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


    “普呂當絲告訴我的,昨天我遇到了她,親愛的,我向您表示祝賀,這個漂亮的情婦可不是誰想要都可以到手的。得到她,您的臉上會因此而有光彩的。”


    加斯東這個普通的想法,恰恰使我認識到自己那敏感易怒的舉動是多麽可笑。


    假如我是昨天遇到他,並聽到這一番話的話,我想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寫早上那封愚蠢的信。


    我差不多要馬上趕去普呂當絲家去請她轉告瑪格麗特,我想和她說幾句話,可是我又害怕她再次拒絕我,以達到她報複我的目的,於是我經過昂坦街回到了家。


    我又問了一次門房,是否有給我的信。一封也沒有。


    也說不定她想靜觀其變,看看我有什麽反應,是否要收回自己寫的信,我躺在床上這樣想著,假如她看到我依然不給她寫信,也許明天她就會給我寫信的。


    特別是那天晚上,我一直對自己的舉動深悔不已。我在家裏形單影隻,難以成眠,心中充滿焦慮與嫉妒之情。假如我對一切佯裝不知、任其發展的話,此刻我很可能正偎依在瑪格麗特的懷中,耳邊有她纏綿的情話作伴,這種話我隻聽過兩次,此時我被寂寞所包圍著,就愈發覺得這些話使我耳朵發熱。


    從目前我所處的境地來說,理智不得不讓我清醒地認識到自己錯了,其實,所有的一切已經再明了不過地使我知道,瑪格麗特是愛我的。首先,她打算同我一起去鄉下避暑。其次,就我而言,我並沒有什麽可以迫使她做我的情婦,因為她那龐大的開銷並不是我的財產可以應付得了的,甚至就連她的一些偶而為之的愛好我也承擔不了。所以,毫無疑問,她從我的身上所期待得到的東西是真摯的愛情,她生活在交易的愛情之中,她渴望可以在這種真摯的愛情之中得到片刻的休憩。然而僅僅兩天,她的這種美好的願望就被我的刻薄的譏諷而破壞殆盡。所以,我的舉動實在是貽笑大方,並且是粗魯至極。


    我從未為這個女人付過一個銅板,那麽我還哪有權利去對她的生活指指點點呢?我在第二天就一走了之,試問這與一個情場上吃白食的,生怕有人拿帳單找他要帳的人又有什麽區別呢?不是嗎?我與瑪格麗特隻不過才認識三十六個小時,而成為她的情人也隻不過才二十四個小時,那我為什麽總是跟她鬧別扭,她已經分出一些心思用在我的身上,而我不但沒有因此而心滿意足,反而得寸進尺,企圖獨占她的一切,強迫她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與過去的關係一刀兩斷,其實這與斬斷她今後的生活來源並無區別。我有什麽資格對她的生活加以任何的評判呢?實際上,她完全可以做得像某些潑辣粗俗的女人那樣,毫不隱瞞地告訴我,她要同一個情人在一起,可她卻寫信對我說,她的身體不舒服。對信上的這些話,我並沒有相信,我沒有到巴黎的所有街道去溜達,除了昂坦街以外,我沒有和朋友們一起去消磨這一晚的光陰,然後在她與我約好的次日再出現,相反我扮演了一個奧瑟羅一樣的角色,我監視她的行動,還滿心以為不在她的麵前出現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然而事實上,也許她正為這樣的分手而暗自慶幸,她一定認為我是一個再愚蠢不過的人。至於她的沉默,與其說是對我的怨恨,還不如說是對我的鄙視。


    其實我真的應該送一件禮物給瑪格麗特,讓她不再對我的慷慨大度有任何的懷疑,並且我應該把她真的當成一個受人供養的女子,這樣一來我的心裏就會覺得不欠她的情了。然而,我卻容忍不了我與她之間有任何交易的痕跡出現,否則我會覺得這是對這份感情的褻瀆,就算這不是她對我的愛情,至少一定是我對她的愛情。這是一份純潔得不能再純潔的愛情,絕不容有任何其它成分的存在,就算是一件再昂貴的禮物,它也是無法來償付得到的快樂,盡管也許這快樂是轉瞬即逝的。


    我在那一整夜裏輾轉難眠,我隨時都會有一種衝動,想把這所有的想法通通講給瑪格麗特聽。


    正像您所講的,我一定要做出一個果斷的決定,要麽徹底忘記這個女人,要麽從此不再做無謂的懷疑,當然如果她還肯接受我的話。


    然而,人的果斷決定通常是在一番猶豫不決後才做出的,您知道這一點。所以,我無法繼續呆坐在家裏,可又沒有足夠的勇氣去瑪格麗特家裏,於是我便試著想出別的可以接近她的辦法,如果我成功了,就可以說是偶然遇到的,這樣做對保留自尊心大有好處。


    當時是九點鍾,我去了普呂當絲的家,她很奇怪為什麽我一大早就趕來找她。


    當然我不會將自己的真實來意告訴她。我對她說,我之所以這麽早出門是為了去預訂一張到c城的公共馬車座位,我要到那裏去看望父親。


    “在如此風和日麗的天氣裏,您居然舍得離開巴黎,”她對我說,“不過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我看著普呂當絲的表情,心裏在尋思著她是否是在嘲笑我。可是她的臉上並無半點不正經的表情。


    “您與瑪格麗特告過別了嗎?”她一直是神色嚴肅地問道。


    “我不打算去。”


    “您這樣做是對的。”


    “您真的這樣認為?”


    “這還有假,既然現在您已經同她鬧翻了,那又何必再去找她呢?”


    “照您的意思,我同她決裂的事,您已經知道了?”


    “您給她的信,她已給我看過了。”


    “那她對您說了什麽?”


    “她對我說:‘親愛的普呂當絲,虧您還為他說了那麽多好話,他真的是沒有禮數,這樣的信也可以寫出來,難道隻在心裏想一想還不夠嗎?’”


    “她跟您說這話時是用什麽口氣說的?”


    “是笑著說的,此外她還說:‘我在家裏請他吃過兩次夜宵,可他卻連一次禮節性的回請也沒有作過呢。’”


    這就是我的信與我的嫉妒心共同作用的結果。我的愛情自尊心被無情地撕毀了。


    “昨天晚上她去了哪裏?”


    “她到歌劇院去了。”


    “這個我知道。那後來她又做了什麽?”


    “她回家吃夜宵。”


    “她獨自一人嗎?”


    “我覺得應該是與德?g伯爵一起吧。”


    照此看來,我與瑪格麗特的決裂,並沒有對她的生活造成任何的影響。


    如果有這種情況出現,別人一定會對您說:


    “這是一個根本沒把您放在心上的女人,您又何必再去想她呢?”


    “不錯,看到瑪格麗特沒有為此而心情低落,我十分高興,”我說,臉上勉為其難地作出一絲微笑。


    “她這樣做是不無道理的。您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您比她更有理智,因為這個姑娘真的愛上了您,她總是把您掛在嘴邊,並且恐怕遲早有一天她會做出蠢事呢。”


    “那麽既然她是愛我的,她就應該給我回一封信。”


    “她沒有這樣做是因為她已經清醒過來了,知道自己是不該同您在一起的。況且,一個女人就算有時可以允許別人玩弄她們的感情,但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自己的自尊心遭到傷害。尤其是一個隻做她兩天的情人的人就這樣離開她,就算您可以給她再有道理的原因,她的自尊心也已經被您傷害了。我對瑪格麗特的性格十分了解,她是寧死也不會給您回信的。”


    “那麽我該做些什麽呢?”


    “就此結束。她會把您忘掉,您也會把她忘掉,其實你們彼此之間並無虧欠。”


    “如果我給她寫信,請求她的寬恕呢?”


    “您可一定不要這樣做,她會給您原諒的。”


    我幾乎高興得要撲上去摟住普呂當絲的脖子。


    我用了一刻鍾的時間走回了家。一到家,我立刻動筆給瑪格麗特寫了這封信:


    “有個人此刻正陷在萬分的悔恨中無法自拔,原因就是昨天他寫了一封不該寫的信。如果今天他仍然不能得到您的原諒的話,明天他就將不得不離開巴黎。他很希望得到一個拜倒在您的腳下,向您訴說悔過的機會,這個機會究竟在什麽時候才能獲得呢?


    您允許他在什麽時候與您單獨見麵呢?您很清楚,一個人在做懺悔的時候是不希望有任何旁觀者出現在身邊的。”


    我把這篇情詩用散文的筆法寫好以後,就吩咐約瑟夫把它送走了。他把信親自交到瑪格麗特手裏,她回答說,她要過一些時候再回信。


    除了吃晚飯的時候,我出去了一會兒,其餘的時間我始終待在家裏,可一直到了晚上十一點鍾,仍然沒見到回信。


    於是我下定決心不再容忍這種折磨了,決意明天啟程趕路。


    這個決心一旦下定了,我便開始整理行李,因為我深知就算自己躺在床上,也是無法入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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