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麽不去相親?這麽閑跟我吃飯?”說這話的時候,池喬正跟盛鐵怡在餐廳裏吃飯,這一次是采訪總監帶隊去的麗江拍球場大片,池喬看了整整一天的稿子,頭昏眼花,好在盛鐵怡今天有空,兩個人約好了在協奏曲吃飯。這家西餐廳是池喬最為推崇的,法式焗蝸牛和芝士土豆泥是她的最愛,這麽多年,她依然改不了心情不好就要大吃一頓的惡習。最近她的生活猶如一團亂麻,更加心安理得地暴飲暴食,不知節製。


    “我媽在婚介所給我報名了,據說交6000元就包嫁,一直相,相到把我嫁出去為止。”盛鐵怡有張瘦削的臉,說這話的時候一如工作時的淡定。


    “你媽瘋了嗎?”池喬大吃一驚,常常聽聞盛鐵怡奉母命相親的故事,但從未料想到還真荒謬到去婚介所登記的程度。按理說這年頭,大齡剩女比比皆是,奉行獨身主義的女性也能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但並非每一個大齡剩女的背後都有一位通情達理的母親。鐵怡的媽從她26歲開始就操心鐵怡的終身大事,無所不用其極,耳提麵命還不夠,相親名單可以一直拉到太平洋,甚至還伴有相士算命的宿命學說,比如a相士說29歲那年鐵怡紅鸞心動,如果不把握機會下一次紅鸞星動就隻能等到35歲了;比如在鐵怡的家裏大擺桃花陣,有一次池喬去她家,客廳正中央放了幾個小石頭,她一不小心踢飛一個,盛媽媽差點翻臉將她掃地出門。恨嫁之心早已走火入魔。


    “她沒瘋,我快瘋了。”盛鐵怡歎了一口氣,“她還自己學會上網,在交友網站圈了幾個人,要求我這個星期必須把這些人都見一次。”


    “高科技都用上了?怎麽沒讓你上《非誠勿擾》?”


    “你以為她不想?隻是她認為她女兒相貌不濟,上電視隻會丟她的臉而已。”


    “找點事給她做,免得她成天圍著你單身那點破事打轉。”


    “把我嫁出去就是她現階段最重要的事情,吃飯睡覺都沒有這個事情重要。從考什麽大學,找什麽樣的工作,再到嫁什麽樣的人,什麽時候生孩子,我都必須聽她的,必須按照她給我設定的規劃走,一步也不能踩錯。”


    “但問題是,你媽給你找的那些怪瓜裂棗也太寒磣人了吧?不是離婚有孩子的,就是臉上有碩大一顆媒婆痣,她怎麽不找個正常款的?”


    “你知道她跟我說的原話是什麽?我一跟別人說你的年齡,人家就搖頭,你真以為你奇貨可居呀,三十歲的女人要是還沒把自己嫁出去,那就是晚市的草莓,再水靈都要打個折。”


    “嘖嘖,盛伯母刻薄起自己的女兒真是刀刀見血。”


    “在強大的命運麵前,你隻能俯首認低,毫無還手之力。今天開會中途還出去接了一個相親電話。”


    “什麽樣的?”


    “沒問,隻說了兩句,那男的一開口就問我有多高,我說160,他說那算了,我隻找165的。”


    “然後呢?”


    “然後我就說謝謝,我就等你這句話了。”


    “什麽人呀?他有多高?”


    “168。”


    池喬正在喝海鮮濃湯,差點被嗆到,“快叫你媽住手吧,再這樣下去你都可以集齊一套山海經圖譜了,全是一群神仙妖怪。”


    “無所謂,我都麻木了,就當了她一個心願吧!”盛鐵怡麵無表情,心思都在那盤墨魚汁意麵上。


    “你就這個態度還真能找到個靠譜呢?莫非你還等著吃回頭草?”池喬最見不得盛鐵怡這副模樣,也難怪她媽會著急上火。


    盛鐵怡一抬頭,“你說什麽呢?”表情極度不自然。


    “那個白西裝到底有什麽好的?值得你惦念那麽多年?”池喬一撇嘴。


    白西裝是有典故的,那是盛鐵怡的前男友,也是唯一一次正兒八經的戀愛。盛鐵怡帶著他跟池喬一起吃飯的時候,那個it男就是穿著一身白西裝。白西裝這種衣服太挑人了,沒有煙視媚行的氣場根本就壓不住那一身妖孽的白,一不小心就成了小醜。所以當時池喬看見那身白西裝白皮鞋的男人內心一陣惡寒,嘴唇顫抖,不斷安慰自己矽穀精英的style不是人人都懂的。


    池喬不喜歡那個男的,她驕縱,偏執,自然也奉行著人是有氣場的這一邪說,對那男的故作幽默的一套很是看不順眼。當然,據盛鐵怡說,飯局過後,那男的也看不順眼池喬。最後,盛鐵怡將閨蜜與男友之間互相不對盤的原因歸結到了星座,血型,生肖等這種可以解釋萬物的理由上。當然,池喬不斷加深對那個男人惡感的原因還在於那個男的對盛鐵怡一直都不怎麽樣,半推半就,欲拒還迎,可是偏偏就是這種態度,讓盛鐵怡一個猛子就紮了進去,至今還沒有走出來。


    “我跟他已經很久沒聯係了。”盛鐵怡訕訕的說。


    “有什麽好聯係的,這種男的就該當斷則斷,拖著也拖不出一個結果來,白白耽誤自己。”池喬自持已婚身份,在未婚大齡女青年盛鐵怡麵前有著絕對的權威。


    “我也沒見著什麽靠譜的。”盛鐵怡長歎一口氣,很明顯不想跟池喬繼續討論那個白西裝的話題,感情的事情外人看得越是剔透,身在其中的人就越不想醒來。


    “這倒也是。你說獨身有什麽不好的,幹嘛非要結婚呢?”池喬想起了傷心事,忍不住感歎。


    “你跟鮮長安就真的完了?”


    “哎,我越來越深刻地領悟到一條真理——婚姻就是囚徒困境,無解,任何一種解答方式到最後都隻能指向這樣一個結果。”


    “離婚?”


    “當然不是這麽簡單。套用那句俗話,不是不離婚,隻是因為離婚的成本太高而已。再說了,即使離婚了又怎樣?再找一個?然後再把同樣的過程演繹一遍?”


    “找個喜歡你的,你也喜歡他的,難道最後的結局不就是結婚麽?”


    “那你說我跟鮮長安兩個人,算是自由戀愛吧?當年我媽還不讚成我找個年紀比我大的,被我要死要活的一鬧,還是結婚了。我這也算是為了愛情做出了奮鬥和犧牲了吧?我跟鮮長安也算是兩情相悅修成正果了吧?後來呢?現在呢?”


    “池喬,不是我說你,你是不是太任性了點?你看這一兩年,你跟鮮長安兩個,基本上屬於各過各的,他住在濃園,你住在市區,我跟你見麵的次數都比你跟他見麵的次數的多,這本身就容易出問題。”


    “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我們是早就出了問題,所以才變成現在這樣的。”池喬歎一口氣,結束了這個話題。如今想來,終究是還是她把婚姻想得太簡單了,簡單到她固執地認為婚姻是一個句號,而不是一串含義不明的省略號。


    池喬跟鮮長安結婚五年。直到現在都還有人津津樂道他們倆那場有些驚世駭俗的婚禮。在一條快要被拆除的老街上,那安之擺了九十九桌子的流水席,不僅是親朋好友,路過的鄰居,甚至是街頭上的乞丐都可以參加他們的喜宴,整整三天的流水席,如果沒有滿地的鞭炮屑,和貼上牆上諾大的喜字,誰也不知道這是一場婚禮。鮮長安跟池喬穿著再普通不過的衣服,沒有婚紗,沒有伴郎,甚至沒有儀式。鮮長安端著酒杯,站在這條老街的正中央,鞠了三個躬,鄭重其事地說了一句:“我把我們這場婚禮獻給即將逝去的老街和記憶。”掌聲和鞭炮聲中,白色牆壁上碩大的拆字比喜字更加顯眼驚心。


    這就是池喬和鮮長安的婚禮,那一年,池喬25歲,那安之34歲。25歲的池喬迷信鮮教授所說的一切。


    他說,在消逝的地方開始,沒有什麽比這更有意義。


    他說,婚姻是座圍城,池喬,我們在即將拆除的圍城之上舉行我們的婚禮,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當年的池喬的回答隻是一個微笑,微笑裏充滿了迷戀,仰望和信任。仿佛這個男人帶給她的不僅是一個別出心裁的婚禮,還有一段意味深長的人生。


    婚禮可以是行為藝術,但婚姻不是。


    若幹年後,池喬才明白,就如同蘿莉喜歡怪叔叔,禦姐迷戀正太一樣,愛情的定律往往就是如此,當年的鮮長安就是池喬的大殺器,躲不過也不想躲,恨不得飛蛾撲火。他睿智,成熟,仿佛無所不能,她隻需要站他旁邊,就如同擁有了整個世界。


    可是,她忘了一點,怪叔叔永遠都是怪叔叔,蘿莉卻終有一天不再是蘿莉。


    在即將拆除的圍城之上舉行婚禮,意味著再建一座新的圍城。五年後的池喬喝完了杯中殘留的紅酒,想著在這座自己親手砌成的圍城裏度過的每一個朝夕,自嘲地給出了另外一個答案。


    這座城市,每一天都有人出生,死亡,民政局門口永遠都排著長隊,結婚的,離婚的,報紙上說現在是離婚3.0時代。每一段婚姻都各有各的不幸,但結局都是出奇地相似,不是得過且過,就是死於非命。婚姻的維係更多的是依照參照係,怕麻煩的人會想某某與某某如何如何,他們還不是照樣過。我們的幸福太虛弱了,虛弱到要靠旁人的不幸來襯托自己的幸福。池喬想,如果我不說,旁人不也是認為我跟鮮長安過得也很幸福?而那些幸福的婚姻樣本呢?他們是否也是這樣自欺欺人地過著?


    不管婚姻到底是自欺欺人也好,還是一場將錯就錯也好,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周末的時候池喬去爸媽家例行向太後問安,開門的卻是鮮長安。


    “喬喬回來了?”太後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長安,你跟喬喬去外麵院子裏坐會兒,還有兩個菜,弄好了再吃飯。”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媽,你今天做菜?”池喬看著係著圍裙的母親,吃驚地發問,鮮長安被涼在玄關處,麵上倒也自然。


    “長安帶來了幾隻大閘蟹,不都是你愛吃的麽,還帶了壺紹興的女兒紅,你爸不在,今天可不就隻有我下廚了麽?”池喬是吃她爸弄的飯長大的,她媽媽可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賢惠都是嘴上功夫,所以說池喬能變成今天這摸樣,跟遺傳撇不清幹係。


    “我爸去哪兒?”


    “去青海考察了,一天到晚得瞎忙,還以為自己是年輕小夥子一樣。”池喬的爸爸是位老工程師,主攻光學儀器和設備,早幾年的時候自己弄了一光學儀器廠,這行當技術含量太高,沒資金沒技術還真弄不下來,池廠長畢竟是做技術出身,對於管理和經營實在是疲於奔命,後來台灣一商人看中了池喬爸爸手上的幾十項專利,二話不說就把廠子給收購了,現在池喬的爸爸成了不大不小一股東,在廠裏兼了技術總工的職務,算是技術研發帶頭人吧。


    池喬不動聲色地瞥了鮮長安一眼,這人倒真是會掐時間,專挑她爸不在的時候趁虛而入。池喬的爸爸一直不喜歡鮮長安,這種不喜歡裏成分很複雜,問這老爺子吧,老爺子肯定也說不出來個啥,任何一個溺愛女兒的父親對自己的女婿都有點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本能性排斥。當然,像池喬爸爸這種一輩子都是幹實事搞實業的人,他自然看不慣鮮長安的行當,拿古時候的話說,這種“三教九流”的人也配得上我女兒?更何況,他一直認為池喬嫁給鮮長安委屈大發了,池喬如果說要跟鮮長安離婚,她爸就敢拍著桌子對池喬說:“趕快離,離了老爸養你!”


    少了一個恨不得把女兒放在心口上疼的嶽父,丈母娘大人又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對池喬來說,毫無主場優勢。鮮長安給池喬倒了杯水,兩個人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鮮長安,這幾天我不接你電話,拒絕跟你見麵,不是在逃避問題,相反我比任何時候都還要認真嚴肅地對待我們離婚這個問題。要說逃避,或許之前的幾年我一直都在逃避。我們兩個出了什麽問題,不管是你的,還是我的,我都統統視而不見,避而不談。好像不掀開,這問題就不存在了一樣,實際上我們都清楚,它一直都在,而且像一個沙丘一樣越滾越大,最後成了一塊毒瘤。”池喬喝了一口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鮮長安看著她的表情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當年他站在講台上,混跡在大學生裏的池喬也是一副這樣認真的表情。


    “我們兩個好像從來沒有吵過架吧?”池喬轉頭看了眼鮮長安,“別人總說做夫妻怎麽可能不吵架呢?以前我還為此沾沾自喜,可是現在想來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我不吵,你怎麽知道我要表達什麽?我討厭什麽?我介意什麽?你不吵,我怎麽知道你要的又是什麽?我們自以為是地以為這是聰明人處理問題的智慧,其實婚姻,不需要這些小聰明。而我們之所以走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就是兩個自以為是的人把康莊大道走成了絕路懸崖。”


    “喬喬,我讚同你剛才所有的觀點,唯一不讚同的是我不認為我們走到了絕路懸崖。”


    “鮮長安,你現在的口氣就跟在大學裏上課一樣,我看不到你的喜怒哀樂,你看你剛才說這話的時候連眉毛都沒動一樣,好像我們正在談論天氣一樣的。還是你真的那麽無動於衷?我不知道什麽時候你開心了,什麽時候你憤怒了,你這個人是不是成天跟那些古物待久了,也染上了一身迂腐氣,當然,說好聽點那叫涵養,那叫斯文,逼得旁人也要跟著你學涵養,裝斯文。說實話,我受夠了!”如果換做往常,她也就順著鮮長安的話往下接了,談話的最後,問題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這一次不一樣,池喬很想撕破兩個人之間這種看似和諧實則早已破敗不堪的假麵。如果這場戲裏非要有一個人當小醜,那池喬也不惜撕破臉皮破罐子破摔做一回小醜。


    “你就真的這麽想跟我離婚?”池喬真沒說錯,鮮長安到了這份上,還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模樣,仿佛問的是你就真的想吃蛋炒飯而不是叉燒飯一樣。


    池喬隻覺得內心的火氣就這麽騰騰地往上冒,燒得喉嚨都快要冒煙了,看吧看吧,就是這樣,每每她無比認真地談論兩個人出現的問題,鮮長安就是這樣一副不動如來的模樣。仿佛這些問題都不值一提,值得你大動肝火麽?值得你把聲量抬高麽?值得你像一個小醜一樣上串下跳麽?然後,池喬就像一個被打敗的殘兵一樣一臉頹敗,草草收兵。


    池喬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怒火攻心還是悲從中來,隻覺得眼眶一陣酸澀,用手使勁搓了下臉,重新抬起頭盯著鮮長安,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地說“離!我跟你離定了!”


    池喬的媽媽一直掛著院子裏兩口子談判的事情,聽見聲響不對,趕緊跑了出來,“吵什麽吵呀?多大的人了,說話經過大腦沒有呀?”池喬媽媽拉著自己的女兒坐下,還沒等她轉身,池喬騰地又站了起來,“鮮長安,你在那裝什麽好人?成天戴著麵具活著累不累?你不就是仗著我媽喜歡你麽?你不就是想讓所有人都認為是我一個人在無理取鬧麽?那你怎麽不告訴我媽,為什麽我們沒有孩子?你說呀?你敢不敢說呀?”


    鮮長安的臉色這才變了,站起來拉住池喬,“有什麽事我們去屋裏說。”池喬家是早幾年的聯排別墅,客廳連出去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平時曬太陽可以,可是一旦嚷嚷起來,這前後兩排住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池喬把孩子的事兒說出去之後就後悔了,這是她的心病,不大不小,膈在那裏,如果不提也就算了。可是對於她媽來說,卻是一場足以石破天驚的地震。池喬媽媽跟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生兒育女,養老貽孫,可是這女兒結婚都五年了,肚子一直沒動靜,問到小兩口都統統以暫時沒這打算就把她打發了,這年頭年輕人想法多,不婚不育的人也越來越多,誰會想到這背後還有隱情呢?


    池喬沒吭聲,轉身就進屋上了樓,回到她自己的那個房間,砰得一聲就把門關了。


    這下飯也沒人吃了,池喬母親也沒心思弄飯了,在門外一直敲著門,池喬吼了一句,“讓他滾!”鮮長安看著池喬一時半會也靜不下心好好說話,“媽,我過幾天再找她好好談談。”訕訕地離開了。


    “他都走了,你這下該好好解釋一下了吧。”池喬媽拿備用鑰匙開了門,進門第一句話就是興師問罪,神情嚴肅,剛才那個和稀泥的丈母娘去哪裏了?


    池喬這才有些慌了,“媽,我那不是隨口一說麽?”


    “隨口一說?”池喬媽在床邊坐下,不放過女兒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離婚也是隨口一說?你多大了?”


    諷刺夠了,池喬媽換了語氣,“喬喬,你從小就好強,在外麵讀書那幾年也是報喜不報憂,你的性子我還不清楚?要不是真過不下去了,你會提出離婚?現在既然都鬧到這份上了,你還有什麽不能跟媽說的?”


    “媽,這事兒我不好說。”池喬支支吾吾。


    池喬的媽媽是個人精兒,活了半輩子什麽人沒見過,看見池喬支支吾吾的樣子,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電線杆廣告上去了。“有什麽不好說的?夫妻生活,夫妻生活,性生活也是夫妻生活的一部分嘛。要真是鮮長安有什麽難言之隱,他就該早說呀?現在是什麽年代了?又不是盲婚啞嫁,他鮮長安性功能有問題,就不應該委屈我女兒呀!這年頭醫院也多了,電視上也成天打廣告,有病治病嘛,憑什麽讓你跟著受委屈?不過鮮長安這才多大歲數呀?怎麽就這樣了?”


    “媽,你說什麽呢?”池喬聽了半天,才發現她媽完全想岔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當然不是池喬母親想的那樣。可是也相去不遠了。隻是一個是生理性的,一個是心因性的,不管怎樣,真相也夠離譜的了。


    剛結婚那會,當然一切都是好的,池喬年輕,鮮長安成熟,兩個人即使有什麽分歧,也不會鬧到七情上麵,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你倘若是愛一個人,他的什麽都是好的,即使是他一直對夫妻生活這方麵很不熱衷,你都會兩眼冒星地將之認為是他身上散發著迷人的禁欲氣質。


    不過,當時池喬年紀輕,在結婚之前也隻談過一次戀愛。並不太看重這些事情,這事兒之所以被挑了起來,還是池喬的媽媽在他們結婚一年多之後,把生孩子這事兒提到了飯桌上。當時池喬也沒多想,隨口敷衍了幾句:“媽,我還那麽年輕,你操那麽多心幹什麽?”“你年輕?但長安不年輕了呀,那你準備什麽時候要孩子?真要等長安都拿退休金了,你們的孩子才考上大學?”當時池喬還傻傻地衝著鮮長安笑了笑,絲毫沒把她媽這些話放心上。結果當晚回去之後,鮮長安擺出了長談的架勢,告訴池喬,他不打算要小孩。池喬愣了愣,說實話當時的她真沒把生孩子這事想得多重要,多麽不可或缺。現在越來越多的夫妻不都是在搞丁克麽?她記得她當時就反問了一句,“要是等咱們後悔了,但又生不出來了怎麽辦?”鮮長安當時那句話就把池喬弄懵住了,“結婚之前我就結紮了。”


    什麽意思?池喬一句話不說就到隔壁客房了,鮮長安拉住她,她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讓我靜一靜。”


    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導致了無論有多嚴重的問題,他們都能維係著表麵的融洽,即使湖麵下早已如煮沸的岩漿,可是湖麵上還是一派波瀾不興。


    當天晚上,池喬一個人在客房徹夜難眠。翻來覆去的想,越想越覺得憋屈。知識女性就是這點不好,腦回溝太複雜,想來想去就容易把問題升華。在池喬看來,兩個人既然要結婚,自然是誠心誠意,坦誠相對的,這份坦誠難道不應該包括在婚前告知對方結紮的事情麽?還是在鮮長安看來,結紮就跟小時候做包皮手術一樣的不值一提?再者,一個單身未婚男性是出於什麽樣的動機會在認識她之前就做了結紮手術?他之前的人生又經曆了些什麽?一股憑著年輕熱血衝動的婚姻當慣性消失之後,池喬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她對婚前的鮮長安一無所知。而在此之前,她認為她是世界上最了解鮮長安的人,他的喜好,他的觀點,他的態度,乃至他下意識的小動作。結果,在結婚一年多之後,她才驚覺:她的丈夫是一位身體力行的不育主義者。她開始回憶兩個人之前所有的細節,力圖從中打撈出一些蛛絲馬跡,最後徒勞地發現,鮮長安這個人,與其說自己了解他,了解的也不過隻是自己想要了解的那一部分,或者是喜歡的那一部分。如果是鮮長安是一個未知的星球的話,那麽池喬也不過隻是剛剛在那建了一個空間站,隻是這個空間站的站長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自以為是地把眼裏看到的那些沙丘地貌誤認為成了星球的全貌。


    接著池喬又想,無論是丁克也好,還是生孩子也好,這終歸是兩個人的事情吧?不能生跟不想生是兩碼事,單方麵不想生和故意瞞騙不生又是另外兩碼事。池喬在心裏不停地如果著。如果鮮長安是身有隱疾不能生,嗯,她不會這麽生氣;如果鮮長安先跟她達成不生的共識,然後再去做結紮,她也不會這麽生氣。最後,又回到了思考的原點,鮮長安為什麽要在結婚已經一年多之後才告訴自己這個事情?如果自己不提,他是否就會這樣長久地隱瞞下去?越想越生氣,越生氣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是要想,最後天亮了。


    天亮了,鮮長安弄好了早飯,池喬一聲不吭坐在餐桌上,毫無食欲,看著鮮長安那張臉,有些出神地想:這個男人,他真的是我丈夫嗎?


    “在認識你之前,我是不婚主義者。我不喜歡婚姻這種形式,認為這是一種束縛人性的製度,自然也包括了婚姻的衍生品孩子。我無法想象有一天我生活在一堆奶粉,尿不濕和小孩的哭鬧中,我也無法承受我要因為我的孩子而去被動和屈辱地順從這個社會種種不公平的製度,我要因為他的成績單去跟他的班主任陪笑臉,我要因為他要上一個好的大學給學校讚助費……我知道我的這種想法很偏激,但是原諒我,我就是這麽認為的。這是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孩子,它從來都不在我的人生範疇裏。所以我很早就做了結紮手術。這個事情,我做的最錯的地方是沒有在結婚之前告訴你。做出結婚這個決定,對我而言已經非常艱難了。當初我一直堅持要在一條老街上舉行婚禮,很多人都覺得我這是在嘩眾取寵,但對我而言,在以往的我看來,婚姻就是不折不扣的圍城,可是認識了你之後,這種想法開始動搖了,我開始問自己,你敢不敢走進去,跟一個女人心甘情願地走進這座圍城裏?即使這裏麵有著你最厭惡的東西,它會束縛著你,捆綁著你,讓你失去自由,失去自己……”


    “鮮長安,我真的不知道原來能嫁給你,還是我池喬祖上燒了高香,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讓你失去了那麽多東西,我真是誠惶誠恐,擔當不起呀。”池喬真是怒極反笑。


    鮮長安比了一個手勢,示意池喬噤聲,“我當然知道我說出這些話有多傷人。但既然我選擇了你,選擇了婚姻,我就沒有考慮過退路。我不是那些動輒就把愛呀恨的掛在嘴巴上的小年輕,我也不是那些蒙頭蒙腦就去民政局排隊結婚的愣頭青,你可以說我的觀念偏激,對待婚姻的態度很悲觀,是的,我一直都這麽認為,所以我認為我不適合結婚。但是池喬,如果不是我對你的愛戰勝了我對婚姻的恐懼,那麽我們今天會坐在這裏討論這些話題嗎?每個人都是獨立思想的個體,我尊重你的思想,無論它多麽齷齪,多麽背德,多麽與主流價值觀格格不入,我依然尊重你,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妻子,而是因為你是一個人,一個具有個體意識的有血有肉的人。池喬,我也是一個人,我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你的丈夫。你明白嗎?”


    池喬已經被鮮長安這一大通話打懵了,完全找不到反駁的點,腦子裏來回飄蕩的隻有一句話“如果不是我對你的愛戰勝了我對婚姻的恐懼……”所以,女人不管她再聰明再牙尖嘴利,在自己愛的男人麵前,隻要有一句甜言蜜語,即使這甜言蜜語是從一堆地溝油裏撈出來的,她也照樣暈菜。


    “你就這樣算了?忍氣吞聲地過了這麽些年?”池喬的媽媽已經聽不下去了,這是些什麽大逆不道的言論,什麽歪理邪說?就這樣一個人,平時看著周吳鄭王,謙謙君子,腦子裏居然是這些莫名其妙的奇談怪論,幸虧鮮長安走了,否則池喬的媽不把他剝三層皮下來。


    “這也不是我們鬧到現在這個地步的主要原因。”池喬預料得到她媽是什麽反應,把頭埋進被子裏,說話有氣無力的。


    “這還不是主要原因,那還得是什麽?喬喬,雖然我常在你耳邊說,兩個人過日子要包容要忍耐,可是這包容和忍耐是有底線的呀,你的底線呢?難道就是對鮮長安無限製的忍耐和沒有節操的迷戀嗎?”


    “什麽沒有節操的迷戀?媽,你說話怎麽那麽難聽?”


    “難道不是麽?當初是誰要死要活要嫁給他的?不是迷戀,你會看不出他有多自私?不是迷戀,你就這麽忍氣吞聲到了今天?每次我問你什麽時候要孩子,你還要幫著他跟我打馬虎眼?把媽當成外人,出了什麽事情都不跟媽講,一個人忍氣吞聲過日子,還要打腫臉充胖子?你這臭德行跟你爸一模一樣!”池喬的媽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女兒再大在她眼裏還是個女兒,指頭一個勁兒地往池喬腦門上戳,戳得自己心眼也一股一股鑽心的疼。


    是呀,誰說不是迷戀呢?如果不是迷戀,怎麽會在鮮長安一番看似振振有詞實則不堪一擊的話語之後偃旗息鼓,甚至還會做一番自我安慰。沒有小孩又有什麽關係,反正她也沒想過要小孩的事情,再說丁克的夫婦多了去了,也不差他們這一對。可是,當這樣類似的矛盾和分歧越來越多,而兩個人依舊是用同樣的模式去漠視和逃避問題的時候,總有一天,用來消解矛盾的愛越來越少,用來化解分歧的責任心越來越淡。是這樣的吧,就這樣,就走到了窮途末路。


    “媽,你說愛情真的有保質期嗎?為什麽以前我總覺得鮮長安什麽都好,什麽都是對的,可是現在,我能在聽他說那些長篇怪論之後,內心總泛起陣陣冷笑。我不相信他了,我也不愛他了,所以他做的什麽事情都是錯的,他說的什麽話都是笑話。我不會被打動了,也不會心軟。如果換做是往常,我不會像今天這樣毫無姿態的大吵大鬧,即使我再憤怒再悲傷,我都不會,因為我怕他看我的眼神是看一個潑婦的眼神,我也怕自己說的話會傷到他,我甚至害怕他會不會因為我這些失禮的舉動和不當的言辭而動搖當初跟我結婚的決心。可是今天,我真的像個潑婦一樣衝著他大嚷了,結果呢?結果我已經不在乎了。我一點也不在乎他怎麽看我了,媽,你說沒有愛情的婚姻再過下去還有意思麽?”


    池喬的媽媽聽了這些話,眼淚就簌簌地下來了,這是她的女兒呀,這是她從小到大都舍不得動一根指頭的女兒呀,結果居然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而且愛得那麽卑微。小心翼翼地扮演著一個傾聽者和崇拜者的角色,即使受到了委屈也要告訴自己婚姻是忍耐,是寬容,可是,池喬的媽媽很想告訴女兒,婚姻裏麵不隻是有愛情,還有平等和尊嚴。可是她什麽也沒有說,她隻是俯下身抱著自己的女兒,“咱們跟他離婚,不過了哈。這日子,咱們不過了。”哭得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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