯,還有我今天想去看看那房子,有些需要置辦的東西也得抓緊時間辦齊了,那以後要住個病人,我把這個人的電話給你,你幫我問問他需要請些什麽人,還有需不需要配一些治療設備。”霍別然昨晚沒休息好,一上午都在馬不停蹄處理公事,現在一邊交代著事情一邊忍不住用手指按著太陽穴。


    “恩,好的。還有件事,霍總,杜益民的事你打算怎麽辦?今天早上他又給我打了電話。”


    “他跟你說什麽了?”


    “他說他沒去上班,請假在家休息。想問問你那邊動作得怎麽樣了?需要他出麵打點之類的。他聽說新班子的名單過幾天就要公布了,應該有點著急了吧。而且我隨口問了他幾句,沒想到他昨天晚上跟老婆打架把頭給傷了,還去醫院縫了針。”


    “打架?”


    “他是這麽跟我說的,我猜想肯定是他老婆跟他鬧離婚鬧的吧。這事也不是什麽秘密了,你讓我去查也沒費什麽功夫,他們單位的人甚至係統的人都知道了,說的因為他老婆生不出孩子。那份病曆我給你的是複印件,應該沒有假。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鬧離婚,他也站得住腳,再加上頭又給打破了,雖然損了點麵子,但同情的人還是居多。”


    “他有什麽值得同情的?”霍別然心裏一串串的火直冒。


    “如果按之前我們商量的辦,那是不是該給上麵的人遞個話了?”


    “我要再想想。”


    “霍總,這事再拖就有點懸了。而且杜益民現在被我們捏在手裏,他如果真的去了新區,對我們也是有好處的。”


    “邱誌,我現在不想用他了。從長遠看,他也不堪大用,如果牽扯得深了,對我們也沒好處。這個人,格局太小,就看他這段時間的表現,也是個沉不住氣的。”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我們之前下的那些功夫……”


    “這事我還要再想想。之前錦都區工商局的歐陽你覺得怎麽樣?”


    “如果從能力來講,歐陽肯定是比杜益民要強,但是歐陽跟我們關係不深,不如杜益民那麽好控製。”


    “在商言商,如果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也談不上什麽控不控製,我們在新區胃口也不要太大,這年頭槍打出頭鳥,跟著別人吃點也差不多了。我不想放個定時炸彈在自己邊上。”


    邱誌一聽霍別然這麽說,他就明白其實打一開始霍別然就沒想著用杜益民,隻是許以高官厚祿又圖得是什麽呢?


    “邱誌,我也不瞞你。我這步棋走得不好,人心可以算計,可是感情卻不能這樣算。之前,我還是太過於托大了。”


    “我不太明白。”邱誌跟著霍別然很多年了,往往他說了半句他就能領悟後麵的意思,但惟獨杜益民的事情上他真的有點懵。


    “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杜益民,而是簡寧。”他緩緩吐出這句話。


    邱誌電光火石間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終於想通了。為什麽他要他去調查杜益民的婚姻狀況,為什麽他要臨時換個審計的會計師事務所,而杜益民他老婆恰恰就在那上班,為什麽他要給杜益民錄像,拍下他淫亂的證據,之前他以為這隻是拿捏杜益民的把柄,但他隻是想用這個證據讓簡寧離開杜益民?後來他又暗示杜益民可以走鄧嘉這條線,通過跟鄧嘉的關係可以爭取到新區的職位,他之前以為霍別然是要重用杜益民所以才讓他走這條線,畢竟如果隻是新區規劃局這個位置,單靠他們也是可以運作的,沒想到他這麽做,隻是為了讓人夫妻感情破裂而已。邱誌想通了這一層,隻覺得吃驚,追個人而已,他也把商場上那一套用得如火純青。


    “霍總,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什麽時候跟我這麽客氣了?”


    “這不是你私事麽,我也不好意思插嘴。”


    “你這是在怪我吧?我也在怪我自己。”


    “你這樣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是不是有點太小題大做了?”邱誌還從來沒見過霍別然這樣追女人的,霍別然身邊的女伴兒他是見得多了,怎麽琢磨都覺得這不是他的風格。


    “你不了解簡寧,她啊,如果不把她逼到走投無路,我是半點機會也沒有的。可是,我現在後悔了,你說我當初為什麽要逼她呢?她好好的過她的日子,我為什麽就那麽狠得下心呢?就算我把她逼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我也不配跟她在一起。”


    邱誌從沒見過霍別然這個樣子,信心盡失,滿臉頹喪。說出的話跟他向來殺伐決斷謀定後動的風格大相徑庭。他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再渣的浪子都有跌到鐵板的時候,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邱誌暗自發了一通感歎,但說到底這也是老板自己的私事,他也不便再多說什麽,隻是他終於明白一開始霍別然想的就不是跟杜益民合作,許以厚祿,給他塞錢,甚至默許他跟鄧部長的女兒有一腿,為的隻是讓一個男人甩掉他的妻子。邱誌想了想,如果他有一天結婚了,不知道遇到這樣一環套一環的陷阱自己能不能守住靈台那一絲清明,經受得住這些考驗。想到這,他也覺得有點後怕,霍別然能做到今天,憑的哪裏隻是少年義氣,雖說他自己口口聲聲說後悔了,但現如今局麵還是在他控製之內的。就這麽不費半點力氣就摧枯拉朽般地毀了一個家庭,嘖嘖,幸好霍別然看上的不是自己的老婆,說不定到時候還要對著這幕後黑手哭訴呢。


    霍別然跟邱誌辦完事之後,天都已經很晚了。邱誌一個人先回了西市,他這才去了醫院。


    “你怎麽來了?”簡寧剛幫她媽擦完身,把門一打開就看見霍別然站在門口,也不知道來了多久。


    “我正好回來辦點事,順路過來看看。”


    “我媽都要睡了。”簡寧輕輕把門拉上,因為特護要守夜,簡寧也準備回家收拾一下,過幾天準備把她媽接出院。


    “這幾天怎麽樣?”


    “一直都在惡化,醫生已經勸我們放棄治療了,如果回家住的話,我再找找看中醫,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那你跟媽說了沒?”


    “今天忙了一天了,她精神也不是太好,我準備明天跟她說。”


    “走吧,我送你回去。”


    兩個人一路走到醫院停車場。簡寧站在車門前,“昨天我說話太衝了點,你不要介意。”


    霍別然剛才一直都低著頭,兩個人邊說邊走他也沒注意看簡寧的神色,這個時候兩個人對視,即使隻是車燈和停車場的光線,也足以讓他看清楚簡寧腫得嚇人的左臉。


    他急忙走過去,抬起她的左臉,“他打的?”


    簡寧看不見他當時的神情,隻覺得他口氣不善,卻不知道他此時的眼神陰厲得嚇人。


    “沒什麽,別看了。過幾天就好了。”


    “他跟你鬧離婚了?”


    簡寧本來也沒準備瞞他,但是料想不到霍別然總是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樣子,“你的消息倒是挺靈通。”


    “你不肯,所以他打你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


    “簡寧,你準備瞞我到什麽時候?”


    “我瞞你什麽了?離婚的事嗎?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這巴掌是他打的,但我也打了他。怎麽了?還需要我交代什麽?”


    “算了。沒什麽。”霍別然打開車門,又幫她係上安全帶。


    “你昨天的提議,我接受,我不強求你回應我,你隻需要接受我對你的感情就行了。”霍別然沒有發動車子,坐在駕駛座上盯著簡寧,眼也不眨地看著她。


    簡寧沒動,紅腫的左臉在他的視線下無所藏匿,她是真的真的很累了,累到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不如就這樣吧,無恥一次又怎樣?她隻是想找個肩膀靠一靠,哪怕這並不是什麽港灣隻是一處危險的回流,她想放縱一次自己,在這個已經失去放縱資格的年紀,守著那搖搖欲墜的底線,貪婪地做著她從未想過實現的夢。


    霍別然知道簡寧是默許了,他發動車子開出了醫院,“我先送你回家拿行李了,你現在住的地方太冷了,沒有暖氣,我帶你去別的房子住幾天。”


    “你家?”


    “不,另外的房子。放心,不會讓你不自在的。我請了人每天做飯,中午也會送吃的到醫院,這樣你也省點功夫。”


    “霍別然,”簡寧閉上眼睛,背靠在椅子上,“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如果,你哪天覺得不樂意了,想讓我離開,能不能等我媽走了之後再告訴我?”


    霍別然隻覺得一股酸意直衝鼻梁,握著方向盤的手握成了拳頭,他才緩緩了回了一句,“好。”


    她以為這是一出逢場作戲,她販賣肉體,青春還有記憶。以為男人隻是為了圓一個求而不得的殘夢。她把自己的人生演成了蹩腳而又殘破的戲碼,人生被切分成了若幹段,每一段都到不了劇終。她已經不習慣哭泣,軟弱,哀求,也不習慣放大自己的傷口,她甚至都不屑於翻看著那些在旁人看來足夠觸目驚心的傷痕,她像一個神情疲憊但是又眼神倔強的旅者,以血為水,以肉做食,在人世茫茫的荒野孤獨求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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