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林緊握著佩劍的手因憤怒微微顫抖,“薄洲南宮氏,罪該萬死”


    “嘟……嘟……嘟……”


    北晉號角吹響,此次破陣的是剛從泲中關下攻城的重甲步兵,手持大盾戰刀,組成嚴密的盾牆,從前、後、左三方靠近。


    右方是剛屠戮完白杆兵的騎兵。


    北晉重甲步兵與騎兵並未發動攻擊,靜靜地矗立盾牆與次洲軍保持距離。在顧林的視野中,一輛輛投石車緩緩調轉了方向,正對著他的軍陣。


    顧林視野離開投石車,掃過了黑壓壓的敵軍,落在那座殘破的城牆上。隱約的,他看到城頭站著一位披著紅袍的將軍,他也在注視著自己。


    顧林朝著那道紅袍人影微微點頭,不知對方有無看清自己的表情,有無看清自己的動作。


    在顧林的腦中,浮現出了當年在京城漂泊的兩位外鄉學子,相扶相持,到處求學,一心考取功名,隻為造福一方百姓。


    顧林永遠都會記得那個雪夜,那半張溫熱的麵餅。


    所以,今日之行,他不曾後悔。


    那道紅袍在顧林的眼中越來越亮,越來越大。


    “轟隆……”


    北晉的投石車,拋出燃燒的火球轟擊在次洲軍軍陣中,頓時慘叫聲四起,血肉橫飛。堅硬的大盾在火球的撞擊下猶如泡沫般脆弱。


    “啊……”


    顧林發出了最後的怒吼,他憤怒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臣為何視江山社稷於不顧,為何視百萬黎民百姓如草芥。他憤怒那些門閥世家,為何眼界如此狹隘,此時此刻還在借北晉互相消耗其他家族勢力,覆巢之下無完卵,明知何故還要如此。他憤怒嘉春帝的無能,堂堂大昭帝國的皇帝,卻無法使全國齊心收複失地,任其門閥世家互相消耗,嚴重損害了大昭國的實力。


    上至皇權,下至權臣門閥,有幾人是為了天下百姓安居樂業?


    “擊鼓……進……”


    顧林看著不斷被奪去生命的士兵,下達了他作為主將的最後一道命令。


    而後在進攻的戰鼓聲與號角中一騎當先衝向敵陣,一人一騎在黑壓壓的敵軍中為激起任何浪花,但在次洲軍心中卻如波濤駭浪,衝擊著他們的內心,洗滌著他們的靈魂。


    當年在官場被打壓一退再退,心中為百姓造福的理想越來越遠,越來越偏離,最終隻得灰溜溜的離開官場,棄筆從戎。


    今日,他顧林身前是他鄉知己,身後是跟隨自己南征北戰的將士。


    人生得此,還有什麽好遺憾的?得此知己照亮年少前行的道路,得此將士舍命相隨。


    他這一生,值了!


    戰鼓擂動,武裝到牙齒的殘破重甲陣型開始徐徐向前推進。


    “嘿……嘿……嘿……嘿……”


    將士口中發出低沉的低吼,有節奏的踏步前行,無視著空中飛來的箭矢與火球巨石。


    巨石砸在地麵,隨著慣性在人潮中漂移,無數鐵甲破碎。


    “咚……咚……咚……”


    戰鼓聲不絕於耳,從天而降的火球與巨石不斷的收割著鮮活的生命,戰場上哀嚎不休。有的士兵被砸斷了腳,拄刀為拐,一寸寸的隨著戰鼓聲前進;有的咬著刀刃,拎著自己的一隻斷手本能的隨著鼓聲挺進;有的士兵看似完好無損,腳步有些踉蹌,實則五髒六腑已經破碎,堅持走了十幾步後猛的一頭紮進死人堆裏,氣斷命絕。


    將士,聞鼓則進,後退即斬!


    也有的扒掉了胸前的鐵甲,不停的朝肚子裏塞著自己的腸子,在戰鼓聲中逐漸失去意識,癱倒在屍體中。


    但他們沒有一人貪生怕死,止步不前!


    呂傅矗立在城頭,看著好友舍身為己,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終於在風雪中痛哭起來。


    蒼老的哭聲隨著寒風飄散,仿佛飄到了嘉春初年的京城,兩位年輕的入京趕考,卻落榜的落魄書生。


    他們知道,並非是自己學識不夠,能力不足才落榜。


    最終,皇權為代表的科舉考試,沒能爭奪贏門閥世家舉薦而來的官員,毫無背景的他們,被現實無情的拋棄。


    那時候,他們都有一個偉大的理想,做個好官,造福一方百姓。


    如今,兩人卻都棄筆從戎,戎裝報國,力保一方太平。


    但如今皇權對各洲掌控的力度,越來越薄弱,無數的州府儼然已經出現各自為政的割據勢頭。實力最強的薄洲南宮氏,數百年經營,已經牢牢的掌控了半數薄洲軍政,聽調不聽宣的態度,已經逐漸成為大昭國的一顆伺機而動的慢性腫瘤!


    …………


    京城,皇城,巍府。


    散值後的巍天祿像往常一樣在府中處理著政務,作為當朝首輔,眼下雪災遍布全國,每時每刻都在透支著這位老人的精力。


    “篤篤篤……”


    一心撲在奏折上的魏首輔被一陣敲門聲幹擾,略有些不悅。府中下人都知道他的脾氣,若不是有急事,絕對不會在他批複奏折時幹擾自己。


    “進來”


    巍天祿看著奏折說道。


    在門口伺候的婢女打開房門,一名老管家拿著一封書信踏入書房。


    巍天祿淡淡的問道:“何事?”


    老管家雙手呈上手中書信,恭敬的回答道:“稟老爺,泲洲來信,老爺吩咐過,泲洲那邊有書信送來第一時間呈報給您”


    婢女接過書信呈放在巍天祿案前,書信封麵“巍公親啟”四字呈現在巍天祿眼中,巍天祿屏蔽左右,獨自坐在書案前打開了信封。


    “呂傅絕筆


    巍閣老親啟


    自入冬以來,江河冰封,北晉大軍已渡龍江。新任北伐總兵畏敵怯戰,龜縮開陽府。北晉步步蠶食,江內外要塞皆已陷落。唯剩我泲中關依在堅守。國家危難,社稷危難,朝中宵小依舊內鬥激烈。


    痛哉!痛哉!


    我八千健兒已經犧牲殆盡,敵攻勢未衰,前途難卜。若城關存在,我當生還晉見閣老。如城關失守,卑職就死在疆場,身膏野革。他日北伐勝利,你作為內閣首輔,乘船過泲中關江口時,如有波濤如山,那就是卑職來見你了……”


    天色漸暗,巍天祿依舊獨自坐在書房批複著奏折,忽然,無喜無悲的巍天祿將手中象牙製成的毛筆猛的摔在地上。


    “來人,備車,本官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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