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求你件事嗎?”簡寧削著蘋果,霍別然躺在病床上眼也不眨地看著那刀鋒不差毫厘地從果肉上劃過,刀鋒過處就是一斷完整無缺的果皮兒。最近他的日子可謂身在天堂也不過如此,傷口在一天天愈合,簡寧的照料簡直堪比特級護士,他生病的事情還瞞著自己爹媽,所以每天守著的人也就是簡寧了。霍別然很享受這樣的時光,你正在被你所愛的那個人心細如發的對待著,換做是任何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天長地久,歲月靜好。於是,他的口氣越發溫柔,“你說的什麽事我不答應你?”


    簡寧有點猶豫,放下手裏的水果和刀,“你能放過杜益民嗎?”


    霍別然臉色一變,簡寧又看了眼霍別然的傷口,算了任誰被捅了一刀都不會善罷甘休,她又補了一句,“當我沒說。”


    霍別然乍一聽是覺得有些不舒服,但是他真的不想因為杜益民這三字一而再再而三地成為他跟簡寧矛盾的導火索。如果可以換他們倆一生平安,他做做好人又有何妨?


    “寧寧,一開始我認識杜益民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你老公,哦,不,現在已經是前夫了。我不是像你認為的那樣故意拆散你們。我看著他就當著我的麵給你打電話撒謊,麵不改色,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承認,我心裏不爽,但這種憤怒不全是針對他,還有你,當然最多的還是我自己。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就讓我跟你走到了今天,相逢應不識,陌生得不像一個故人。我隻是不忿,我不覺得這樣的男人會帶給你幸福。我不是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結婚,但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婚姻,感情淡薄,夫妻冷漠。你開心嗎?你幸福嗎?我第一次撞見他跟鄧嘉在一起吃飯,那個時候他對我介紹說那個女的是他的太太。這已經不是對你的侮辱了,寧寧。如果是你當年對我說我們倆永遠都不可能了,我們倆連朋友都沒的做,那他又算什麽?”


    “霍別然,你別說了。”


    霍別然拉著簡寧的手,“你聽我說完。你聽到的看到的並不是你知道的全部,我承認我有罪,我接近杜益民是別有他圖,但隨著我跟他的接近,我隻會越發覺得他憑什麽可以跟你在一起?你可以說我設計陷害他,但一開始我並不是這樣想的。你那天那句一百萬可以買你的話真的傷到我了,就算杜益民就是這樣的人,但我也絕對不會粗鄙到用錢來交換感情,你自己知道你在我心裏是什麽樣的位置,你那天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你嫌我傷得不夠嗎?”


    “我本來打算隻要他離婚,無論他做什麽也好,他當上局長也好,他跟鄧嘉結婚也好,這些都跟我無關。但是,寧寧,我不舒服。那種不舒服讓我一想到他就覺得惡心犯堵,我隻要一想到這個男人居然跟你生活了三年我就恨不得讓他在這個世上徹底消失,從來就沒存在過。是的,我承認,我嫉妒了。我根本就沒有自己想的那麽豁達,我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哪怕隻是想象都讓我覺得很不爽。”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這一刀挨得一點都不冤。天道循環,報應不爽。我活該被捅這一刀。”


    “霍別然,夠了,不要說了。”簡寧強製性地打斷了他,“我讓你放過他,不是因為我餘情未了,更不是他這個人有什麽值得同情的地方。這世上有成千上萬的人,有人高尚就有人卑劣,這沒什麽錯,卑劣的人有卑劣的人活法,你可以不讚同,但不代表可以隨意操弄別人的人生。杜益民是杜益民,我是我,當年我跟他結婚是我自己的選擇,每個人對於婚姻的理解不同,至少對於我而言,杜益民跟我都是半斤八兩,我不欠他,他也不欠我。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去談所謂的背叛是很可笑的,所以你的嫉妒毫無道理。我隻是不希望有一個人因為我,或者大部分是因為我的原因,走上了完全不一樣的道路。原本他就是一個小官員,每天過著他的小日子打著點自己的小算盤,這沒什麽錯,現在他鋃鐺入獄,還不知道以後會變成什麽樣,但如果不是因為我,他這輩子都不會走到這條路上來。霍別然,你可以不放過他,你有你的理由。我勸你,也是我的理由。你可以當我沒有提過,我不會怪你,從今往後我也不會因為杜益民的事情跟你生氣。行不行?”


    霍別然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眼神灼熱又帶著點不同尋常的興奮。“你親親我,親完了我告訴你行不行。”


    霍別然沒等簡寧反應,就把簡寧一手按在了自己懷裏,親了一口,“寧寧,我愛你。”


    霍別然真要感謝杜益民,如果不是他這一刀,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聽得見簡寧的心裏話。他又有什麽理由不放人一馬呢?


    直到很多年後,有些人還在念念不忘曾經參加過的那場婚禮。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銀杏葉開始黃了,那一天陽光燦爛,一地的銀杏葉因為陽光的緣故,像是一地金黃。結婚的那對新人,站在銀杏葉鋪就的草坪中,宛若一對璧人。


    酒店門口停著很多車,看著那些車牌和車就知道這場婚禮來曆不俗。不過自古富豪配美女,才子配佳人,又不知道是哪家的妙齡小明星嫁入豪門,惹得金主一擲千金。


    “新郎跟新娘聽說是青梅竹馬,這可真不容易啊,聽說霍總少說也得三十多了吧?”


    “霍總?霍氏集團的那個霍總?”眾人嘖嘖,難怪,難怪。


    西市最具價值的鑽石單身漢終於告別了單身,好事者早就戲謔開了,“霍總要是請前女友參加,估計能坐滿五桌。”


    別的前女友有沒有到場不知道,但ivy倒真的在現場,她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天意,這案子轉來轉去,居然讓她們公司承接了部分執行。她拿著對講機安排調配著現場,然後忍不住踱步到了那張巨幅婚紗照前,這張婚紗照有點特別。新娘騎著一輛自行車,兩腳高高揚起,新郎坐在後座,緊緊地摟著新娘的腰,背景是鋪天蓋地的黃葉,隻有兩個人宛若純真的笑容久久回蕩。她真的不知道,霍別然還能有如此,如此,單純的一麵。她突然覺得萌這個字真的不應該用來形容霍別然。


    ivy很自然地用挑剔地眼光看著照片裏的新娘,心裏暗暗撇嘴,就算再漂亮也不過是p的而已。


    然後,她看了看照片旁邊的一行字:some_where_over_the_rainbow,_skies_are_blue,_and_the_dreams_that_you_dare_to_dream_really_doe_true.


    ivy看了之後有點發怔。她參加過很多場婚禮,甚至也安排策劃過很多場婚禮,她所理解的浪漫總是應以金錢做底,一朵玫瑰叫心意,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才叫浪漫。她也見過一擲千金的婚禮,香檳做的水池,新娘宛若天使吊著威亞從天而降,但從來沒有這場婚禮帶給她的震撼。


    他們沒有那麽繁冗的儀式或者叫花哨,但卻讓在場的大多數人忍不住動容唏噓。婚禮開始前,所有的led屏都在放著一段精心剪輯而成的微電影,寥寥幾筆勾勒出了新人成長戀愛的輪廓以及屬於那個時代共同的回憶。


    男孩與女孩各據課桌的一端,他們在中間用尺子畫出了三八線,他們互不搭理又在下一個時刻相視一笑握手言和。他在課堂上打瞌睡,她在他的手上畫著仿真的手表,她一本正經地看書,男孩好奇地一撇,才發現語文課本的書皮裏夾雜著卻是席絹的那本《穿越時空的愛戀》;熟悉的第七套廣播體操音樂響起,在熙熙攘攘的隊伍裏,女孩總是忍不住用眼光去追逐在4點鍾方向的人影;在放學的路上,男孩載著女孩回家,他把校服外套脫下,神秘地露出胳膊上一次性的紋身,那個年代他們有著共同的熱血偶像古惑仔;女孩在筆記本上勾勒著男孩的樣子,然後又悄悄撕下,那是青春期最大的秘密;男孩看著女孩站在欄杆處的背影,躡手躡腳地湊上去,然後手一張,用口型比著“you_jump,i_jump!”


    my_heart_will_go_on的歌聲漸漸淡出屏幕,一行手寫體滑過屏幕:


    那一年,你有你的沈佳宜


    那一年,我有我的李大仁


    然而,我們就這樣長大


    接著,男孩跟女孩在茫茫人海中錯身而過,很多次,就像電影《向左走向右走》一樣,在女人坐著公交車的時候,她並不知道男人就在剛剛那個站台;在男人正在酒店跟人交涉的時候,女人穿著一身職業裝從他身邊走過。成年之後,我們上演的最多的戲碼就叫錯過。


    字幕上寫著一句話:


    我覺得緣分的英文,應該叫timing,隻有timing對了我們才不會錯過,沒有早一分,也沒有晚一秒就這樣相遇了。


    他們相遇,吵架,分手,他們親吻,擁抱,做愛。他們跌跌撞撞,他們分分合合,他們親親蜜蜜,終於,這一天,他們結婚了。


    電影的最終放上了那張新人的結婚照,像是舊時光的重演,更像是現實與回憶的一次交響。而那句刻在照片上的那句話也成為了這段故事的注腳。


    some_where_over_the_rainbow,_skies_are_blue,_and_the_dreams_that_you_dare_to_dream_really_doe_true.


    會場裏放的並不是大家熟悉的夢中的婚禮,而是很老很老的一首青春民謠。


    一斜斜乍暖輕寒的夕陽


    一雙雙紅掌清波的鴛鴦


    一離離原上寂寞的村莊


    一段段斷了心腸的流光


    兩隻手捧著黯淡的時光


    兩個人沿著背影的去向


    兩句話可以掩飾的慌張


    兩年後可以忘記的地方


    池喬早就溜到後台幫簡寧整理婚紗,在化妝鏡前也有一個小型的led,正放著剛才在大廳裏大家看的愛情電影。


    “你之前沒看過?”池喬幫簡寧弄了弄頭紗。


    簡寧搖頭,“純屬虛構。”


    “我覺得也挺虛的,自己把自己編排得太高大了吧?還李大仁呢?明明就是個渣男。”


    “說的好,我也這麽覺得。”


    池喬的孩子是去年年底生的,這才過了不到一年,身材又恢複成沒有生育的樣子,她看了看簡寧的肚子,“喂,寧寧,你說要不是因為你懷孕了,你準備什麽時候才答應他求婚啊?”


    “我?沒想過。”簡寧整個人都柔和了,因為懷孕的緣故,她也隻是化了點淡妝,但是身上卻不知不覺散發著一圈很母性的光環。


    霍別然出院之後,兩個人的感情自然再也沒有阻礙自然是和和美美幸福賽神仙,當然這是霍別然單方麵的形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求一次婚簡寧就拒絕一次,他為了結婚這件事真是什麽招數都用盡了,甚至還搬出了自己父母。他媽還親自跟簡寧談過一次,但談完之後簡寧紅了眼,她媽也紅了眼說了句“寧寧這孩子真是可惜了。”


    其實說來說去心病還是在生小孩這件事上,簡寧從不提,甚至去池喬看他們家小孩子,她也表現得很正常,但這個心結終究在她心底。因為你太愛一個人,所以才不能接受自己的殘缺。


    一直到前兩個月,她還以為自己之前的胃病犯了老是想吐,吐也吐不出來全是酸水,霍別然本來就緊張她,兩個人去醫院一檢查才知道原來是懷孕了。


    霍別然也不管簡寧同不同意了,他一個人為這婚禮的事情就忙活開了,每次回家簡寧就問他,他就回一句,你別管。簡寧打趣他,“你要是到時候跟別人結婚了,我還真一點都不奇怪。”“哎,老婆,我哪敢啊?”


    婚禮的細節簡寧一無所知,所以當她站在舞台中央,聽著主持人說,請新人說出對彼此的婚姻誓約。簡寧怔了,然後就看見屏幕上滾動著中英文的幾段話,霍別然也沒看屏幕,看著簡寧,用一種無比堅定的語氣念出了他的誓約。


    “曾經有人問我,後不後悔,在十六歲那年沒有走近你反而離你越來越遠;


    還有人問,在十八歲那年,後不後悔,沒有把那個吻繼續下去;


    後不後悔,在我們最好的時光,我們卻錯過了彼此。


    我說,我很後悔,後悔到此後的日夜就把你的名字念成了胸口的一顆朱砂痣。


    如今,又有人問我,你後不後悔。


    這次我選擇說不後悔。


    我不後悔在十二歲的時候遇見你,不後悔在十六歲的時候弄丟你,不後悔在十八歲的時候與你分開,不後悔在你二十六歲的時候錯身而過。


    因為,如果沒有這些,就不會讓我擁有現在的你,我就不會現在站在這裏請求你讓我繼續愛你。


    很多人問我,你愛著什麽樣的簡寧,你愛她的十二歲,十八歲,還是現在的三十二歲。


    我愛那些戀戀舊時光,也愛擁有彼此的青春無悔。


    但是這些都抵不過現在的你,未來的你,甚至白發蒼蒼的你。因為我確信,現在的你,未來的你,甚至白發蒼蒼的你,都有我的陪伴與參與。


    我承諾,我承諾婚姻的誓約,無論貧窮無論疾病,但是我不會。


    因為我確信,我確信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在你身邊,無論什麽。”


    據說當時霍別然的誓言讓無數感性的少女少婦師奶大媽感動到落淚,還有曾經跟他站同一個戰壕的單身漢們終於承認自愧不如,論花言巧語霍別然已經登峰造極。不管是不是花言巧語,也不管當初這場婚禮騙了多少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多少眼淚。這都不影響當事人的生活,畢竟生活還在繼續,一切都是未完待續。


    簡寧因為懷孕的事情,被霍別然爸媽接回了濱江市,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讓整個霍家都如臨大敵,就連霍別然他爸也會隨口就來幾句育兒經。


    簡寧在霍家待著還挺自在,不得不說霍別然的父母真得待她如親生閨女一般,簡寧有時候也會出神,爸媽,你看我現在過得很幸福,你們該安心了。


    這可苦了霍別然,又開始了濱江西市兩地奔忙的日子,而且每天都跟魔怔了似的,趴在簡寧肚子上聽半天說半天有的沒的,用霍別然的話說他是在胎教。


    後來還是簡寧看不過去他這麽辛苦,終於還是說服霍家兩位老人搬到了西市。那條叫向榮巷的老巷子沒多久就被拆了,那個時代也隨著一棟棟房子的轟然倒塌一去不複返了。那是父輩的心血與曆史,那是她與霍別然的青春與烙印,都隨著這條巷子的拆遷堙沒在了地表的深處。


    “等孩子出生了,我們把寶寶帶給他外公外婆看看吧。”霍別然現在就是個活生生的妻奴,還有未來的孩奴,他趴在簡寧的肚子上勾勒著他們一家三口去給簡寧爸媽掃墓的情景。


    “那你現在要不要開始寫台本了?”


    “什麽台本?”


    “什麽誓約之類的,你不是還要對著我爸媽說一遍麽?”


    “喂,喂,寧寧,你真是個沒良心的,當時場下哭聲一片,就你一個人站在那跟傻了似的,我親你,你還把我推開。”


    簡寧想起當時自己的樣子,是挺傻的,她居然沒有感動到落淚,但好像很多事很多話很多感動或者是真正的誓約,它都不是用來被感動的,而是用來實踐的。她隻是記得,當時她就在心裏默默許下了承諾:


    傾我所有,


    傾我餘生,


    君不負我,


    我不負君,


    生死契闊,


    與子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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