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湖裏,浪濤洶湧,此起彼伏,直直掀起丈餘多高。


    遠處,


    呈一朵詭異巨大血色蓮花之狀拚湊漂浮著的數百酒缸祭陣此刻已然到達了湖心,其所帶來的天象變化,就如妖蛟現世,走水曆劫一般。


    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酒缸之內所綻發出的血色紅光也在漸漸加深,猶如一顆顆果實飛速成熟一般,隻待最後采擷食用。


    此時此刻,蘭陵酒莊方圓數裏內,已徹底籠罩在了一片濃如墨汁的黑暗之下,唯有潛龍湖麵,一片血光如火。


    陣陣劇烈的陰冷腥風從湖心不停湧來,刮過岸島林木和酒莊樓閣,發出了一道道嗚咽銳鳴,仿若鬼哭狼嚎般。


    在那洶湧的湖水裏,倆斬魔衛和陸人傑一前一後架著兩葉小舟,無所畏懼地逆流往前,朝著血光所在而去。


    隨後,在蘭玉公主的授意之下,又有三百她酒莊內的府兵武卒,紛紛駕船趕去協助支援。


    在距離湖心血蓮祭陣不遠處的水麵,另有一艘八九丈長的精致舫船此刻正處在風雨飄搖,搖搖欲翻的風波之中。


    這船隻正是王文焰公子的包船,幾十個安國書院的學子,此刻正驚恐地圍抱著船欄,遠望著北方突現的數百個血色酒缸,不明所以,尖叫連連。


    ……


    這時,那位借著清風之力飄飛離岸的韓大儒已然一馬當先,第一個飛到了血蓮祭陣的前方。


    那位矮胖的中年男人懸浮在十餘丈高的湖麵之上,宛如一尊從天而降的聖人賢者,負手而立。


    他昂首挺胸,目綻寒光地沉聲怒喝道,


    “天沉如山!鎮!”


    言出口時,湖麵上空暗如墨汁的天色裏,忽然有一股巨大的無形偉力受他言靈驅使,凝聚而出,一聲沉悶嗚咽聲中,直直朝著那朵巨大血光蓮花中央,手持詭異符幡的黑袍男子鎮壓而去。


    “嗬,儒家言靈,不過雕蟲小技而已……”


    黑袍人抬頭,看一眼十幾丈外半空中突然攔路的矮胖大儒,嘴裏自言自語地哼笑一聲,繼而將未持符幡的左手單手舉起,掌心朝天,五指猛然合攏,一陣錯捏。


    虛空之中,隨即有一陣陣哢嚓脆響傳來,隨著黑袍人的錯捏,仿佛無數核桃被某隻巨手突地一起捏碎了般。


    黑袍人頭頂,沉降來的那一座“山”,還未觸碰到血光大陣的頂端,瞬間便發作了齏粉。


    同時暗黑的天空裏,逸散開去一股股失去了效力的浩然清氣,仿若一群螢火蟲在夜空裏突然出現,又突然湮滅失蹤。


    天空上,韓大儒矮胖的身形猛然一怔,裹挾他虛空漂浮的清風仿佛受到了重創削弱,轉眼往下跌落一丈多高。


    顫顫巍巍穩住身形的大儒額角頓時滲出一粒粒冷汗。


    他臉色恍然大變,指著水麵速度絲毫不減,依舊往前方湖外天水河的方向漂流而去的黑袍男人道,


    “掌心乾坤……你這邪徒竟是天下各教皆都不容的陰陽術師!”


    黑袍人冷聲回應道,


    “天下萬道皆出陰陽,即使你開創儒家一脈的初代聖人,也曾向我陰陽術師的祖師爺虛心討教過,可惜你等與道門這些欺師滅祖的後生晚輩,時過境遷,竟妄想聯合起來抹去陰陽術的偉大,將陰陽術師鏟除幹淨,簡直天理難容。


    既然今日因緣際會,你我在此殊途遇見,本座便有責任,須得替祖師爺好好清理一番門戶……”


    說著時,黑袍人並未收回的那隻手,在虛空中倏地轉向,朝著韓大儒所在方向,五指再次並攏,猛然捏合。


    一瞬間。


    韓大儒感覺自己所處的天地乾坤之中,突地出現了五根無形無靈仿若時空本身凝聚形成的堅硬大柱,朝著自己同時劈頭蓋臉地合擊而來。


    “吾身當堅硬如鐵!不動如……噗……”


    韓大儒立馬正色開口大喝,胸間清光蕩漾著,想以言靈術法給自己加各種buff硬抗下。


    然而,他山字還未說完,周身已然傳來了砰砰砰數聲悶響。


    他整個身形並未能如他所願那樣不動如山,而是被五道無形的強大硬柱擊打得左搖右擺,仿佛懸掛在半空中任由抽打的肉袋。


    最後他噗地一口,吐出了一大團鮮血。


    矮胖的身形宛如平地上的陀螺般,被最後一道氣機抽飛幾十丈,順著陣陣陰風,徑直撞落在了他來時的山石之上。


    砰!


    一聲劇烈悶響,巨大的山石被激撞出了一片裂紋。


    “韓先生你身體可有恙?”


    一直駐足在山石上未曾離開半步的蘭玉公主上前問道。


    “哼!在下正值壯年,身體硬朗得很!噗!——”


    韓大儒強撐著站起,撣了撣胸前儒衫,話音剛落,便是一口鮮血吐出。


    “呀——”


    幾個方才拎著燈籠趕來,站在蘭玉公主身後的丫鬟見了,紛紛失聲尖叫。


    她等一直跟隨蘭玉公主長住在安寧和諧的蘭陵酒莊,還是第一次見到別人被抽飛如此之遠,還站起來大口噴血。


    “你都吐血了……本宮這裏有顆歸元丹,你趕緊拿去服下吧。”蘭玉公主心頭清楚,這矮胖先生為何語氣裏對自己如此不滿。


    對方今日特意從玄京跑來莊園一趟遞上祭文稿子,而自己卻一字未評,他自是領悟到了她不願助他摻和議論當朝治理的政事。


    “在下為救我大離數百孩童子民,吐這點血又如何——噗!”


    “便這顆頭顱——噗!——也可隨時獻出——噗!”


    “長公主殿下還是把你這民脂民膏凝來的丹藥好好留著吧,多關心關心你皇室的子民百姓當才是正……噗!”


    韓大儒依舊麵色不屈,說一句話,噴一口血,原本幾個丫鬟已然驚得臉色大變,但當見了韓大儒此番硬撐地滑稽模樣後,又紛紛忍不住掩嘴好笑了起來。


    “本宮關心大離子民,自是有本宮的辦法,韓先生你雖是大儒,但亦同樣是我大離的子民,本宮此刻命你服下此丹,待恢複氣血,再去想法子搭救這些無辜孩童,是否為關心大離百姓的正當法子?”


    一側護著燈火的幾個丫鬟瞧見,佇立在陰冷陣風之中衣裙飄飄的蘭玉長公主淡然說出此話時,竟頗有幾分君臨天下的女王氣概。


    這……這就是帝王之家的血脈麽……我竟無法反駁她這翻馭人之道……


    “……正當……正當……長公主高見……”


    韓大儒聽了此話,先是一怔,接著重重點頭,連聲說道,再也不傲嬌矜持,當即順著長公主遞來的這台階而下,連忙從長公主手裏接走丹藥吞服入口。


    他之所以如此快便折服,一是因為長公主這話的確很有道理,自己順著這梯子下台階,並不丟人,二是因為,他感覺自己若是再繼續逞強耍高傲硬撐下去,即便不當場吐血暴斃,恐怕也得留下極重的病根,一身修為今後再難複原……


    “專業的事,就得交給專業的人去做,摻議朝政非本宮所長,也非本宮心性所願,斬妖除魔護佑子民亦是一樣,但本宮相信,有人定然是深諳此道的,將這些事妥善交給他們處理,方為正途……”


    眼見韓大儒吞服了丹藥,蘭玉公主倏地轉頭,迎著陰風烈烈,浪濤翻湧的湖麵說道。


    韓大儒體內散亂衝撞著肺腑的氣息隨著丹藥入腹,轉眼便歸攏合一,終於不再有吐血的衝動,他回過精神,也立即順著蘭玉公主的視線看去。


    此刻,


    倆斬魔衛已然衝破浪濤,擺渡追到了那處往前漂浮的血蓮祭陣一側。


    “血蓮邪徒!前來本差這裏受死!”


    豹眼怒瞪的朱絲侯一聲大喝,提著刀便鼓蕩氣機,蹬船衝飛起數丈高,撞破空中掀起的丈餘水浪,英勇無畏地猛然朝那無數血色光絲籠罩成的大陣劈砍而去。


    “殺殺殺!”


    張德帥一雙小目怒綻肅殺之意,口裏亦是瘋狂地大喝著,緊隨其後。


    “血蓮邪徒?沒想到這幫差役竟已知曉了我血蓮教的存在……是哪個嘴風不嚴的門徒說出去的……”


    湖麵上,黑袍人聞言,心頭霎感震驚。


    他血蓮教自從創立發展至今,一直隻為主公的大計服務,內部管理得極為嚴苛,從不向外人說出名號,幾十年來從未有任何一個血蓮教眾以外的公門中人和江湖中人知道他血蓮教的存在。


    當然,那位斬魔司的上任赤膽銀鞭執掌者柳驚雷除外,不過那家夥一個多月前在剛查到他血蓮教的秘密之後,就已經被弄死在了玄京街頭,並未能及時將他教中信息全數查明入檔,記錄下來。


    卻沒想到,此刻竟有個不入流的差役,叫出了他血蓮教的名字來,著實讓人詫異難解。


    砰砰砰——


    朱絲侯和張德帥二人拎刀,周身血氣蒸騰,不停衝撞劈砍在血色光絲之上,猶如不停激撞籠壁卻無法突破絲毫的兩隻鳥兒,聲勢猛烈。


    黑袍人心思微動,正思忖著要不要順手從這二人之中擒一個進來,細細審問對方是如何知曉他血蓮教名號的,但恰在此時,他心頭卻猛然一驚。


    因為他感覺到了自己持控的祭陣外側浮現出了一道古怪的強大氣息,正在輕易地破毀著他的法陣!


    黑袍人旋即猛地扭頭看去。


    ……


    血蓮祭陣側後方,陸人傑劃船借著暗黑天色和滔天水浪,以及前方倆斬魔衛莽夫的掩護,悄然尾隨靠近。


    倆斬魔衛因為受到那位韓大儒的言靈術法加持,很是亢奮,勇猛非凡,竟直接頭鐵從前方跑去攔路,還嚷嚷著要將那啟陣之人砍死……


    尤其是在方才目睹著給他們灌輸勇氣的韓大儒已先行被那黑袍人單手隔空秒殺抽飛之後,還能毫無猶豫地作出這等選擇,陸人傑相信,這二人的精神狀態已然受到那韓大儒的汙染,變得極不正常,已經明顯失去了能冷靜思維的能力。


    陸人傑心頭知曉,在白虎堂主看到焰火信號趕來之前,他等此刻若非要做些什麽的話,絕不是跑去前方蚍蜉撼樹地阻攔大陣移動,而是需得想法子從側襲擾,尋找機會和弱點,能解救出幾個酒缸,便盡力解救幾個。


    當成功悄悄靠近那血光剔透的陣法外側後,陸人傑將脖頸上掛著的那枚奶香奶香的龍息玉含入了口裏。


    隨即悄然潛入水下,嚐試避開水麵那血色光絲籠罩形成的護陣,去搬動往前漂移著的酒缸。


    然而,他卻感覺這酒缸依舊堅如磐石一般,融在那大陣之內,絲毫不受他水下施加的力量挪動。


    他再嚐試從水底潛入這大陣內,從內讓其崩壞,但轉了一圈,卻發現頭頂的水缸密密麻麻擁擠成了一麵浮島似的,竟無絲毫縫隙可以給自己鑽入。


    若是猛力撞擊,嚐試蠻力衝入,即使成功,怕也是要撞碎了這些酒缸裏麵的孩童……


    從底下不行。


    隻得從外圍想法子突破了……


    陸人傑重新浮出水麵,仰頭看一眼那數百縷從黑袍人手中符幡蔓延出,纏繞在一口口酒缸之上的血色光絲,隨即探身伸手,觸碰到了這些光絲之前的一麵無形的氣壁。


    陸人傑立即嚐試著催動《吞靈魔典》。


    然而依舊無效,這光絲前的阻隔氣壁,竟然沒有絲毫天地元靈存在,也不含絲毫邪祟煞氣。


    這是一種陸人傑從未見識接觸過的力量……


    什麽力量,竟然不涉及絲毫天地元靈?


    陸人傑心頭略感驚愕。


    他思緒微動,想起方才聽那被抽飛的韓大儒說,這黑袍人是個什麽他聞所未聞的陰陽術師體係。


    他猜測,或許是這人修為流派的緣故,所用的這陣法,並不涉及天地元靈。


    然而,恰在他伸著手思索準備另外想法時,他突地發現,胸口懸著的龍息玉牌,光芒已在不經意間變得更耀眼了幾分。


    “這玉牌對這陣壁力量有感應?”


    陸人傑抬手捏起玉牌,嚐試著靠近那無形的壁牆,卻瞬間感覺,麵前原本堅硬無比的神秘阻隔,竟然在光芒大盛的龍息玉的靠近接觸之下,迅速被消融出了一個洞口,內部的一根血色光絲旋即斷裂……


    長公主借的這寶貝,竟還有如此奇效!


    陸人傑心頭一陣大喜。


    他甚至隱約有些懷疑,長公主之所以會特意借他這龍息玉牌,正是因為她早已知曉此玉能破開這陣壁救人,而不是如她先前所說的那樣,單純是為了助他在水裏與人糾鬥時,不至於嗆水丟命……


    來不及細思,這念頭隻在腦海一閃而過。


    陸人傑即刻專注眼前,從脖子上扯下玉牌,仿佛裁紙一般,將麵前的幾根血色光絲一一劃斷。


    果然,隨著這些光絲與酒缸失去了力量連接,一個個原本血色剔透的酒缸頓時便如燈泡斷電一般,紅光乍滅。


    “啊!娘親!娘親!娘親!快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溜出去玩了……”


    “爹爹!爹爹!你把我關在哪裏?快放我出去……”


    “奶奶……”


    那些脫離了大陣的酒缸內,旋即傳來了一個個驚醒孩童的尖叫聲。


    陸人傑聽在耳裏,手中立馬加快裁剪的動作。


    然而,當他才偷裁了十餘根血絲,遠處陣法中央卻突然傳來了黑袍人的一聲怒喝,


    “小賊!受死!”


    陸人傑聞聲,驚得抬頭,隻見那黑袍人怒喝時,朝自己所在方向倏地舉起了左手,五指猛然並攏。


    用的是片刻前將韓大儒捏得吐血,最後抽飛的一模一樣的招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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