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於我親媽還在,估摸著你是想當後一個了。”程陸揚摸摸下巴,仔細打量著秦真,“這長相吧,小家碧玉勉強過關。至於這身材……”他搖搖頭,“看著就沒幾斤肉,手感不好,抱起來不舒服,壓著的話就更不舒服了。”


    這話的顏色太重了,秦真漲紅了臉。


    “這性子也是,貪圖小便宜,掉錢眼兒裏了,還愛斤斤計較。我說什麽就老想著跟我對著幹,一個釘子一個眼。”綜上所述,程陸揚笑眯眯地搖搖頭,“咱倆不適合,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他總是這麽變著法子損她,特別是成了朋友以後,更是肆無忌憚,想說什麽說什麽。


    秦真知道自己被他戲弄了,按理說應該和以前一樣理直氣壯地和他爭辯一番,看誰噎死誰。可不知怎麽的,被他這麽一說,她反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就好像一樁心事被他戳穿了,頓時無言以對。


    程陸揚看她埋頭往嘴裏扒飯的樣子,無語的說:“你這是剛從非洲回來還是怎麽的?餓得連嘴都不還了,就知道吃!”


    秦真勉強把米飯都撥進嘴裏,含含糊糊地說了句:“要你管!”


    程陸揚撇嘴,伸伸懶腰走進客廳,秦真卻呆呆地坐在桌前半天,好不容易把嘴裏的米飯都咽下去。


    吃得太猛,明明可口的一頓飯也變得難以下咽起來。


    她默默地把桌上的殘局收拾了,洗碗的時候又發起呆來,水龍頭嘩啦啦流不停,她條件反射地想把水量關小一點,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資本家的錢多得是,她又不是他的誰,何必替他省錢?


    秦真回到客廳時,程陸揚不在沙發上,電視依舊開著,這時候恰好是一個戲曲節目,畫著大花臉的花旦咿咿呀呀唱個不停,鬧得人耳根子疼。


    她依稀想起好多次來程陸揚家裏的時候,他明明沒在看電視,卻總要把音量調得很大,腦子裏隱隱約約蹦出了一點頭緒——他是覺得這屋裏太冷清,所以希望看起來熱鬧一點?


    這樣解釋似乎說得過去了。


    她還在盯著電視出神時,程陸揚出現在臥室門口,出聲拉回了她的思緒:“秦真,你過來一下。”


    她依言走了過去,卻見程陸揚指著大開的衣物間,淡淡地說了一句:“不打算解釋一下?”


    滿眼的彩色便利貼密密麻麻地貼滿了衣櫃,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秦真表情微微一僵,不自然地笑了笑:“閑著沒事就幫你整理了一下……”


    “你怎麽知道的?”程陸揚打斷了她。


    秦真有些局促:“上次來你家時,在書房門口不小心……不小心聽見的。”


    於是程陸揚倏地記起了那通電話,那天醫生告訴他,他的色感處於不斷減弱的狀態中,也許就要在不久之後成為全色盲。


    他定定地看著秦真,卻見她心虛地抬頭看他一眼,然後又猛地低下了頭。雖然隻有一刹那,可那雙眼睛裏的憐憫同情卻被他一清二楚地盡收眼底。


    她還在嚐試著安慰他:“其實色感也沒那麽重要的,至少你什麽東西都看得見,對顏色也有印象。總不能因為成了色盲,就不知道樹是綠色的、天是藍色的吧?在男性裏麵,紅綠色盲的發病症是百分之七,比例還是很大的,所以全色盲也沒那麽可怕,畢竟——”


    “你說夠了嗎?”程陸揚忽然間語氣森冷地打斷她的話。


    一直以來他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這個秘密,父母不知道,程旭冬不知道,就連與他共事多年的方凱也不知道。


    他找了諸多理由來掩飾自己色感不好的事實,比如大牌的總監需要司機、怎麽能親自開車?比如壞脾氣的老板必須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怕是簡簡單單地拿個有顏色的文件夾,也絕對不能親自動手。


    他原本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人,要是連生理缺陷也一起曝光於眾人眼前,隻怕會收獲更多的嘲笑或憐憫。


    無論哪一個,都是他絕對不希望看見的。


    而眼下,他的秘密竟然被這個女人偷聽了去……程陸揚整顆心都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秦真被他的語氣唬得一愣,抬頭就看見他陰沉的表情,還以為他是在難堪,趕緊出言安慰:“色盲真沒什麽的,一樣過正常人的生活,沒有任何區別。以前我讀初中的時候,同桌也是個紅綠色盲,但是我們一直不知道,要不是後來生物學了那一課,就連他自己都不會發現自己有這毛病——”


    色盲,正常人,毛病。


    這樣的字眼令程陸揚的呼吸都沉重起來,他忍無可忍地打斷秦真,指著大門的方向:“出去!”


    秦真整個人都怔住了,呆呆地看著他。


    “誰準你偷聽了?誰要你多事了?誰要你同情我了?”程陸揚暴躁地隨手扯下幾張便利貼扔在地上,他的力道很大,但紙張很輕,落地時也輕飄飄的。


    而這樣的舉動卻讓秦真動彈不得,難堪得像是被人用耳光重重地砸在臉上。


    她囁嚅道:“我隻是……隻是擔心你……”


    “我說過需要你擔心我嗎?誰需要擔心了?”程陸揚的聲音沙啞難聽,整個人都處於暴怒狀態,“秦真我問你,你是我誰?你憑什麽偷聽我的電話?你憑什麽亂動我的東西?我是不是色盲跟你有什麽關係?你不覺得自己很多事嗎?”


    那麽多的反問句一個接一個劈頭蓋臉地砸在秦真臉上,而更多的重量卻是砸在她心裏的。


    她呆呆地看著程陸揚,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然後眼睛也變得酸澀起來。


    程陸揚看著那雙震驚的眼眸,已經難以承受那其中飽含的各種情緒,隻得再一次指著門口:“出去!”


    秦真咬緊牙關,猛地衝向客廳,拿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走到大門口時,她回過頭去看著臥室門口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說:“是我自作多情,吃飽了撐的才會管你!你放心,從今以後我都不會這麽厚顏無恥地擔心你了!”


    砰——她關門的聲音極其響亮,像是打雷一般響徹屋子。


    電視裏還在放戲曲,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像是看不見的手指一般撥亂誰的思緒,程陸揚在臥室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煩躁地走到茶幾邊上,拿起遙控器按下了電源鍵。


    腦子裏亂糟糟的,他煩躁地揉著頭發走進洗手間,洗了個冷水臉,結果抬頭時不偏不倚看見了放在洗漱台上的雨傘……屬於秦真的碎花傘。


    窗外的雨水還在劈裏啪啦打在雨棚上,像是沒個完,而他看著鏡子裏那個惱羞成怒的自己,滿臉都是水珠……那個女人沒有帶傘就衝了出去,也許此刻也和他一樣狼狽。


    她穿著職業套裝,裙子短得可憐,還來著大姨媽,老毛病又犯了。最要命的是她為了省錢一定舍不得坐出租車,所以還要步行到公交車站……


    程陸揚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髒話,終於拿起雨傘追了出去。


    他這算什麽?


    犯賤?


    絕對是犯賤到了一種無藥可救的地步!


    程陸揚咬緊了後槽牙,氣勢洶洶地往外趕,電梯裏沒人,到了一樓大廳也沒人,打著傘衝出大廳,所有人都在吃午飯,小區裏也沒什麽人。


    他打著雨傘快步往外走,走到小區門口時,門衛大叔一邊吃盒飯,一邊抬頭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程先生出門呀?吃飯了嗎?”


    他心裏急,也沒回答就往外大步走去,結果街道兩邊都看遍了,就是沒有秦真的影子。公交車站離這兒有好幾百米的距離,她不可能跑得那麽快,大姨媽來著的人沒道理一秒變博爾特。


    程陸揚茫然又急躁地在街上搜尋一圈,終於想起了什麽,又匆匆走回門衛室邊上:“師傅,你剛才看見一個沒打傘的女人跑出來了嗎?就是上回大晚上的陪我倒垃圾的那個!”


    門衛大叔一頭霧水地搖搖頭:“沒啊,這個點兒大家不是吃飯就是在家睡午覺,沒幾個人出門啊!”


    程陸揚一愣,難不成……她還沒出小區?


    這麽想著,他飛快地說了句謝謝,又朝著裏麵跑去。


    找了一圈,終於在娛樂設施那塊小空地上看見了人影。


    秦真淋了點雨,頭發濕漉漉地粘在臉上,此刻正坐在兒童滑梯的城堡裏,低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


    程陸揚的腳步停在原地,不遠不近地看著她,然後聽見她的電話響了。


    秦真用帶著鼻音的聲音接起電話,喂了一聲,也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她低低地應了一句:“孟唐——”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程陸揚本來打算等她接完電話再上前去的,結果一聽這兩個字,氣不打一處來,幾大步衝了過去,一把奪過她手裏的手機,果斷地掛斷了。


    秦真震驚地抬起頭來,就聽他氣勢洶洶地朝她吼道:“我跟你說什麽了?讓你把他拖黑!讓你不要再搭理他!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還是什麽了?你把別人的擔心都拿去喂狗了嗎?”


    委屈,憤怒,滑稽,可笑……各種情緒湧上心頭,秦真也扯著嗓子對他吼了一句:“關你什麽事啊?”


    眼見著程陸揚被她吼得一愣,秦真更是肆無忌憚地把他的話一句一句還給他:“我說過需要你擔心我嗎?誰需要擔心了?程陸揚,你不覺得你很多事嗎?”


    雨水劈裏啪啦往地上砸,砸進積水裏,濺起水花點點。


    程陸揚撐著那把碎花傘站在原地,看著秦真衝他大吼大叫,最後幹脆跳下滑梯,頂著大雨不顧一切地往外走。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拉了回來,也不顧她失去平衡一下子撞在他身上,隻是一字一句從牙縫裏擠出來:“秦真,你去哪裏?”


    雨幕裏,那個女人渾身濕透地望著他,紅著眼睛凶神惡煞地擠出一句:“你有什麽資格管我?啊?你講道理?你聽勸?你友善地回應了他人的關心?”


    程陸揚張著嘴愣在原地,被她瞬間紅了的眼睛給唬住了。


    秦真恨恨地瞪著他:“覺得很無力吧?覺得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了吧?覺得成了東郭先生被畜生反咬一口了吧?程陸揚我告訴你,你活該!你活該你活該你活該!”


    一連串的連鎖襲擊朝著程陸揚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而他張了張嘴,終於一言不發地拖著秦真開始往家的方向走。


    “你放手!”


    “不放。”


    “放手啊!”


    “你想得美。”


    “程陸揚我警告你你別逼我啊,逼急了我可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嗬嗬,那你倒是幹啊!”


    秦真急了,扯著嗓門開始叫:“救命啊!來人啊!有人搶人了!”


    程陸揚啪的一聲頓住腳,雨傘一扔,一手把秦真扛了起來,一手堵住她的嘴,“給我安靜點兒!”


    午後的小區終於安靜下來,程陸揚咬牙切齒地把綁架而來的肉票扛回了家。


    程陸揚把秦真像麻袋一樣扔在沙發上,然後凶狠地放話說:“你今天要是再給我這麽跑出去,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秦真渾身濕淋淋的,氣勢卻一點兒也不落下,索性跳了起來,冷笑兩聲就往門口走。


    程陸揚氣壞了,迅速追了上去又把她扛回來扔沙發上,秦真再跑,他再扛……這種愚蠢行為一直重複上演了好幾次,秦真終於火大了。


    她穿著鞋子跳起來,站在程陸揚那米白色格子的布藝沙發上,憑空踩出幾個髒兮兮的腳板印兒,然後指著程陸揚的鼻子罵道:“我問你,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程陸揚看著那些腳板印兒,氣得一把拽著她往洗手間走,推搡著她進去,然後從架子上取下幹淨的白色浴巾,一把罩她腦門兒上:“看看你這樣子!像是個來姨媽的女人嗎?啊?”


    見她把浴巾從腦袋上取下來扔進他懷裏,他又開始凶狠地捋袖子。秦真以為他要打她或者用浴巾憋死她,腦子裏的血一下子衝了上來,死咬著嘴唇瞪著他,氣得渾身發抖。


    她想好了,程陸揚要是真對她動了手,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搭理他!


    什麽情情愛愛都見鬼去吧!她是瞎了才會覺得他是個好人,被豬油蒙了眼才會對他有刹那的心動!


    她還在亂七八糟想個沒完,豈料程陸揚真把手伸向了她,卻並不是打她,而是重新拿起浴巾替她擦頭發,一手揉搓著浴巾下的發絲,一手緊緊拽著她的胳膊。


    他的動作一點也不溫柔,表情緊繃得像是一不小心就會把後槽牙給咬碎,可是就是這樣陰沉著一張臉的他卻一言不發地替她擦著。


    秦真驚呆了,忘了罵人,也忘了掙紮。


    白色的浴巾把她的視線都遮住了,程陸揚一下一下地擦著她滴水的頭發,而她隻能從浴巾下看見他穿著藍色拖鞋的腳。


    他的黑色西褲也濕了很多,貼在腳上看著都難受。


    她不自在地動了動,卻被他喝住:“別亂動!”


    他這麽一凶,她的倔脾氣又上來了,重新把浴巾扯下來,一把塞進他懷裏:“程陸揚,你少在這裏當好人了!你既然拒絕別人的關心,又有什麽資格做出一副關心別人的樣子?這個世界上眾生平等,哪怕你家大業大、有權有勢,在人心上也得不到半點特權!我是人,不是你養的寵物,不是你高興就可以稱為朋友摸兩下毛,不高興就可以把我一腳踹到一邊去,讓我有多遠滾多遠!”


    她閉了閉眼,把從頭發絲滾到眼皮上的水珠給抹去了,然後重新睜眼看著他:“不是所有的話都是你由著性子想說就說,後悔了就可以收回去的。人心是肉長的,不像你的設計圖可以一改再改,由著你的意思隨意來。”


    秦真從他身旁撞了過去,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她覺得話說到這份上了,兩個人這段所謂的友情估計也走到了盡頭。到底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不拿他的工資,沒有方凱那份好涵養,容不得他的少爺脾氣。


    隻是心裏到底還是心酸的,為她曾經有過的心動,也為他對她這種變化無常的反複行為。


    可當秦真走到門口時,手腕卻又一次被人拽住,正欲叫聲鬆手時,卻忽然聽見身後的人艱難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她的腳步生生頓住。


    程陸揚握住她的手腕,像個局促的孩子一樣,深吸一口氣:“我道歉,是我做錯了,這樣可以了嗎?”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程旭冬剛好看見秦真從程陸揚的家裏走出來,大門在她身後緩緩合上,遮住了程陸揚那張難過的臉。


    他頓住腳步,凝神盯著這個狼狽的女人,認出了她就是那天晚上程陸揚慌慌張張趕去派出所接走的人,於是詫異地揚起眉毛,叫了一聲:“秦小姐?”


    秦真抬起頭來,看見那張和程陸揚有三分相似的臉,微微一頓,複雜的心情也被衝淡不少。


    對於程旭冬喝咖啡的邀請,秦真尷尬地看了眼自己這身濕淋淋的衣服,委婉地拒絕了。


    程旭冬表示理解,隻不著痕跡地問了句:“吵架了?”


    秦真忙解釋說:“我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係!”


    見她急了,程旭冬反而笑了,饒有興趣地反問一句:“我想象的關係是哪種關係?”


    “……”秦真噤聲,發現她把自己繞進去了。


    程旭冬笑:“我開車來的,送你一程。”


    “不用……”秦真還在拒絕,電梯裏的人已經走了出去,沒給她半點拒絕的機會。


    從市中心開回她住的小區有半個多小時的車程,麵對程旭冬這種商業精英,秦真多少有點不自在。


    程旭冬卻說:“既然你和陸揚是朋友,把我也當大哥就好。”


    秦真哪敢啊,和遠航集團的未來大老板稱兄道妹的,她自認還沒那個本事。況且……想到她今後和程陸揚估計就要成陌生人了,她有些沮喪地回過頭去看著窗外,沒再說話。


    程旭冬輕而易舉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隻微微一笑:“陸揚的脾氣很壞吧?”


    “還好。”嗬嗬,很壞?明明應該是壞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其實他也就是嘴上愛損人,心裏沒有惡意的。”程旭冬幫弟弟說話。


    秦真懶得敷衍,隻在心理反駁,如果世界上人人都用他那種尖酸刻薄的方式待人處事,然後用沒有惡意來為自己的行為解釋,恐怕這個世界就亂套了。


    沒聽見她的回應,程旭冬頓了頓,才問:“陸揚告訴過你他以前的事嗎?”


    秦真僵了片刻,然後轉過頭來看著他:“沒有。”


    很顯然是有好奇心的。


    程旭冬的目的達到了,眼下喝不喝咖啡都不要緊了,隻是用平穩的聲音簡單地給秦真講了一個故事。


    有一對裸婚的青年夫妻,結婚時家境非常普通,但夫妻倆有抱負有理想,背上行囊從小縣城走到了大城市,打算自己創業,用家裏的那點老本去拚一拚。


    正在生意越來越好時,他們又有了小兒子。公司成立初期,人手不夠,業務又多,很多事情都要夫妻倆親力親為,而大兒子也不過八歲,勉強能照顧自己而已。這種時候,成日就會哭哭啼啼需要人看護的小兒子就成了一個包袱。


    最後沒有辦法,夫妻倆把小兒子送回了縣城裏的外公家,每月寄大筆大筆的錢回去,而能夠自己照顧自己的大兒子則跟在他們身邊。


    小兒子不滿一歲就離開了父母,跟著孤身一人的外公一直生活了十一年,直到外公去世為止。


    在他懂事以來,對父母唯一的印象就是這十一年裏屈指可數的幾次見麵機會。每年過節他都會給父母打電話,一再聽他們安慰自己:“過年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回來接你,到時候你跟哥哥一起陪在爸爸媽媽身邊,好不好?”


    小小的孩子一邊哭一邊在電話那頭乖巧地點頭:“好!”然後又在年複一年的等待中慢慢地長大了。


    十一年裏,他曾經有兩次被父母接到城市裏去過暑假,但生意越做越大的夫妻倆在整整一個暑假裏也沒和他見上幾次麵,反而隻有一個哥哥陪著他。後來送他回縣城時,當媽的怕年近八歲的他粘人、不讓她走,更是把他留在了冰淇淋店裏,直到坐上大巴車以後,才給他的外公打電話。


    在這樣的十一年裏,從起初滿懷歡喜的等待到最後終於意識到父母的敷衍與謊言,他總算不再對父母抱有任何期待,而是像顆懸崖邊上的種子一樣茂盛生長,由著自己的性子肆意蔓延,孤僻而傲慢。


    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物質條件日益優越,可是內心對親情的渴望卻從未停止……


    程旭冬的故事講完時,車也已經開了很遠。


    秦真怔怔地盯著前方的道路,毫不意外地猜到了這個故事的主角是誰——身旁坐的人是故事裏的大兒子,而那個剛剛得罪她氣得她甩手走人的家夥就是小兒子。


    她忽然笑了:“你不覺得這個故事可以寫成劇本拍成連續劇在央視黃金時段播出嗎?”


    素來愛笑的程旭冬卻沒有笑,而是慢慢地把車停在路邊,轉過頭來對她說:“準備好了嗎?最戲劇性的部分還沒到,聽完以後,大概你就不會納悶為什麽程陸揚的性格會像現在一樣尖銳帶刺了。”


    分別時,秦真和程旭冬揮揮手,然後在他的堅持下拿著他遞來的傘膽戰心驚地回家了。


    那是一把符合他氣質的純黑色名貴雨傘,傘柄上的標誌秦真不認得,但是說實話,她很想撲到雨傘上跟它角色互換一下,誰叫這傘看起來比她值錢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雨傘捧回家,恭恭敬敬地把傘大人晾在客廳裏,還拿毛巾一點一點把雨水給擦幹了。


    而這天晚上,秦真捧著被大姨媽蹂躪的肚子毫無疑問地失眠了,但是失眠的原因除了身體不適之外,更多的卻是因為程旭冬講的那個故事。


    秋天已經來了,窗外的陰雨連綿不斷,順著屋簷一路吧嗒吧嗒墜在雨棚上,聲音細碎得像是一首催命曲,聒噪得不讓人入眠。


    秦真翻來覆去大半夜,腦子裏一直像是放電影一樣循環播放著程旭冬講的那些片段,一幕一幕極為清晰。她甚至腦補了程陸揚小時候的模樣,一個擁有漂亮眼睛的小男孩,笑起來的時候會有陽光綻放,刹那間融化一整個寒冬的凜冽。


    她睜著眼睛望著黑漆漆的窗外,想著那個十一歲的孩子坐在外公的病榻前,哭著給父母打電話的場景,可是整整一夜,一直到外公的呼吸漸漸微弱下去,電話始終處於忙音的狀態。


    那個時候,他在想些什麽呢?


    外公的病已經跟了他大半輩子,半年前醫生就說了,老人家年紀大了,動手術也沒太大作用,好好在家養著,按時吃藥,能撐多久是多久了。


    十一歲的孩子親眼目睹了至親的逝世,看著外公因為肺病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終因呼吸不上來掙紮著窒息而亡。


    屋裏的白熾燈就這樣開了整整一天一夜,而程陸揚依外公所言躺在他身旁陪伴他,一直到老人停止呼吸。這期間因為恐懼和害怕,程陸揚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盞燈,渾身僵硬,直至第二日被人發現。


    程旭冬說,由於長時間讓眼球暴露在白熾燈下,程陸揚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出現了短暫的失明現象,卻一個字也不肯說,成日呆呆地坐在那裏,任誰說話也不搭理。後來父母帶他去看了最好的醫生,經過治療以後,視力終於恢複。


    然而那個孩子的性格卻一直停留在了兒時的孤僻狀態,不願意交朋友,和所有人保持距離,與父母的關係尤為僵硬。


    後來他被父母接到b市念初中,從那時候開始住校,高中畢業後,父母按照他的意願把他送去英國念書,主修建築與室內設計。


    再後來他回來了,依舊以孤僻高傲的性子麵對所有人,包括他的親人。


    秦真實在睡不著,披了件外套走到陽台上去,一股涼意朝她撲來,間或夾雜著些許飄進來的雨滴。


    她失神地望著一片雨幕中的夜景,隔著高高的樓房,一路望向了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半晌,她才發現那是市中心的方向,夜色沉沉裏,那個人現在在幹什麽?


    她很煩躁,自己不是該生他的氣嗎?怎麽聽了個故事以後就忽然不生氣了,反倒對他又是擔心又是同情?


    程陸揚說了,他不需要她的擔心和同情,她這種行為簡直就是犯賤!


    可是秦真轉念一想,又總覺得程陸揚在說那些話的時候,眼睛裏其實閃爍著難以掩飾的脆弱和害怕。他渴望親情,渴望被關愛,可是童年的經曆又讓他害怕被拋棄,那麽不去擁有也許就不會失去,這大概就是他為什麽把所有人都排斥在外的原因。


    秦真攏了攏身上的外套,程陸揚,你現在睡了嗎?


    程陸揚一個人暴躁了一晚上,最後把方凱找來家裏,說是老早買回來的麥克風還沒用過,得試試音。


    結果方凱在外麵敲了半天的門,也沒人來應,隻得拿出備用鑰匙自己開門,沒想到一進屋,差點沒給嚇死。


    程陸揚居然自己把麥克風給倒騰上了,正光著腳丫子在沙發上站著瞎吼呢。


    見方凱來了,他又拉著方凱一塊兒唱。


    這麽折騰一晚上,好不容易等到程陸揚唱累了,倒在沙發上睡著了,方凱才得以解脫,替他搭了床涼被撒腿走人。


    人活一輩子,賺錢當真不容易,特別是碰上個大魔王老板,簡直虐身又虐心。


    而大半夜的,程陸揚睡得迷迷糊糊時,忽然聽見手機響了。


    客廳裏一片漆黑,他又感冒了,腦袋昏昏沉沉的,坐起身來四處找手機。最後發現聲音是從茶幾上傳來的,他伸手去夠,結果光腳丫子一腳踩中地上的麥克風,啪嘰一下摔了個狗啃屎。


    這下子程陸揚徹底清醒了。


    他吃痛地捂著下巴站起來,罵罵咧咧地伸手拿起手機,看清楚了屏幕上閃爍的三個字:壞女人。


    前一刻還緊緊皺起的眉頭倏地鬆開,他慌慌張張地把手機湊到耳邊:“喂?”


    聲音因為唱了一夜和原本就感冒的緣故顯得有些沙啞,但是卻難掩其中的欣喜和詫異。


    那頭的秦真頓了頓,才說:“睡了嗎?”


    他趕緊搖頭:“沒睡沒睡。”


    聽他聲音確實沙啞得厲害,秦真忍不住問他:“給你買的感冒藥吃了沒?怎麽感覺越來越嚴重了?”


    程陸揚把客廳的燈打開,一邊去廚房倒水,一邊說:“吃了,已經吃了。”


    然後又端著水杯回來,把茶幾上的藥咕嚕咕嚕吞了下去。


    秦真聽見喝水的聲音,好笑地問他:“多久吃的?”


    “……剛才。”


    程陸揚把水杯放下,不知怎麽有些緊張。他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看著外麵燈火輝煌的夜,半晌才說:“打電話來……有什麽事嗎?”


    這一問倒是把秦真給問倒了,是啊,她打電話來幹什麽?


    頓了頓,她回答說:“今天我碰見你大哥了。”


    程陸揚呼吸一滯:“然後呢?”


    久久沒聽見秦真的回答,他的聲音驟然低沉下來:“他跟你說了什麽?”


    又是那種生怕秘密被人揭穿的語氣,隔著遙遠的距離,秦真卻分辨出了他此刻的心情,最後笑了笑:“沒說什麽,就是告訴我你脾氣不好,要我多擔待。”


    程陸揚鬆口氣,口氣也變得拽了起來:“他倒好意思說我,活像他自個兒脾氣多好!你是不知道,程旭冬那人表麵上溫文爾雅,實則笑裏藏刀。不知道多少女人被他傷了心,見他一天到晚對她們笑得好看,就以為他對她們有意思,結果——啊,對了,他和孟唐是一路貨色!”


    說到這裏,他猛然警醒起來:“喂,秦真,我說你可悠著點兒啊!別以為我哥對你微笑就是對你有意思,他那是純屬禮貌,ok?還有啊……”


    這麽絮絮叨叨的程陸揚可真是難得,感冒過後的聲音雖然低沉沙啞,卻帶著點朦朧的柔軟觸感,會讓人想起夜晚的螢火蟲,又或者是早晨的薄霧。


    秦真忍不住笑了起來。


    程陸揚卻被她的笑聲驚住了,猛地頓住話頭,然後遲疑地問了句:“你……不生氣了?”


    “當然生氣!”秦真斬釘截鐵地說,她聽見程陸揚在那頭低低地罵了句,忍不住又笑起來,“但我決定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秦真你還真是會蹬鼻子上臉啊!我什麽時候低聲下氣跟人道過歉了?告訴你,你是第一個,就別在那兒繃麵子了行嗎?”程陸揚又抬高了聲音,可半天沒聽見電話那頭的回答,又迅速弱了下來,“……怎麽個將功贖罪法?”


    秦真無聲地在陽台上笑彎了腰,程陸揚啊程陸揚,根本應該改名叫程傲嬌或者程笨蛋才對!


    “我還沒想好,想好了再告訴你。”秦真望著雨水滴答的夜色,忽然把聲音放柔了幾分,“睡吧,不早了。”


    程陸揚哼了一聲:“大半夜的把我吵醒,說幾句話就想掛了,你耍我是吧?”


    秦真一愣:“你不是說還沒睡嗎?”


    “我——”程陸揚卡住,最後理直氣壯地說,“你把我吵醒了,我肯定沒睡了啊,難不成是夢遊跟你講電話?”


    秦真打了個噴嚏,他又立馬問她:“你現在在哪裏?”


    “陽台上。”


    “降溫了你不知道?外麵在下雨你不知道?大晚上的跑陽台上去幹什麽?”他忍不住凶巴巴地吼她,“我說秦真你什麽時候能長大啊?一天到晚叫人擔心,你是覺得別人太閑了,活該成天對你念叨是吧?”


    “程陸揚。”秦真的聲音軟軟的。


    “幹嘛?”程陸揚倒是沒好氣,凶得要命。


    秦真飽含笑意地問他一句:“你擔心我?”


    “廢話!”


    “那我要是不聽話,繼續在這兒站著,然後要你別管我,滾一邊兒去,你什麽心情?”


    “想衝過來打死你的心情。”


    “那就對了,你叫我滾出你家,少管閑事的時候,我就是這個心情。”


    程陸揚一下子噎住了。


    秦真的聲音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溫柔又朦朧:“你關心我和我關心你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如果想要我乖乖聽你的話,不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那你也得答應我,以後再有什麽事,不要拒絕我的關心。”


    “……”


    “你說過我們是朋友,那麽朋友之間的感情應該是相互的,而不是單方麵的。何況有的事情兩個人一起分擔,總好過你一個人強撐著,對不對?”


    程陸揚站在落地窗前,聽著秦真不疾不徐的說話聲和均勻的呼吸聲,心裏有個角落柔軟得一塌糊塗。


    屋內燈火通明,窗外夜色溫柔,就連擾人心神的陰雨也變得美麗起來。


    半晌,他彎起唇角,低聲說:“對。”


    這一夜,明明沒什麽話題好說的兩個人破天荒地打了好長時間的電話。


    程陸揚問她:“是不是肚子還疼,睡不著?”


    這時候的秦真已經鑽進被窩了,低低地應了一聲,臉上還是有點發燙。


    這叫什麽事兒啊,每次大姨媽來了都有他的參與。


    程陸揚說:“上床了沒?”


    “嗯。”


    “被子呢?蓋好了沒?”


    “嗯。”


    “那行,你先就這麽睡吧。”


    秦真好奇:“那你呢?”


    “等你睡了我再睡。”程陸揚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來,隨手從茶幾上拿了本書,“你不是睡不著嗎?那我看書,等你睡著了再掛。”


    “大哥,有你這麽浪費電話費的嗎?”秦真一頭黑線。


    “你管我呢!”程陸揚笑了,“行了,睡你的,想說話了就直接說,我聽著的。”


    秦真一顆心撲通撲通的,有種溫暖的情緒在胸腔裏發酵,眼看著就要蔓延出來。


    她一直知道程陸揚是個外表冷漠但是內心細致入微的人,可是當他毫無保留地把這樣的溫柔體貼送給她時,她卻覺得心裏十分複雜。


    是高興的,喜悅的,忐忑的,同時也是惴惴不安的。


    她枕在枕頭上,聽著那邊偶爾傳來的一聲翻頁聲,越發睡不著了。


    過了半天,她低低地叫了聲:“程陸揚?”


    “還沒睡?”他反問她。


    “睡不著。”秦真翻了個身,這麽打著電話睡得著才有鬼!“不然你給我念念你在看什麽書吧?”


    程陸揚哼了一聲:“就知道使喚我,好吧,我今天心情好,你等著!”


    他還裝模作樣清了清嗓子,秦真也就洗耳恭聽,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料到,他一開口竟然會是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語。


    “everybody in our family has different hair. my papa''s hair is like a broom, all up in the air. and me, my hair iszy. it never obeys barrettes or bands.”


    “but my mother''s hair, my mother''s hair, like little rosettes, like little candy circles all curly and pretty because she pinned it in pincurls all day……”


    秦真已經很多年不碰英語了,哪怕這一段其實很簡單,她也隻能聽懂個大概。可是程陸揚的聲音低沉悅耳,像是來自遙遠的星星,帶著璀璨的星光和溫柔的光輝。


    在他停下來時,她小聲問他:“能解釋一下是什麽意思嗎?”


    程陸揚含笑說:“那你得叫聲‘程大爺行行好’才行。”


    她呸了一聲。


    程陸揚笑起來,還是給她翻譯了一遍。


    這是一本兒童讀物,詩歌式的散文。作者以孩童的口吻寫了一本日記,題目叫做《芒果街上的小屋》。


    而他念的這一章是關於頭發的,其中一段溫暖可愛的文字叫秦真的心都柔軟了幾分:


    媽媽的頭發,好像一朵朵小小的玫瑰花結,一枚枚小小的糖果圈兒,全都那麽卷,那麽漂亮……當她摟著你時,你覺得無比安心,聞到的氣味又那麽香甜,那是一種待烤的麵包暖暖的香味,那是當她給你讓出一角被窩時,和著體溫散發的芬芳。你睡在她身旁,外麵下著雨,而爸爸打著鼾。哦,鼾聲、雨聲,還有媽媽那聞起來像麵包的頭發!


    程陸揚的聲音沙啞又低沉,還帶著那麽點鼻音,在這樣的情況下,秦真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看見了那個童年的程陸揚。


    他渴望親人,渴望父母,更渴望被關愛。


    她在被窩裏裹成一團,輕輕地叫了他一聲:“程陸揚。”


    他也就停下來,用鼻音應了一聲:“嗯?”


    “晚安。”她的聲音小小的,還帶著一種依依不舍的情緒。


    程陸揚笑起來:“舍得睡了?”


    舍不得,一點也舍不得……秦真無不遺憾地偷偷歎口氣,卻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嗯,我困了,都睡吧。”


    他還在生病,不能再熬夜了。


    程陸揚笑了:“好,你先掛。”


    她狠了狠心,一口氣按下掛斷,然後惆悵又心滿意足地盯著屏幕半天,這才睡了。


    那頭的程陸揚卻捧著手裏那本淡黃色的小書又看了半天,終於回了臥室。


    媽媽的頭發真的是這個味道嗎?他其實也是好奇的。


    擁有了一個放在心上的人是種什麽滋味?


    好像在一片無垠的曠野上奔跑,累得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時,毫無顧忌地仰麵躺在稻田之上,然後看見天空中的雲彩不斷變幻,像是要從蒼穹上墜落,以親密的姿態覆蓋在你身上。


    這一刻,你會覺得全世界其實也不過你所看見的天空這麽大。


    這一刻,你會覺得這片眾人欣羨的藍天其實也可以被你一個人所擁有。


    所以當秦真想到程陸揚時,就會覺得全世界都跳進了她的懷裏。


    每一天毫無新意的工作也因為能與他相見而變得非同尋常起來,她像是剛剛陷入熱戀的少女,每天都從歐庭飛奔向程陸揚所在的地方,離開時也總是依依不舍。


    周六那天,秦真接到媽媽的電話,讓她回家吃頓飯,她欣然答應。


    可是就在她花了好幾個小時抵達縣城的家裏時,先前的喜悅全都不見了,原因是家中除了父母和秦天以外,還多出一個陌生人。


    祝雲芝殷勤地拉著她的手,要她和那男人一同坐在沙發上,然後介紹說:“這是小邵,隔壁趙媽的侄子,來,秦真,趕緊打個招呼!”


    媽媽把他們趕出門去吃飯,相親的目的一覽無餘。


    對象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青年,在一家保險公司當主管。


    秦真興致缺缺地和他說著話,一頓飯吃得無精打采,卻還得笑臉相迎。


    聊天之餘,她還忍不住佩服她媽的眼光,保險公司主管配她這個房地產公司經理,簡直是絕配啊!


    可是看著對方那缺乏男子氣概的吃飯姿態和他局促又不自然的談話方式,秦真很難想象自己今後要和這種人共度餘生。


    吃完飯後,她很禮貌地謝絕了邵峰把她送回家的提議,表示公司有事,她得立馬趕回b市。


    男方大概也看出了她的興致缺缺,又禮貌地說了幾句之後,和她就此分手。


    秦真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天色都黑了,把周圍熟悉的地方都逛了個遍,這才打道回府。


    祝雲芝顯然已經從邵峰那裏聽說了兩人的進展,開門的時候臉色陰沉得不像話,待她進門,合上門的瞬間就忍不住嚷嚷起來:“我說你像話嗎秦真?我好不容易才給你安排了這麽次相親,你居然吃了飯就跑了?”


    秦真把包放在沙發上,臉色也有點不好看,但還是放低聲音說:“媽,我不想相親。”


    可想而知又是一頓好吵,當媽媽的句句不離終身大事,秦真累了,最後索性閉上了嘴,踏著夜色匆匆離開。


    這個時間段,回b市的大巴車早就沒了,坐出租車的話不知道又要花去多少錢。


    秦真煩躁地攔了輛空車,隻得硬著頭皮坐了上去,報了地址。


    無奈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等到她跨越了大老遠的距離回到小區門口時,才發現包裏的現金沒帶夠。


    司機一臉警惕地望著她,像是生怕她賴賬,秦真哭笑不得地又合上包:“那什麽,師傅,你還是再載我一程吧!”


    她把程陸揚家的地址報上,然後掏出手機來給他打了個電話,小聲地說明了自己的尷尬處境。


    沒一會兒,車停在了程陸揚住的小區外麵,而他穿著一套深藍色的休閑衛衣,像個大男孩似的站在路邊,見到她探出窗口揮手,往前走了幾步,把準備好的鈔票遞給司機。


    秦真拎著包跳下車來,在看見程陸揚的那一刻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當她遇見這種窘迫的狀況時,第一個想起來的人竟然從白璐變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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