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寧接到杜益民電話的時候,略微有點吃驚,她不知道他為什麽還會找她,但她最後還是答應跟杜益民見麵。杜益民來找她的事情,她沒有告訴霍別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心理,明明坦蕩蕩,但卻有種很莫名的心虛。那個時候的簡寧還沒有意識到,這所謂的心虛不過隻是她不願讓他不開心的感同身受罷了,這是她自以為早已遺忘的本心。


    “你找我出來做什麽?”簡寧差點快要認不出來眼前的男人是杜益民了。在簡寧的印象裏,杜益民縱有千般她輕視的缺陷,但至少還是人模人樣的。他有種西市本地人那種骨子裏窮講究的精致,無論冬夏,他的衣服從裏到外都是每天都要換的,襯衣永遠都是領口幹淨而挺直的,鞋子永遠都是要一塵不染的,胡子是每天都要刮的,甚至還有一整套男士的美容護膚用品,沒有打理得像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他是堅決不會允許自己出門的。可是現在坐在簡寧麵前的杜益民,也實在太不修邊幅一點了吧。


    她跟他生活了這些年,一眼就能看出他這外人看上去或者還稱得上瀟灑不羈的樣子實則應識落魄到了極點。這密密匝匝的胡茬或許還能形容為野性,但那外套上的油漬是怎麽回事?這皺巴巴的襯衣又是怎麽回事?還有那頭發,這是多少天沒洗了?


    “你出什麽事了?”


    杜益民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樣看著簡寧,這個女人為什麽他之前就看不出來呢,原來她才是導致自己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啊?那個姓霍的到底看上她哪點了呢?難道是山珍海味吃膩了,改吃清粥白菜了?他的眼光恨不得變成x射線,把他想不通看不透的問題都在這個女人身上得到答案。


    “你現在跟姓霍的在一起了?”他問得輕佻,可又不是疑問,這分明就是挑釁。


    簡寧已經想明白了,原來是這樣,這世間的男人都是這樣吧?總是見不得自己不要的女人過得好?她冷笑了一聲,“關你什麽事?”


    “他到底看上你哪點了?除了樣子好點,在床上像個木頭,說話也硬邦邦的,他就好這口?真他媽是瘋了心了,你沒問問他穿我穿過的破鞋,他開心嗎?”


    “杜益民,你把嘴巴放幹淨點,我沒興趣聽你這些胡言亂語。”


    “簡寧啊,你有沒有讓算命的給你算過啊?你這到底是個什麽命格啊,還可以讓姓霍的這麽處心積慮地整我,就是為了讓我跟你離婚?他媽的非得要這麽繞圈子吧?他以為我是他啊,早點給我一百萬,我二話不說就讓給他了。他至於麽?嗯?”


    “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我說什麽你不明白?姓霍的不是有神經病吧?你回去問問他,他是怎麽跟我套近乎的,他是怎麽下套讓我鑽的?他媽的出錢讓我去嫖,他是怎麽想的?就為了你?我呸!老子腦袋想破了都想不到這層。真他媽讓我開了眼了,這年頭還有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傻逼,他到底怎麽把生意做那麽大的?”


    “你把話說清楚。”


    “聽不懂了吧?我他媽還不懂呢,我還等著你給我講明白呢!你們倆不是不認識麽?怎麽搞在一起的?嗯?他讓我去巴結鄧部長的女兒,轉身就黑了我一道。他還求著我給他辦事呢,就這麽黑了我?他就不怕我魚死網破?他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老子現在反正什麽都沒有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回去告訴他,老子雖然官不大,就算老子現在隻是個小城管,我也要讓他不痛快。還有你,你們這對奸夫淫婦,老子絕不會放過你們!”杜益民已經喪心病狂了,瞠目欲裂地吼著。


    霍別然最近是有點不順,先是莫名其妙地被取消了工商聯會員企業的資格,當然這本來就在他的預計之中,雖說這隻是個名頭,當選的時候那叫錦上添花,但如果被取消那在旁人看來就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霍別然這段時間一開始是忙著簡寧媽媽的病和後事,三天兩頭地來回跑,等到簡寧接到了西市,他又每天晚上必然回家吃飯,朝九晚五跟個白領似的,這在一些做生意人的眼裏就有了點不一樣的味道,大家都知道這年頭大環境不好,江浙一帶的企業垮得垮,虧得虧,現在做生意的誰不是硬撐著那股氣非得要把台麵上的功夫演足了,稍微一點風吹草動就很容易被人誤會。你今天還開著保時捷,明兒就換成了寶馬,轉天就會被人傳成xx總資金吃緊都窮到賣車了,霍別然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不在這個晚會那個拍賣會上混了,很多能推就推的應酬他都沒去參加,在別人眼裏就是他連維係這份體麵的實力都沒了。


    如果單就這樣也就算了,但隔三差五的還他能遇上一些不痛不癢的麻煩,不是某個什麽街道辦說他的某個項目浮塵超標,就是他要參加的某個會展活動的展位被人搶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原本也沒引起他的注意,一直到他接到上麵的人的電話說是他被舉報了,說是涉嫌賄賂政府官員,說得有板有眼,他才把所有的事情聯係到一起,敢情是杜益民狗急跳牆了。


    也是他疏忽,之前因為他不好過,所以也不想讓杜益民好過,黑了杜益民一道,但那段時間他整個人重心都忙著簡寧的事了,他都忘了這事的後續。按他以前做事的風格,他黑了人做了局讓人鑽了套子,還能處理得讓人說不出話來,壓根就找不出自己半點錯處。但因為他疏忽了,而邱誌又因為他心都不在公司的事上,忙得是焦頭爛額,也忘了要去收場,才讓杜益民在被陰了之後,抽絲剝繭地理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找到了他這個正主兒。但即使是這樣,霍別然也沒什麽好擔心的,杜益民的能量也就是如此了,他充其量就是個虱子,霍別然根繁葉茂,十個杜益民都不夠看的。但是霍別然忘了,如果簡寧知道了會怎樣。


    這天他回到家,沒有聞到往日的飯香,他還朝著客廳喊了一句,“寧寧,我回來啦!”


    簡寧從書房裏出來,站在書房門口看著他換鞋,脫外套,把車鑰匙忘盤子裏一扔,走到茶幾上喝了一口水,然後朝她走過來,嬉皮笑臉的一臉無賴樣,簡寧在心底歎氣:她到底要多幼稚才會認為這個男人還是當初那個少不更事的少年呢?他到底背著她幹了多少事?


    簡寧伸出手,擋住了他的擁抱,冷冷地指了指沙發,“去那,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幹嘛呀?誰給你氣受了?池喬那家夥又跟你嘮叨些什麽了?”


    “坐不坐?”


    “坐,坐,我坐著,你發落吧!”霍別然隻得放開手去沙發上坐好,像個聽訓的孩子一樣,還刻意把手背在身後,“簡老師,是不是回答完問題就可以吃飯了?”


    簡寧要是手上有根鞭子她真的想抽他幾鞭。


    “我問你答,隻許回答是還是不是,不能解釋。”


    “是。”


    “當初你是故意接觸杜益民的?”


    霍別然一聽心裏就咯噔一下,但看著簡寧冷靜到完全看不出情緒的神色,又不敢賭。隻得硬著頭皮答了一句,“是。”


    “因為我?”


    “是。”


    “他有段時間先後在家裏藏了幾十萬的現金,這事兒跟你有關?”


    霍別然暗叫一聲不好,他此刻真想把杜益民活剮了,真他媽是個蠢貨。


    “算是吧。”


    “什麽叫算是?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就問他收的這些錢跟你有沒有關係?”


    “有。”


    “你還帶去他嫖妓?”


    “他告訴你的?”霍別然快被問出火了。


    “是還是不是?”


    “是!”霍別然跌坐在沙發上,問答得有氣無力。


    “你很早就知道那天我在家裏發現的那個女人是誰,對不對?”


    “好了,別問了。”霍別然走上去想抱著簡寧,被簡寧一手推開,“我都說,我坦白行不行?”


    “你離我遠點。”


    “你為了那樣一個人渣你叫我離你遠點?”


    “他怎麽變成人渣的?不都是你一手促成的?”


    “他這樣跟你說的?他跟你說什麽你都信了?他無辜?他無辜就不應該經受不住誘惑!他哪怕做事有點譜兒,就不可能上我的套!他無辜?他就不該上趕著讓我幫他買官做!他為了一個區區局長的位置,就能把自己給賣了,更會眼都不眨地把自己老婆賣了!你為著這樣一個人跟我發火?我做什麽了?我做的還不是為了你!”


    “霍別然,你從來就不知道我真正介意的是什麽,每一次。”簡寧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霍別然啞然,他能夠感到這句話之後有什麽東西已經不可阻擋地破碎了。她隻差一點,真的隻差一點就可以了,但是他又一次讓她回到原地。


    “寧寧!”


    簡寧轉身就上了樓,走了幾步她頓住,“霍別然,杜益民讓我轉告你,你真的不需要這樣大費周章為了我,你當初隻需要明碼實價開出100萬,他就可以拿錢跟我離婚。哦,對了,我也順便告訴你,其實我連100萬都值不了,你隻需要幫我出了給我媽治病的錢,我就可以把自己賣給你,這樣不是挺省事的?”


    “簡寧!你住口!”霍別然都要瘋了,可是簡寧隻是頓了頓,又頭也不回地上樓了。砰的關門聲,霍別然頹然坐倒在地上,難道他做的這一切都是錯的?是他傾盡所有都暖不了她的心?她真的以為他是金剛不壞之身,不會疼不會受傷還是她早就吃死了他所以可以這樣隨意的拿捏,一句話可以讓他上升天堂,一句話就能讓讓他飛升地獄。他回想起自己做的所有事情,是若幹個晝夜的求之不得,是若幹個晝夜的如履薄冰,也是若幹個晝夜的輾轉反側,更是若幹個晝夜的寤寐思服,他把自己放得那麽低,恨不得像一個跪三千個長頭求佛回眸的朝聖者,他以一個贖罪的心態在愛著她,卑微而又維諾。他心甘情願地等著她的心回暖,用無比的耐心去縫製這件易碎的瓷器,可是,還是隻能這樣麽?你付出萬分,她竟不能回報你一分,她但凡有一份的信任就不會居高臨下的用一種拷問的姿態對他,她但凡有一分的將心比心,她就斷然不會說出那麽傷人的話,他,霍別然什麽時候已經墮落到用錢來買感情?


    當夜,兩人無話。一個人在樓上,一個人在樓下。竟這樣開始了冷戰。她依舊做著平常做的那些事情,但他看在眼裏卻處處紮心,想著這些不過隻是用錢買來的,隻覺得可笑又可悲,再也沒有任何心情。他不再回家吃晚飯,但卻又怕她再次消失,總得在深更半夜還是回到這裏,隻是為了看看她是不是還在這裏。


    “你說你們倆又是何必呢?”池喬剝著鬆子兒,看著簡寧麵上冷靜實則憔悴的樣子,真是搞不明白為什麽這兩個人好好的日子總要越過越擰巴。


    簡寧沒有說話,沒有試圖解釋,也沒有試圖通過池喬去傳達任何信息。她隻是閉口不談這個話題。她像一個蚌,倘若之前她已經開了一條小縫,那麽現在的她緊緊地閉上了自己的殼,密不透風。


    她說的,霍別然永遠都不會明白,因為他永遠不都會知道自己真正介意的是什麽,從前是,現在還是。她終究還是不該相信。她要如何能相信呢?她甚至都不敢去想象,這樣一雙翻雲覆雨手讓她的生活偏離了軌道,混亂了浮生,在居高臨下的高處一手導演著這一切,我為魚肉,他為刀俎。那那些差點讓她丟盔棄甲的情深如許呢?又是否是他心血來潮的戲碼?她悲哀於人性,悲哀於自己的懦弱,悲哀於那一步步的迫不得已。他就像一個胸有成竹的獵人一直都在暗處看著她蹦騰,看著她畫地為牢,在她自以為是的平靜之下,他早已洞悉內裏的波濤暗湧。她僅存的尊嚴,她過去三年婚姻生活裏磨光了所有而僅存的尊嚴,終於被他這雙幕後的黑手一朝撕下,她終於不著片縷。


    他不懂她在想什麽,不過隻是因為他的愛更像是一種賜予,一種強製,因為他永遠都做不到將心比心。可她終其一生,所求的也不過隻是這四個字。


    因為將心比心,是謂佛心。是慈悲,是放下,是寬恕,是憐憫,是大愛,是無怖無礙。他做不到,所以有懼有憎,有誤會有傷害,所以他才會高喊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而從不是這個你要的到底是什麽,這一切又是不是她想要的。他那麽無辜,無辜到可憎,無辜到可恨。


    “哎,聽我一句勸,很多事情你想不通的時候往那放一放,日子久了回頭去看當初再大的事擱現在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什麽叫小事?第一,能用錢解決的事,第二,不危及到生命的事,第三,跟重要的人無關的事。”池喬正掰著指頭在那掰扯,結果還沒等她說話,電話響了。


    簡寧示意她先接電話。


    “喂,我不說了我等會就回去麽?”池喬一看是覃玨宇打來的還以為是催她回家呢,結果簡寧就看著她拿著電話臉色漸漸發白了,然後雙眼看著她,驚惶不定。


    “怎麽了?”


    “寧寧,霍別然出事了。”池喬掛了電話,直愣愣地看著她。


    等到覃玨宇把池喬跟簡寧都接到醫院的時候,簡寧一下車就徑直往急診部衝去,她從聽到這個消息開始整個人就像是被抽了魂似的,她都不知道自己當時的樣子都多嚇人,掐著池喬的胳膊了像是患了重聽一樣問她:“什麽?”


    幸好覃玨宇是快要走到他們家才打的電話,一進門接著這兩人就上車直奔醫院了,霍別然出事發生得太突然,覃玨宇也是因為平時跟他有生意往來這一出事邱誌第一個聯係的就是他,否則消息還那麽快。他這一路也是給嚇的,車裏坐著一個關心則亂的孕婦,他什麽事都還不清楚呢,池喬問了也白搭,另外一個跟鬼魂兒似的,一聲不吭,但這更嚇人。可不,車剛一停穩,簡寧就竄出去了,拉都拉不住。


    簡寧能聽到呼呼的風聲,她覺得走廊很長很長她用盡力氣都跑不到盡頭,她覺得這一切就好像是一個不斷被重複播放的慢鏡頭,她就是被這樣的夢魘給纏住了,她在這條充斥著消毒水的走廊上奔跑著,前方她看得見手術室的燈,但是無論她怎麽奔跑她就是到不了盡頭,等到她好不容易跑到了,但燈熄了,醫生走出來了,護士也出來了,然後那個蒙著白布的人也被推了出來。她不相信,又倒回去,她說重來一次,這一次我可以趕在燈滅之前跑到,燈亮著人就還在。然後她又開始跑,使勁地奔跑,她覺得自己的肺快要被這消毒水一樣的空氣刺痛了,她聽得見那嘭嘭嘭的心跳聲,一聲一聲,但是她就是沒辦法在燈滅之前趕到。她喊著爸爸,她喊著媽媽,她喊著霍別然,霍別然,但是沒有用,他們都聽不到了。


    “寧寧,寧寧,覃玨宇快扶著她,她不行了。”池喬真是被簡寧那樣子給嚇住了,蒼白得像個鬼,聲音都沒有,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刷刷往下掉,然後整個人都在顫抖,是那種人眼都能看得見的瑟瑟發抖。


    邱誌在急診部門口打電話剛好就看見他們,池喬雖然是孕婦,但好在頭腦清楚,直接就找上去,“到底怎麽回事?”


    “霍總還在手術室,剛剛進去。情況現在還不清楚,這邊來,我帶你們過去。”然後簡寧就看見邱誌兩手都是血,還是被濺了血的衣服。“他的?”她看著邱誌身上的血跡,口氣像是索命的厲鬼。


    邱誌沒見過簡寧,但還是在這種詭異的氣場之下點了點頭,他怎麽就能知道問的是誰呢。真是奇了怪了。


    然後眾人立刻就感受到了周圍的氣溫又低了幾度。


    池喬給覃玨宇打了一個眼神,覃玨宇隻得緊緊拉住簡寧,寸步不離,亦步亦趨。


    “說吧。聽說被人刺了一刀,當時是個什麽情況?”


    別然的好朋友,但好到哪兒份上,是否能讓他們知道這裏麵的細微末節,他吃不準。隻得簡明扼要地說了幾句,“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那人跟霍總有點恩怨,但沒想到他會狹私報複,因為他平時也會來咱們公司,前台和保安都沒怎麽注意,誰知道他一進霍總辦公室的門,關上門就給了霍總一刀,當時我就在門外,聽到聲響我就進去了,然後就看見霍總倒在地上了。”


    “那個人是杜益民?”簡寧又問了句。


    邱誌用一種你怎麽知道的表情看著簡寧,然後他一下就明白了,“你,你不是,你是簡寧?”


    “杜益民呢?”


    “當時我們就叫了警察,他被警察帶走了。”


    簡寧問完這兩句之後就再也沒說話了,眼睛看著手術室的門一動不動像一座蠟像。


    霍別然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後了。麻藥過後才覺得腹部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痛,他還來不及分辨這種痛感到底帶給他身體多大的傷害時,就看見簡寧趴在床邊睡著了。他沒動,即使現在的他渴得要命,他很想動一動四肢,因為已經睡麻了,但是他沒動。他隻是想確認這個人是否真的在他身邊,不是幻覺。


    “霍總!你醒了!”邱誌一進門就看見霍別然睜開眼,這幾天公司裏都炸開鍋了,他每天都在醫院裏守著等著這位老總什麽時候醒了他這才算能鬆口氣。這紙包不住火那麽多雙眼睛看著他一身血地被抬上救護車,這事兒到底要怎麽善後都等著床上這位爺發話呢!


    簡寧原本就沒睡著,聽見聲音就從床邊抬起頭來了,霍別然看見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火熱,很快又熄滅了,他聽見她如釋重負地一笑,“我去給你倒點水,順便叫醫生過來。”


    邱誌等著簡寧前腳剛走,就忙不迭嚷開了,“簡小姐真是太貼心了,這三天三夜都沒合過眼,鐵打的也受不住啊!哎呀,霍總,剛開始我都被她那樣子給嚇著了,幸虧醫生出來說你沒什麽事,要不還不知道怎麽收場呢。”邱誌再見過大世麵,也沒見過簡寧這樣的,真的一點不誇張,離她三米遠都能感覺到那股冰冷的死意,他以前覺得氣場這個詞太虛兒,這次他是真的見過了,那一刻他真的覺得這個叫簡寧的宛如修羅再世,被她看上一眼都要多穿一件衣服。


    邱誌話音沒落,醫生就進來了,量了量體溫,翻查了一下傷口,又簡寧交代了幾句術後的注意事項,簡寧一一點著頭應著。


    邱誌見著簡寧在場,不自覺地就退開了。簡寧等醫生走了,她看了眼霍別然幹裂的嘴唇,“渴嗎?”


    霍別然點了點頭。


    簡寧用棉簽沾著鹽水一點一點潤著他幹裂的唇,“醫生說現在還不能喝水,隻能這樣沾著點,再過二十四小時就好了。你先忍著點。”


    霍別然從沒見過這樣溫柔的簡寧,以前的她也溫柔,但溫柔裏總是夾雜冰渣子,可是眼下的溫柔卻帶著暖意,像是要把他融化了。可是明明在此之前他們還冷戰著。


    池喬一直在家等著消息,一聽霍別然醒了就往醫院趕了。


    “你小子命可夠大的,醫生說那刀子隻要偏一點,你的腎就沒了。”池喬本來就沒照顧病人的經驗,也不管霍別然受不受得了,一進門就聽見她的大嗓門。


    霍別然現在真是說話都有點困難,更何況跟池喬鬥嘴。他也隻是扯了扯嘴角,算是應了。要說霍別然真是夠背的。本來那封檢舉信自然能到他手裏這事兒就算給摁下了,而且這檢舉信寫得也是張冠李戴,一沒點名道姓受賄的官員是誰,二個又把行賄的事兒都往他身上推,其實這事兒沒辦法深究,一深究下去那幾個真正行賄的公司跟霍別然連八竿子都打不著。但是霍別然不爽,他正因為杜益民的事情跟簡寧冷戰著呢,他沒辦法回家找簡寧撒氣,他隻得把氣撒到杜益民身上,他又把檢舉信給遞了回去,還友情贈送了很多真材實料。上麵的人他也打過了招呼,既然上麵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下麵的人也就該調查就調查了。杜益民聽到風聲的時候已經晚了,特意好心來通知他的人還說了句按說這個金額真不夠看的,但還真是可輕可重的事兒,要真的上綱上線那判個十幾年都是輕得,但要真的把人擱平了,還不是啥事都沒有了。那個好心的知情人原本是起著心讓杜益民走走關係點醒他省得自己怎麽栽得都不知道。可杜益民本來就在那單位裏待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你想想先是離婚,接著又傍上了鄧部長的女兒,然後說是馬上要調到新區規劃局當局長了,接著鄧嘉又把自己踹了,局長也打水漂了,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他這日子過得真可叫水深火熱,誰有事沒事不在他背後刺幾句啊?再說了,他年前提的競聘申請,你說你真的上麵有人被弄走了還真算你本事,別人還要讚你一句,可你眼下這局麵,這不活脫脫一個笑話麽?領導又不是傻子,誰還能重用他?杜益民正活得不耐煩,以為人生最糟也不過如此了,沒想到居然還被檢舉了,說不定還要坐牢,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讓他去求霍別然,還不如給他一刀一了百了來得痛快呢,反正這牢都坐定了,他捅他一刀根本就不算虧。


    霍別然吃死了杜益民那種貪小便宜的小人性格,但他是沒料到再猥瑣的小人也有被逼到末路爆發血性的時刻,他真是一點都沒設防,包括看著他氣勢洶洶地朝他走來,然後看見他亮出匕首,他下意識地去擋,但還是遲了。一點都不誇張,他在那一刻想到的居然是這下簡寧不會再生他的氣了吧?


    “老霍啊,我說你這正經做生意的,怎麽跟黑社會一樣高風險啊?你說以後要不得給你配幾個保鏢?嗨,你別說,覃玨宇他媽的司機請的都是退伍特種兵,看著特有範兒,要不也幫你物色一個?”池喬正欺負霍別然說不出話來,可勁兒的洗涮。


    “池喬,你明天再來吧,這醫院待久了對身體不好。明天他能說話了你再陪他說說話。”簡寧在一旁削著水果。


    “哎喲,寧寧,你這是心疼你家霍別然啊?我得看看太陽今兒是不是打西邊出來的,喂,寧寧,就算心疼你男人可也不是你這樣心疼法的,你看這叫什麽,這叫血染的風采,你不讓丫受點教訓,他就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


    “行了行了,姑奶奶,我送你出去。”簡寧推著池喬出了病房門,池喬氣不過還轉身對著霍別然比了個中指。


    等到簡寧回到病房,霍別然聽見聲響睜開眼睛,示意她坐到床邊上,握著她的雙手,說,“累不累?”


    “不是嗓子啞得不能說話嗎?”


    “那要看對著誰啊,我懶得搭理她。”


    “人家急匆匆來看你,你就這樣對人家,要被她知道了指不定怎麽念你呢。”


    “她念我,你心疼嗎?”霍別然死不要臉地湊了上去,他以為簡寧要掙開他的手,又或者給他一個冷屁股。但是他居然聽到簡寧說,“心疼,心疼死了。”


    霍別然的表情有片刻的怔忪,他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


    “寧寧,你剛才說什麽?能再說一遍嗎?”


    “霍別然,我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嚇我?”簡寧雙手反握著他的手,頭埋下去,這些天來一直繃緊的神經突然間鬆了下來,她終於控製不住地痛哭出聲。


    霍別然是真的驚倒了,他想坐起身,又牽扯到傷口,痛得他眉頭都皺緊了,又連忙把另一隻手拍著簡寧不斷顫抖的肩膀,“寧寧,寧寧,別哭了,別哭了,我沒事,我沒事,我在這呢,我好好的,啊,別哭了。”


    “霍別然,霍別然,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簡寧哭得毫無形象可言,話語夾雜不清。


    霍別然用盡全身力氣才把手伸過去擦她的眼淚,“寧寧,乖哈,你沒錯,你真的沒錯。我嚇到你了,我再也不會有下次了,好不好?”


    一場遲來的崩潰與痛哭,哭泣的那個人在釋放著自己的後怕,對生命的敬畏,還有她再也無法承受對死亡的恐懼,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叫做人生中的小事,用錢能解決的,不危及生命的,還有跟重要的人無關的。可是她也意識到了什麽叫做真正的大事,是不是真的要到了失去她才敢正視這份早就厚重到比生命的重量還要重的感情?


    她總是說她怕了,她再也傷不起了,是因為她知道,她要用傾盡所有才能回應得了這樣的情深,可是早就在很早之前,在她把他的名字偷偷刻在神龕鎮壓在自己心裏的那座墳開始,她就已經傾盡所有了。所以她再也不會拿哪怕十分之一去回饋他人,她再也不會愛了,因為愛,很早,很早,就已經在那了。


    她要多傻,她還要多執拗,才能像瞎子一樣視而不見。一直到那一刻,幻想跟過往重疊,她想起她生命曆經的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她終於崩潰了,是的,她再也承受不起最重要的人危及生命的事,這就是大事!其他的,都是小事。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什麽自尊,什麽信任,什麽舊傷,什麽隔閡,什麽疤痕,都是小事!


    霍別然聽懂了她的後怕,聽懂了哭聲裏的所有她想要傳達的情感,他再也不需要去質疑什麽了,她不是有一顆捂不熱的心,也不是一個再也無法縫補的瓷器,她一直都在,用一種隱忍而倔強的方式在表達著她的愛。而他,差點就錯過了她的聲音。


    他跟她,從來就不是一首再也唱不下去的歌曲。流年輾轉,浮生未歇,他用一腔情深終換了她不悔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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