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別然並沒有在濱江市待多久,第二天又回到了西市,他手上事多,隻得兩頭跑。這天他剛回到西市的辦公室,邱誌就進來跟他說:“新區的名單出來了,杜益民是規劃局副局長。”


    霍別然抬起頭,“你沒跟上麵的人交待?”


    “交待了,但他走的不是咱們這條線。聽說他的名額是鄧部長硬塞進去的,組織部的人更有優勢些。”


    “照這麽說,他還挺有點本事的,把人部長千金哄得團團轉。”


    邱誌也聽出霍別然口氣裏的不以為然和淡淡的怒氣,他也不知道這怒氣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按理說杜益民上位對他們來說並沒有損失,人還記著你一份情,終歸算是你的棋子,用不用還不是你說了算。


    霍別然也覺得自己心態不對,但一提起杜益民,簡寧那腫起的左臉就一直在自己眼前晃,晃得心煩意亂,怒氣陡升。


    “聽人說杜益民離婚了,這幾天也不避諱人了,成天往鄧部長家跑,算是把跟鄧嘉的關係過了明路了。”


    “邱誌,這幾天他聯係過你沒?”


    邱誌搖了搖頭,電光火石間他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這是要過河拆橋了?”


    霍別然笑得有點冷,“杜益民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但他收好處的時候可半點沒手軟。”


    “我們的人呢?”


    “在呢,規劃局局長。”


    “那就行。杜益民的事,你去處理一下。我不想名單公布的時候上麵有他的名字。”


    “霍總,這個……”邱誌一驚,不明白霍別然為什麽會走這步棋。


    “沒什麽原因。就是單純的不想看著他好過。”


    “這不太好吧?”


    “好不好,要落了子才知道。邱誌,你要明白。鄧部長油鹽不進,可偏偏死穴就是他那個獨生女兒,如今杜益民捏著他的死穴,哄著他的獨生女兒,一個前腳還沒辦完離婚手續後腳就登門入室的人,你讓那鄧老爺子臉往哪擱?這裏麵的關係你有沒有仔細琢磨過?姓鄧能在這位置上一坐就是這麽多年,他難道不知道要避人耳目?杜益民是個蠢貨,但鄧樸陽不是。就算他臨到退休要博一把,這接班人也絕不是杜益民這樣的貨色。”


    “那你的意思是鄧部長自己並不願意讓杜益民上?”


    “這是人的家事,我們也管不著。但杜益民這種人雖說是小人不堪大用,但是關鍵時刻說不定還是個定時炸彈,什麽時候出來攪局你也料不準。你看我們跟他的關係,前後也不過是這大半年的時間,他一點戒備心都沒有,單單就我們送上門給他的,都不隻這個數。你想著等他真的坐上那個位置,指不準哪天收了別人的好處就會來壞我們的事。明白嗎?”


    “那我們之前做的那些不都白費了?”


    “錢又不是我們出的,不過就是幫他找了幾個材料商,再說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帳不能像你這麽算。”


    “霍總,那是你要廢了這顆棋?”


    “當時讓你錄的那盤碟呢?也讓鄧家的人看看。”


    邱誌這才明白敢情這未雨綢繆的一步棋是這麽用的。他之前還以為隻是扣著不發的底牌。邱誌點了點頭,就算不明白,他也得照著這麽做。


    霍別然等邱誌出去之後往椅背上一靠,手裏無意識的轉著簽字筆。


    他自己知道這步棋走得莽撞甚至還帶著點損人不利已的任性。但他就是想這麽做。他知道自己幼稚,遇到跟簡寧有關的事情,他就沒有成熟過。


    他想起那天簡寧失魂落魄地從小區衝出來,像一個孤魂野鬼,她跟他說,“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他懂她那句話裏的絕望和寒意,她信奉的歲月靜好,她堅持的不念不傷,可是杜益民卻把她當成了可有可無的一抹蚊子血,縱然再是無情的夫妻,可卻連起碼的尊重都做不到。


    他瞧不起杜益民,可更瞧不起的是自己。但是他還是這麽做了,他承認那些陰區區的鬼火燒得理不直氣不壯,他甚至明白自己做的這些事情就好像當年他知道簡寧有了男朋友之後做的那些舉動一樣,幼稚而且難看。


    但終究還是有些不同。當年的他不理解為什麽簡寧會找吳秋明這樣的男朋友,但現在的他明白為什麽她會這樣做,當年的他總是會被她表麵的冷漠言語裏的寒意所刺傷,但現在,他漸漸懂得,那些看起無情的話,與其說是對他的拒絕,不如說她對自己的無情。因為怕了,因為懼了,所以再也不敢愛,就連恨都偷偷藏在心底。這麽多年,不是他一個人被困在回憶裏。


    簡寧最近的生活很規律,早晨起來伺候她媽媽量體溫,吃飯,吃藥,下午天氣好的時候推著她媽在院子裏曬曬太陽。霍別然請了兩個特護,檢查吃藥輸液這些的她都不用操心,也算不上很累。


    因為住的近,霍別然他媽有時候也會過來看看,還給簡寧介紹了一個老中醫,雖說這病大家都已經知道是個什麽結果,但人就是這樣不到最後一刻總是什麽都想試試。


    簡寧有時候覺得霍別然他媽真是豁達到讓她有點無所適從了,她不知道他媽到底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從裏到外都明白著呢,但這事還輪不到她操心,她也沒工夫去操這些心。她媽自從住進來之後,精神反而好了許多,有時候整整一個白天都沒躺在床上,每天就念叨著些過去的事情,就好像她從來就不曾離開過這個家一樣。


    “寧寧,你知道你爸為什麽有兩顆門牙是突的麽?”


    “寧寧,你爸當年非要在這院子裏種夜來香,我就跟他說啊,這夜來香才不是歌裏唱的那種香呢,悶悶的,聞著氣兒都透不過來,你說是不是?”


    “寧寧,牆壁上那些畫兒怎麽沒了,哎,沒了也好,讓你爸別弄你爸非要弄,土不土洋不洋的。”


    ……


    直到有一天,她媽突然跟她說,“你爸呢?叫他來吃飯啊。”


    簡寧突然楞住了,看著她媽臉上的表情,一點都沒像是在開玩笑。


    “哎,算了,他這人一天到晚都在外麵忙,我們先吃吧。”


    當天簡寧就去找了醫生,但主治醫生是內科的,又去了精神科,醫生聽簡寧說了一下情況又看了看病人的病曆,“你母親這情況並不是沒有,目前來看,並不排除有精神疾病的可能性。而且據我分析,你母親長期獨居,精神的健康程度就可想而知,慢性的抑鬱症發展到後期也會出現類似的症狀,如幻聽幻視幻覺等一係列情況。換句話說,就是抑鬱成疾,這疾病除了生理上的也會有精神上的。”


    “那醫生,我媽媽這情況我需要帶來她醫院做進一步檢查嗎?”


    “你再觀察觀察,如果她隻是幻想你父親沒有死,這倒無妨,沒有進一步傷害自己或者他人的行為,我都不建議進行藥物治療或者控製。畢竟,這也是回光返照的一種現象,如果你母親堅持這樣,我個人建議家屬就順著她,不需要去打破她這樣的幻想。”


    簡寧從醫院出來,走路都是晃的。其實如果沒有出現這些症狀,她還抱著那萬分之一的希望,畢竟從醫院出來之後,她媽的身體狀況反而比之前好了,隻是有些咳嗽,沒有發燒也沒有咳血,她總覺得說不定這就是奇跡了,但是醫生那句回光返照還是讓她徹底清醒了。


    這世上哪有什麽奇跡呢?


    再說到杜益民這邊,那天他被簡寧砸破了頭,氣怒難消,他還沒想著怎麽找到麵子,在家休了一天,下午鄧嘉就找上門了。看著他頭上纏著紗布的樣子,當時就心疼得眼淚花兒直在眼眶打轉。想摸又不敢摸,看著他,哭兮兮地說,“她怎麽能這樣啊?她怎麽能這樣對你啊!”


    杜益民抱了抱鄧嘉,“好了,好了,別哭了,我看著心疼。”


    兩個人因為這事兒,很是膩歪了一陣。鄧嘉突然靈機一動,“要不你去見見我爸吧?”


    “我?”杜益民隻覺得鄧嘉肯定是瘋了。


    “你之前不是一直覺得委屈我了麽,現在剛好可以正大光明的離婚。你看你現在被你老婆打成這樣,我爸也不會為難你。誰還沒個不幸的婚姻呢?他會理解的,我們倆是真愛。”


    杜益民本來就覺得眼下這局麵對他對不利,自從他過年的時候給霍別然打了電話之後,就再也沒聽到聲響,他可是年前就遞了競聘申請上去的,如果霍別然那邊靠不住,他勢必還是要靠自己。他跟鄧嘉感情倒是一日千裏,但是他除了隱約提過這事之外,鄧嘉半天沒反應,隻是說了句,“如果你以後去新區那邊上班了,那我怎麽辦呀?”杜益民覺得自己的思維跟這不愁衣食嬌生慣養的小丫頭完全都不在同一個次元。可現在鄧嘉讓他去見她爸爸,他心裏早就轉悠開了。


    首先,這事兒如果一直這麽捂著,光從鄧嘉這裏敲一下邊鼓肯定是沒什麽用的。這段時間接觸下來,他發現鄧嘉這姑娘單純得都有點缺心眼兒了。你要讓她遞個什麽話,指不定你一句句教好了,轉身都能變個意思。還有,他跟簡寧的事兒也算是包不住了,不過幸運的在於輿論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如果他真的跟鄧嘉見了她爸爸,他再把自己的情況一說,看在他女兒的份上,說不定還有點機會。更何況,最重要的是,他要真的這麽瞞著,要是她爸從別人耳朵裏知道了,這才真的叫偷雞不成蝕把米,還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


    第二天,杜益民就跟著鄧嘉上門了。鄧樸陽老年得女,這輩子最疼的就是她這閨女,他一直做的就是組織工作,幹了大半輩子不說是個好官,但至少他自己從不幹那些太過線的事情。他之前就聽到了些風聲,可沒想到杜益民還真得敢上門來。他對他女兒是沒辦法,但收拾個年輕人他自詡還是降得住的。


    杜益民一進門,他就沒給他好臉色。杜益民一見著未來的老丈人,倒也沒把自己當外人,先是道歉認錯,說什麽自己耽誤了鄧嘉的大好青春,自己明知配不上鄧嘉還是控製不了,說來說去就是這是真愛,我知道錯了,但是我沒辦法。然後又添油加醋的把自己不幸的婚姻形容了一遭,找的妻子不是他自願的,是相親相來的,結婚之後又不體恤婆家,瞞著全家人自己不孕的事實,再加上他頭上還頂著紗布呢,總之簡寧就不是一個好人,他是如何在這不幸又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裏一步步忍讓,如何忍受家庭暴力,如何被欺騙,又如何痛苦的。鄧樸陽一直沒發作,但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要不是他女兒在旁邊一口接一句,他真的很看不上杜益民這個男人。


    等到杜益民一走,鄧嘉就哭開了,鄧樸陽被自己的女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鬧得心直抽抽,“爸爸,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人家不就是結過婚嗎,那有怎麽樣啊?沒有感情還非要人在一起啊,你都沒看見他被他老婆欺負成什麽樣了?他都沒還手,現在他老婆跑得人影兒都不見了,我去他家的時候就看見他一個人躺在沙發上,冷鍋冷灶的,他沒人心疼我來心疼還不成嗎?”


    “你心疼?你有沒有心疼你爸爸啊?你就非要擔著不好聽的名聲,嘉嘉,你才多大啊,外麵那麽多好男人,幹嘛非要找一個結婚的?”


    “結婚的怎麽了?我就喜歡年齡比我大的,結過婚的男人成熟穩重,懂得心疼人。我幹嘛非要找那些年輕人啊?毛都沒長起,跟他們談戀愛,那是幫別人培養老公。老爸,人杜益民對我挺好的,你到底看他哪兒不順眼了?”


    “我哪兒都不順眼!”


    “你別拿你審核幹部的眼光來看我男朋友行不行?隻要他對我好,別的都不是問題。更何況,你是我爸,他還敢欺負我不成?”


    “他敢?!”


    “你看你今天把人家弄得多下不來台。人又沒欠你的,也沒求著你討官做,不就是愛上你女兒了麽,你跟看仇人似的。你讓我以後怎麽見他啊!”


    哭了一晚上,哭得鄧樸陽心都軟了。轉念一想,他這女兒真是被他慣壞了,花錢的本事比做事的本事大,要真找個性格強點的能力大點的,人也受不了他閨女這性子。其實想通這一層,倒也沒那麽難受了。


    他隔天就把杜益民調查了,要說多滿意,倒也不至於。但是也挑不出個錯兒來,這杜益民倒也算是個中規中矩的人,膽小兒,風評也還可以。這種人就是屬於能力不夠情商來湊的人,不過也沒什麽大錯。自然他也看見了杜益民的競聘申請,這是他調查的時候才發現。因為名單這段時間就要定了,一到這個時候,各路諸侯就開始大顯神通,他一直把這事兒給壓著,等著跟常委的人一起商量決定。沒想到杜益民也遞了申請,按理說這種沒打過招呼的人連名字都不會遞到他麵前他,自然他之前就不知道。他這下才覺得有點奇怪,如果他是因為這個才打上他女兒的主意的話,怎麽說他都該聽嘉嘉提過才對。他的女兒一向嘴就沒把門兒,心裏有什麽事就直接印在腦門上。可嘉嘉還真沒跟她提過。那就是杜益民真不是衝著他來的?


    如果這麽說,他還算是個男人。


    不得不說很多事情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杜益民想的就是讓鄧嘉敲邊鼓,沒想到鄧嘉打的主意是如果他調去了新區兩人就不在一起上班了她才不會幹這種傻事呢,結果到了鄧樸陽這,就變成了杜益民還算是有個傲骨的人。於是看他的眼光就不再那麽警惕了。是人都得有個死穴,鄧樸陽這輩子閱人無數,最後還是因為自己女兒的緣故看走了眼。


    再說鄧嘉自從跟她爸鬧過一場之後就打起了冷戰,好幾天都沒搭理,翻個白眼都快要把鄧樸陽心髒病給翻出來了。最後還是為了家庭和諧,父女關係不至於為了外人鬧僵,鄧樸陽先開了口,讓那個姓杜的叫家裏吃頓飯。


    “什麽姓杜的?人家有名字,等他把手續一辦,那就是你女婿了。”鄧嘉雖麵上還賭氣,可心裏還是知道她老爸退步了。隔天就把杜益民叫到家裏來了。杜益民上次被鄧嘉他爸搞了個熱屁股貼冷板凳,其實那顆心早就涼了。這次去,反而還放鬆了些,不卑不亢,甚至在鄧樸陽主動跟他搭話的情況下,他都沒說自己想要上位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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