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


    很明顯,這個女人正在為一件事奔波,這個人也許是一個讓她厭煩的人。我一臉茫然,不知該如何做事,也不知該如何說話,隻是呆呆地立在原地。瑪格麗特進了她的臥室。


    “過來,”她對我說。


    她把帽子和絲絨外套脫了下來,扔在床上,然後跌坐在火爐旁邊的一張大扶手椅裏,這爐火她吩咐要一直生到夏初的。


    “噢,今天有什麽好玩兒的事嗎?講給我聽聽。”


    “沒有什麽值得講的,我隻知道今晚我不該來這裏。”


    “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您對我的到訪並不是很高興,我想自己一定是惹您討厭了。”


    “我並沒有覺得厭煩,隻是我的身體有些不舒服,渾身已經難受了一整天,昨晚我沒睡好覺,我的頭痛得厲害。”


    “那麽我該告辭了,以便您可以上床睡覺,不是嗎?”


    “噢!您沒有必要走,再說假如我真的要睡覺,我會在您麵前就躺下的。”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這又是誰呀?”她說,並且做了一個不勝其煩的動作。


    沒過多一會兒,門鈴又響了。


    “看來沒人去開門了,還得我自己去。”


    她當真站了起來,對我說:


    “您在這兒等一會兒。”


    她穿過套房,我聽到開門的聲音。——我在靜靜地聽著。


    被她放進來的那個人在餐室中停住腳步。他一張口說話,我就知道了這人就是德·n伯爵。


    “今天晚上您的身體還好吧?”他問。


    “不怎麽樣,”瑪格麗特冷冰冰地回答。


    “我打擾您的休息了嗎?”


    “可能吧。”


    “您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麽事,我親愛的瑪格麗特?”


    “親愛的朋友,您並沒有做錯什麽事。隻是我身體不大舒服,想睡覺,所以如果現在您肯告辭的話,我會不勝感激,可是每天晚上剛回家五分鍾就看到閣下降臨,這可真是讓我頭痛至極。您到底想讓我怎麽樣?讓我做您的情人嗎?我想我已經告訴過您一百遍了,不可以。我十分討厭您,您還是另尋它路吧。現在我對您說最後一遍,我是不會接受您的,一言為定,再見。噢,納尼娜回來了,我會讓她給您照個亮的。晚安。”


    於是,瑪格麗特就不再說話了,隻是聽見那個年輕人在期期艾艾地說著什麽。她回到了臥室,砰的一聲關上了屋門,納尼娜差不多是緊接著也從這扇門進來。


    “我告訴你,”瑪格麗特對她說,“以後這個笨蛋再來,就告訴他說我不在,或是說我不願見他。這種人就是這樣,總是一成不變地來向我索要同樣的東西,他們以為隻要付給我錢就算是同我清帳了,每天不斷地見到這些人,我真是被他們煩死了。假如那些開始要操我們這種賣笑生涯的女人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我想她們會寧願選擇去做女仆的。但是又行不通,對衣裙、馬車和鑽石的欲望又使得我們自願往火坑裏跳,我們聽信了別人的話,因為賣笑也是要有諾言的。於是我們一步步地出賣了靈魂、身體和姿色,在別人眼裏我們這樣的人比猛獸還要可怕,他們對我們的態度就好像是對賤民的態度一樣,我們周圍的人總是拿走的多留下的少。遲早有一天,在毀掉別人以後我們又會毀掉自己,然後像條狗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人世。”


    “算了,夫人,您平靜一下,”納尼娜說,“今天晚上您有點過於緊張了。”


    “這件連衣裙讓我覺得很不舒服,”瑪格麗特又說,一麵把胸衣的搭扣拉開,“拿一件浴衣過來。唉,普呂當絲呢?”


    “她還沒有回家,不過,隻要她一回來,就會有人把她叫到您這兒來的。”


    “你看,還不是一樣,”瑪格麗特接著說,一麵把連衣裙脫了下來,換上了一件白色浴衣,“你看,還不是一樣,當她用得著我的時候就會來這裏,但卻從不肯真心實意地為我做一件事。她明明知道我在等待著她的回音,這個回音對我十分重要,我非常著急。可她,我敢肯定她早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了,又不知到哪兒瘋去了。”


    “可能是有人把她拖住了。”


    “拿些潘趣酒過來。”


    “這對您的身體不好,”納尼娜說。


    “那不是更好。再順便拿些水果,餡餅,或是一隻雞翅膀來,反正不管什麽東西,快點拿來,我餓極了。”


    用不著我說,您也一定會猜得出我對這個場麵所產生的印象有多麽深刻,不是嗎?


    “過一會兒您同我一起吃夜宵,”她對我說,“現在您暫且拿本書看看,我去梳妝室一下。”


    她把一隻枝形燭台上的幾支蠟燭點亮了,並把床腳旁邊的一扇門推開,走了進去。


    此時我開始思考一些關於這個女子的生活,或許是由於憐憫的緣故,我對她越發地情有獨鍾。


    我的腦中在不停地思索著這個問題。正當我在房間裏踱來踱去的時候,普呂當絲進來了。


    “哦,您在這裏?”她對我說,“瑪格麗特在哪兒呢?”


    “她在梳妝室裏。”


    “我在這兒等她。嘿,您知道嗎?她覺得您是一個很迷人的小夥子。”


    “不知道。”


    “難道她沒有讓您知道一點兒嗎?”


    “一點兒也沒有。”


    “您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來這裏看望她。”


    “現在是半夜!”


    “為什麽半夜就不可以來呢?”


    “開玩笑!”


    “她對我的態度並不是很好。”


    “她會對您很好的。”


    “是真的?”


    “一會兒我會告訴她一個好消息。”


    “這還不錯,照您的意思說,在您麵前她提到過我,是嗎?”


    “昨天晚上,應該說是在今天早晨,在您和您的朋友離開這兒以後……哦,您的那位朋友還好嗎?我聽別人都叫他加斯東?r,對嗎?”


    “不錯,”我回答,想到昨天加斯東透露給我的心裏話,再看看眼前這個普呂當絲幾乎連他的名字都還不清楚,我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


    “這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夥子,他是做什麽的?”


    “他的年收入是兩萬五千法郎。”


    “噢,您說的是真的!那麽,我們現在還是談談關於您的事吧,瑪格麗特向我問起過您,她向我打聽,您是做什麽的,為人如何,以前曾有過哪些情婦,總而言之,關於您這樣年齡的人的事,她能問的都問到了。我呢,就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事全都告訴了她,此外我還補充了一句,您是一個迷人的小夥子,就是這些。”


    “多謝您,現在我想知道,昨天她托您辦的是什麽事呀?”


    “她沒托我辦什麽事,隻是說她希望我可以替他把伯爵趕走,但是今天她托我辦一件事,今天晚上我就是特地來這兒告訴她回音的。”


    就在這時,瑪格麗特從梳妝室裏走了出來,頭上戴了一頂束有黃色緞帶的睡帽,樣子很嫵媚。她打扮得很迷人。


    “喂,”她一看見普呂當絲便開口說,“您見到公爵了嗎?”


    “當然見到了!”


    “他對您說了些什麽?”


    “他給我了。”


    “多少?”


    “六千。”


    “您帶來了嗎?”


    “不錯。”


    “他看上去不開心,是嗎?”


    “不是。”


    “可憐的人!”


    這句“可憐的人”說出口時的語氣簡直是難以形容。瑪格麗特接過了六張一千法郎的鈔票。


    “這錢給得恰到好處,”她說,“親愛的普呂當絲,您現在缺錢用嗎?”


    “您是很清楚的,我的孩子,再過兩天就是十五號了,假如您可以借給我三四百法郎的話,那您可就幫了我的大忙了。”


    “現在時間太晚來不及換錢了,明天上午我就給您送去。”


    “可千萬要記得啊!”


    “您就放心吧。您跟我們一同吃夜宵嗎?”


    “不了,夏爾在家裏等著我。”


    “他把您迷住了嗎?”


    “簡直是神魂顛倒,親愛的!明天見。再見,阿爾芒。”


    杜韋努瓦太太走了。


    瑪格麗特打開組合櫃的抽屜,把那幾張鈔票往裏一扔。


    “實在抱歉,我要躺下了!”她麵帶笑容地對我說,一麵走到她的床邊。


    “您不但得到允許,您這樣做我簡直是求之不得。”


    她把鑲著鏤空花邊的床罩翻到床腳,躺了下來。


    “現在,”她說,“您可以到這邊坐下來,陪我聊聊天。”


    普呂當絲說的沒錯:瑪格麗特因為她帶來的回音而喜氣洋洋。


    “今天晚上我對您的態度不太好,您可以原諒我嗎?”她握著我的手說道。


    “就算更多的事我也可以原諒您。”


    “您愛我嗎?”


    “簡直是神魂顛倒。”


    “甚至包括我的壞脾氣在內嗎?”


    “我愛您的一切。”


    “您可以發誓嗎?”


    “我發誓,”我小聲地對她說。


    這時納尼娜進來了,她端著幾隻盤子,一隻冷子雞,一瓶波爾多葡萄酒,草莓和兩副餐具。


    “我沒有讓他們給您調潘趣酒,也許波爾多葡萄酒更適合您,是嗎,先生?”納尼娜說。


    “是的,”我答道,因為瑪格麗特剛才說的那幾句話,我的心仍然在劇烈地跳著,以至於雙眼眨都不眨地望著她。


    “那麽,你先把這些東西放在小茶幾上,並把它們挪到這兒來,我們自斟自吃好了,去歇一歇吧;我什麽也不需要你拿了。”她說。


    “門要上兩重鎖嗎?”


    “我想應該是!尤其告訴他們,到明天中午以前,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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