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潛殺完郭斧頭老巢裏的土匪,在月下洗幹淨自己的手後揚長而去。


    他一步一步走回蘆葦鎮,在閻羅血脈的支撐下,傷口已經開始愈合。


    摸索著進了原來那家客棧,找到自己的房間,躺下便睡。


    明日就該完全恢複了吧,顧潛想著。


    他這一夜依然是做了夢的,夢見陳柔被綁著,雙眼流血,哭吼著質問他為什麽不救自己。


    王星緒,柳素羽還有莫弘都在冷眼旁觀。


    等他醒來的時候,傷勢竟然已經全部好了,令顧潛有些驚奇。


    此外就是心裏麵總有股衝動,仿佛不招人打一架就不痛快。


    他對昨晚進入他體內的黑影完全沒有留意,隻是對自己的反常狀態有些懷疑。


    嚴森,秦飛都在樓下,王七卻不在,氣氛很沉悶,沒有人講話。


    “怎麽了,都不說話?”顧潛邊下樓邊問。


    嚴森定奪再三,把劉同禧綁架陳柔的事講了出來。


    ……


    劉同慶收到了郭斧頭的帖子,還有那封血書。


    他起先不相信哥哥會出賣尊嚴,寫下這一封屈辱的血書。


    但紅字白紙在那裏擺著,字跡簽名確實像是出自哥哥之手,令劉同慶不得不信。


    雖然他已經得知嚴森和顧潛已經出發營救劉同禧,但不能光靠他們兩個人。


    他下令所有白衣軍上繳武器,並吩咐了一條小舟載著他去送贖金。


    劉同慶不是傻子,當然不會把所有武器送出去。


    他隻是數了一百號刀劍,打賭郭斧頭不會當麵數。


    至於那件白衣,說實話,劉同慶不打算把它交出去。


    這件衣服象征著哥哥的尊嚴,以及白衣軍的意誌,若是交了白衣,軍心大散,就算把劉同禧贖了回來,也再難組織反抗力量。


    贖金備好了,劉同慶不準備帶許多人去,這樣怕是會打起來,但他也不能孤身一人。


    他需要一個保鏢。


    顧潛,這個在商會大堂裏亮出“鎮鬼司徒”令牌的人,竄進了劉同慶的腦海裏。


    他決定去找顧潛。


    到了客棧,隻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刀客,擺著一柄七尺長刀在那裏僵坐著,不見顧潛的影子。


    嚴森和秦飛是去救哥哥了,顧潛去哪裏了?


    劉同慶開口問那刀客:“兄弟,顧潛去哪裏了?”


    王七答道:“我主子的事兒,不便回答。”


    劉同慶見次也不再追問,話鋒一轉,問:“我要一個人跟我隨行,你可以嗎?”


    王七不答,一手扶著酒囊喝酒,一手拇指和中指摩挲著。


    “一百兩銀子!”劉同慶說,“你身手有擔保嗎?”


    王七聽到錢的數目,笑了,起身把刀扛在肩上,“保你平安。”


    二人就此出發。


    在夏日豔陽下,劉同慶和一位高大刀客進入了搭載著號稱白衣軍全部兵器的小舟裏。


    王七劃船,劉同慶告訴他往李莊方向去。


    他回想起了和哥哥的童年。


    小時候,劉同慶已經拿起了刀,劉同禧則拿起了書本。


    這一對兄弟很像顧風和顧潛二兄弟,一個學文,一個學武。


    不過劉氏二兄弟可沒有那麽多的束縛,學問的常常看學武的練刀,學武的常常聽學文的讀書。


    劉同慶的刀,沒有名字,但是很精美,也很堅韌,聽說是他們的父親跑了一趟璃州,花重金讓鐵匠打造的一副鐵劍。


    劉同慶愛惜得很,練刀也從未荒廢。


    每日至少練上三個時辰的刀法,南山上的竹子被他砍去大半,可惜無名師指點,刀技沒有什麽長進。


    可劉同慶享受這樣的生活,他覺得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也很好。


    直到郭斧頭在鹹水蕩橫空出世。


    一日劉同慶在竹林裏揮汗如雨地練刀,兩把利斧便抵住了他。


    一把放在他的肩膀,一把放在他的腰間。


    他沒明白狀況,手中刀已經被拿下。


    一個聲音附在耳邊說:“害怕嗎?害怕了就喊。”


    他喊不出來,也動不了。


    父親這時候上山了,這時節兒子應該回去吃飯,這位蘆葦鎮商會前任商會長在竹林裏喊了幾聲二兒子的名字,沒有得到回應。


    他看見一叢竹葉裏露出一張驚顫的小臉來,心裏鬆了一口氣。


    拋去了那根用來撐手的極其華貴的拄杖,毫無顧忌地向兒子奔去,伸出雙手。


    “同慶,該回家吃飯了,練刀連累了吧,來,跟爹回家。”


    劉同慶那時手無足措,感覺到隱藏在竹葉後麵的那個人的呼吸逐漸粗重,而父親則毫無察覺。


    他發覺自己的喉嚨像是卡了什麽東西,發不出聲來。


    眼看父親的手就要摸到自己的臉龐,劉同慶伸出小手,握住父親,死死往回推。


    “同慶,你這是…”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把斧子便削掉了他的半截手臂。


    一張粗獷的臉再劉同慶背後生了出來,它的主人手裏拿著兩把利斧。


    劉同慶的父親嚇呆了,血液從傷口處噴射而出,“你…你是誰?”


    那時候還沒有外號的郭斧頭笑了,掂量掂量了斧子,說:“老子姓郭,單名一個全,要取你的命,不為什麽,因為老子想這麽幹!”


    說完一斧子下去,把劉同慶父親的頭顱砍下。


    正要回身結果那小娃子的時候,發現劉同慶已經跑沒影了,那柄刀,也一並被帶走了。


    在死亡的驅使下,劉同慶恢複了意識,他想逃。


    但看見父親即將命喪黃泉,他拾起了刀,準備向郭斧頭砍去。


    可當脖子裏的鮮血狂噴而出,險些濺到他的身上時,這位不過十餘歲的小娃子本能占了上風,他退縮了。


    劉同慶撒開了腿,飛一樣地跑下山去。


    他一邊跑一邊哭,他知道自己失去了父親,他也知道自己剛才做出了一個懦弱的抉擇。


    此後的三年,郭斧頭開始了對鹹水蕩的虐劫。


    原本豐饒的蘆葦鎮日漸衰敗,劉同禧當了商會會長,在他和郭斧頭的圓滑周旋下,蘆葦鎮的村民才勉強能活下去。


    劉同慶變得寡言冷漠,有時他回想,如果當時自己砍下了那一刀,現在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如果當時自己不那麽懦弱…


    可惜,沒有如果!


    現在,他坐在一條小船上,按照郭斧頭所提的條件去贖回哥哥。


    劉同慶還是屈服了。


    可他,好像也沒有選擇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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