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凶手,無形的疫病。


    二十八名學生,十七名工作人員,四名警官,一名法醫。


    山莊的外圍在謝長卿的建議下設置了驅蟲線,厚厚的石灰粉形成的白線將山莊連同整座湖圈住。


    防疫部隊送來了生化服和殺毒藥劑以及噴霧器具,所有的人被組織了起來,對山莊的每一個角落噴灑藥劑。靜美山莊宛如在冰海中下沉的孤船,沒有出路,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對死亡的預知。


    臨時布置出的解剖室裏,趕來的法醫正在解剖三具屍體,尋找可能的疑點。謝長卿充當助手。他驚訝地發現,第一個死者吳琳雖然是被殺害的,她的脖子上依然生有瘰疽,雙眼上的白膜很厚,密密麻麻的小洞讓謝長卿覺得她的眼睛就是某種蟲巢。


    謝長卿的視線落在了吳琳腳踝脛骨處翻開的血肉上。凶手用利刃割開了這裏深藏的動脈血管,抽取了大量的血液。看著發白泛灰的傷口,謝長卿在腦海裏想象著是什麽樣的利刃能造成這樣鋒利卻深淺不一的傷痕。


    法醫羅森大約四十多歲,麵容普通,目光冷靜而銳利,“這種刀痕像是猛獸的爪子造成的。”


    謝長卿點頭,“雖然靜美山莊在山裏,但是附近的山在五六十年代就沒有猛獸出沒了。”


    羅森用手術刀切開了吳琳的眼球,“這裏有一些細小的寄生蟲活動的痕跡。”


    謝長卿心中一驚,“死在會議廳的工作人員以及第二個死者素芳都是到過第一個死者房外看熱鬧的人。那麽最有可能感染寄生蟲的人還有……”他的嗓子幹澀,心中沉重。


    羅森拿起手機,“就是那兩個目擊者。當然,也不排除在會議廳裏站著的其他人。”


    謝長卿看著吳琳完好的那隻眼睛,眼睛上密密麻麻的蟲孔有十二個。兩隻眼睛的蟲孔至少有二十四個。到底是誰殺了吳琳?他為什麽要抽走吳琳的血液?


    月亮升起來了。


    梅溪凝視這月亮,整個人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寂寞裏,她的寶寶很乖,自她下午醒來後就沒有再動。她安靜地在員工宿舍裏,就像一個被驚嚇的柔弱的孕婦。年輕的警官譚秋就坐在樓道的長椅上,保護著她的安全。


    月光幽冷,梅溪有些倦了,她關好窗,在床上沉沉睡去。一刻鍾過去,梅溪的肚子動了動,似乎有一隻蛇在她的皮膚下遊走,然後,她睜開了綠瑩瑩的雙眼。狩獵的時間到了。


    與此同時,一隻細小的蟲順著走廊的地板爬向了譚秋。它鑽進了譚秋的褲腿裏,一路往上,出現在了譚秋的脖子處。


    譚秋覺得脖子微癢,他不在意地撓了撓,卻不知道那蟲子已經鑽進了他脖子的皮膚下。可怕的瘰疽在他的脖子上滋生,他卻沒有一絲異樣的感覺。他想起了小時候發生的一場火災。那場火災導致三人被燒死,十七人被燒傷。火災的起因卻一直沒有查出。那時候,他害怕得睡不著覺,害怕警察突然上門,把他帶走。一切不過是他的一場惡作劇,他沒想到會釀成這樣慘重的苦果。所以,他長大後考了警校,立誌成為警察,隻是為了贖罪。


    就在這個時候,譚秋的對講機響了起來。是頭兒讓他趕到臨湖木屋,將第一個死者吳琳的目擊者杜若和宿霧控製起來。她們很可能已經被疫病傳染,隻是還沒有發作。


    譚秋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孕婦梅溪緊閉的房門,他穿過死寂的走廊,獨自下樓。深秋的山中已經有些寒冷,夜霧籠罩著四周,空氣清冽,耳邊是隱隱的水流聲。譚秋從褲兜裏拿出一包煙,用打火機點燃了煙,火光閃現的刹那,他的臉變得驚恐而扭曲。他倒在了草地上,瞪著雙眼,他看到他的四周是灼熱的火舌。


    幾分鍾後,在草地上抽搐著的譚秋,不再動彈了。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邊,用鋒利的指甲劃破了他手腕的血管,然後狠命地吸吮了起來。


    宿霧安靜地跟著穿著生化服的警官走向走廊盡頭的木屋。


    高佳媛跟在她的身後,向警官抗議著,“憑什麽說宿霧很可能被感染,她的脖子上沒有你們說的瘰疽!”


    宿霧回過頭對高佳媛微笑,“我不會有事,你別生氣了,好好……保重!”


    杜若在一旁啜泣,“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不要和宿霧一起被關起來,這讓她覺得她一定會死在這個寒冷漫長的夜。


    宿霧溫和寧靜的眼神令高佳媛心底的怒氣消散,她咬了咬唇,“你也保重。”


    宿霧和杜若走進了走廊盡頭的木屋裏,杜若縮在角落的椅子裏,神經質地啃著指甲啜泣。


    宿霧坐在窗前望著夜霧彌漫的大湖,她的神色變得古怪。大湖上有著隱約的人影,他靜靜地走來,微笑沉靜而溫暖,就這麽猝不及防撞入宿霧的心扉。雅原!


    黑沉沉的夜色裏,失去生命的譚秋仰麵躺在地上,灰白的麵龐沐浴著月光,他腰上的對講機發出“沙沙”的聲響。梅溪似乎被這電流聲驚嚇住,她站了起來,舉目四顧,轉身往員工宿舍跑去。


    不一會兒,宋警官出現在了園子裏,手上手電筒的光柱照在了屍體上。


    他愣了愣,快步走了過來,“小秋……”小秋到他手下工作已經兩年多了,話不多,做事踏實,沒想到小秋卻這麽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這個霧夜裏。小秋的臉色蒼白,五官仿佛都萎縮了,他脖子上已經出現瘰疽,右腕有著猙獰的傷口,傷口處的肌肉發白。


    宋警官掏出了配槍。小秋從員工宿舍去湖畔木屋的路上很可能病發的同時被神秘凶手抽走了全身的血液。凶手似乎並不害怕小秋身上的疫病,難道那個凶手就是傳播疫病的源頭?


    第四具屍體被送進了解剖室的同時,宿霧推開了臨湖的窗,她靜靜地看著夜霧裏的雅原的幻影,心中悲喜交加。她不舍地盯著窗外,在心底輕輕地問:雅原,今晚是你的頭七,所以你回來看我了麽?你……可不可以把我一起帶走?


    坐在角落裏的杜若吃驚地抬起頭來,她聽到了宿霧的囈語。恐懼從杜若的腳後跟攀爬上來,她害怕地瞪著宿霧。宿霧正看著大霧彌漫的窗外,臉上是近乎幸福的神情。


    杜若縮在椅子裏,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她全身都在發抖,然後看到宿霧爬出了窗戶,站在了窗外的露台上。宿霧穿著白色的睡裙,黑發在夜風裏微微飄蕩,帶著森森鬼氣。杜若看到宿霧對著虛無的夜霧伸出了右手,她像是牽住了某個人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露台盡頭。


    宿霧覺得自己再一次握住了雅原溫暖的手,她在微笑,眼中卻閃爍著淚光,“雅原,我做了一場噩夢,夢到你死了。”


    雅原的聲音清澈而平靜,“還好那隻是一個夢。”


    宿霧在露台的邊緣站著,她抬頭依戀地看著雅原,“我很累。”


    雅原的眼神漸漸染上了悲傷,“可是,你還是不願意就這麽跟我走。”


    宿霧輕輕搖頭,“我願意的,就算是假的,隻要你說,我就信。”她踩著露台盡頭的台階,走進了溫熱的湖水裏。


    寂靜的夜裏有槍聲響起,宿霧卻置若罔聞,繼續往湖水深處走去。水漫過了她的膝蓋和腰,漫過了她的肩。不知道什麽時候,雅原的幻影消失不見了。宿霧卻依然往水的深處走去。


    員工宿舍的浴室裏,穿著衣服的梅溪站在蓬蓬頭下淋著冰冷的水。她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吐出紅色的粘液。


    冰冷的水令她清醒了許多,她煩躁不安地想著最近發生的事情。她似乎著了魔,事情從她被家明丟在荒郊野外的大坑裏就開始不對了。她記不得自己是怎麽爬出大坑,隻記得在黑暗裏沉淪的感覺。她記得自己搭了一對情侶的車,意外發生,車被撞翻,那對情侶一死一傷。


    後來,家明找到了她,要她去私人醫院裏墮胎。家明說,即使他訂婚,他還是要和她在一起,隻是寶寶不能要。短短的七天裏,她的寶寶就變得這麽大了。梅溪一邊想著,一邊看著自己高聳的肚子,她突然很害怕。寶寶怎麽可能突然就這麽大?她的喉嚨裏有著濃烈的鐵鏽味,這令她覺得很不舒服,她似乎做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卻又想不起來了。梅溪哀哀地哭了起來。


    夜空中,有黑色的魅影彈跳著急速前行,它就像是一隻半人高的螳螂在噩夢裏疾行。所謂的算命師不過是瓦刺大師在地球行走時的偽裝。瓦刺大師來到這顆星球已經數百年,它的本體並不強大,並不是主戰型的異蟲,甚至在百年之前還不能長時間脫離皮囊行走。


    它在泰國找到了適合它的人類軀殼,寄生其中,借此適應全新的環境。它變成了瓦刺大師,憑借蟲族的能力在泰國活得不錯。隻是瓦刺大師這具皮囊已經漸漸無法使用,它必須在十年內換上新的皮囊。


    這夜,瓦刺大師冒險脫離了自己的皮囊,以蟲軀來到靜美山莊探查。


    瓦刺大師在浴室的窗外盯著大著肚子的梅溪,臉上有恐懼與貪婪交織的神色。那個胎兒在短短七天裏就成熟了。古墓女屍身體裏休眠的高階異蟲和梅溪腹中剛剛成形的胎兒相融,變異成了蟲胎。這稀有的融合了人類和異蟲基因的異蟲已經開始為自己的誕生做準備。它寄居的母體就是它驅策的獵手。


    梅溪腹中的蟲胎不安地蠕動了起來,它感覺到了危險。


    浴室的窗戶外,瓦刺大師散發著淡淡的黑霧。他想了想,悄無聲息地離開。


    宋警官站在解剖室外吸煙,他無意中看到月夜下有大鳥低低飛過,似乎要飛出山莊。一種仿佛觸電般的感覺從他的心髒處傳來。這種邪門的感覺在他十多年的警察生涯裏出現過三次。


    最近的一次是在抓捕滅門案凶犯的時候。他和另外兩個同事在廢棄的礦井深處找到了那個凶犯。凶犯沉默地背對著他們,摳著礦道的牆,然後轉過身,雙眼裏仿佛有鬼火在燃燒。他毫不猶豫地開槍,一槍擊中了凶犯的眉心,凶犯居然沒有死,衝向了他的同事。他的第二槍擊碎了礦壁上天然形成的鬼臉花紋,凶犯才倒在了地上,立刻斃命。


    宋警官鬼使神差地掏槍,對著那黑糊糊的大鳥開了一槍。大鳥應聲落下,落到了山莊西北角的樹叢裏。


    宋警官趕了過去,卻隻是在青石台階上發現了淡綠色的黏液。另外兩個警察匆匆趕來,發現頭兒對著台階發呆。


    “頭兒,你射傷了凶手?”


    “不,也許隻是我的幻覺。”凶手和大鳥的血液怎麽可能是淡綠色的?


    瓦刺大師跌跌撞撞地躍進了湖畔木屋的窗戶裏。他不明白為什麽溫泉山莊裏會有人在夜裏開槍!中國不是管製槍支最嚴格的國家之一嗎?


    杜若眼睜睜看著宿霧走進湖裏,害怕地不敢喚醒入魔一般的宿霧。就在她鼓起勇氣想要敲門求救時,又有怪物從臨湖的窗戶撲了進來。她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被怪物一雙詭異的複眼定住。


    無形的波動在狹小的空間裏傳遞,被波動籠罩的杜若陷入了恍惚的狀態。


    杜若呆呆地站了起來,從旅行箱裏摸出了一把水果刀,切開了左手手腕,血流了出來。


    瓦刺大師吸吮著少女芬芳的血液,被子彈打傷的部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起來。瓦刺大師恢複了一絲精力,他並沒有殺死眼前少女的打算,在這個神秘危險的山莊,他必須足夠謹慎才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臨時解剖室裏,燈光如雪,濃烈的屍臭彌漫著。


    羅森用手術刀切開了警察譚秋的眼球,他“咦”了一聲,用鑷子小心地從眼球裏夾出了一隻黑色小蟲。


    羅森將小蟲放到了顯微鏡下觀察,眼中是震驚的神色。黑色小蟲擁有極其鋒利的口器和螯足。它並沒有死去,頭頂的觸角還在微微顫動,仿佛在回應某道神秘的訊息。


    羅森問:“小謝,你說這種蟲子會不會就是這些人死亡的原因?”


    謝長卿盯著黑色小蟲,“如果您的猜測是對的,那為什麽這種蟲疫發生得很少?是不是這種蟲類的出現需要極其苛刻的條件?如果是這樣的話,山莊裏的人也許還有救。”


    羅森將小蟲放入玻璃瓶裏,蓋好瓶蓋,“也許在我們找到方法之前,這裏所有的人都已經死掉。”長夜漫漫,心仿佛被巨石壓著。無法找到的神秘凶手,無形無蹤的疫蟲,他隻能將恐懼深藏在心底。


    與此同時,還活著的三個警察正在利用網絡尋找著死者死亡的疑點。許多同事正在徹夜收集山莊裏每個人的資料,想要找到可能的凶手。


    宋警官的腦海裏,譚秋死亡的景象揮之不去。他點燃了一支煙,在煙霧裏想象著譚秋病發前的動作,那時候,譚秋似乎想抽一支煙。警察十有八九都是老煙槍。巨大的工作壓力,繁重的任務。熬夜時抽幾支煙提神已是慣例。


    宋警官的手下劉洋正在瀏覽關於梅溪的資料,“這個梅溪藏得真是好,居然沒人知道她懷孕了。所有的同學都以為她因病請了長假。”那個清秀的怯生生的孕婦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劉洋想,孩子的父親真不是個東西。


    另一個警官陶澤喝掉已經冷了的咖啡,“一個孕婦怎麽可能是那個凶手,劉洋,我們時間不多,你看點兒有用的。”


    劉洋心中煩躁,“鬼才知道這個凶手藏在什麽地方。已經死了四個人了。羅森法醫說,疫病的傳染方式是一種罕見的蟲子,說不定我們都已經被咬過了。隻是還在潛伏期。”每一具屍體都會從眼球裏爬出致命的疫蟲,所有的警察都曾經搬運過屍體。


    宋警官的手機鈴聲響起,在這寂靜的夜裏分外瘮人。他按了通話鍵,聽到了山莊保安的匯報。第五個死者出現!


    死者是梅溪的表姨,被人發現的時候,她半截身子浸在湖水裏。沒人知道她為什麽會在秋夜裏獨自一人去湖邊。


    梅溪的表姨的屍體被趕來的警官抬走,送進了解剖室。她的脖子上有著腐爛的瘰疽,她的瞳孔上的白膜卻沒有密密麻麻的孔洞。


    羅森小心翼翼地切開了她的眼球,兩隻眼球裏都是密密麻麻的死蟲!出了某種意外,導致這些疫蟲還沒有離開宿主的眼球就死去了。到底是什麽樣的意外?


    羅森眼底有振奮的神色,“我要當麵詢問發現屍體的保安。”他站了起來,有微微眩暈的感覺。


    謝長卿看著羅森,眼神變得驚駭,“羅警官,你……”


    羅森回過頭,“我怎麽了?”


    謝長卿看著羅森的脖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羅森的脖子上已經出現了可怕的瘰疽!


    羅森從謝長卿的眼神裏看到了恐懼與哀傷。他猜到了謝長卿還未說出的內容,整個人宛如被冷水澆透一般徹骨的寒冷。


    他坐了下來,扯掉麵罩,點燃了煙盒裏最後一支煙,煙霧裏,他的聲音平靜,“謝長卿,你要記好。山莊裏的疫病是由疫蟲傳播,而死者的眼球裏會產生更多的疫蟲。第五個死者的死亡環境很可能是疫蟲死在她眼球裏的原因。隻要找到那個原因,山莊裏沒有被感染的人就有救了。死者是死在溫泉湖畔,很可能某種礦物質能殺死疫蟲。”


    謝長卿低低地“嗯”了一聲。他握緊了雙手,眼底的淚光在閃爍。


    羅森站了起來,打開門,無邊無際的風吹散了屋子裏的屍臭味。羅森站在門前,看著遙遠夜空裏皎潔的月亮,他低低地說:“真美。”


    多少年了,他第一次發現寂靜的月夜是這麽的美。他的工作太忙,妻子一個人帶著兒子,艱辛地生活著。兒子六歲那年發高燒,險些死掉,他虧欠妻子和兒子太多了。三年前,妻子和他離婚了,帶著兒子去了另一個城市。她對他說,如果可能,她希望從未遇到過他。


    羅森掏出手機,看著通訊錄裏那個熟悉的號碼。他多麽想聽聽妻子和兒子的聲音。隻是,現在是半夜,太晚了。


    羅森久久地看著號碼,嘴唇動了動,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他倒在了地上,無聲無息,就像一直飛翔在天空的鳥,在某個黑夜落在地上,安靜地死去。夜霧湧動著,另一個城市裏,羅森的前妻和兒子靜靜安睡著,他們不知道羅森永遠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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