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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又是一月。


    今年歲末來的較晚,臨近除夕之夜,人間煙火色在這時體現的淋漓盡致,世間仿佛被塗抹上了一層金貴的胭脂。


    南北西東,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官宦世族,都在為過年所用的年貨而忙碌著,隻期望自家門麵能在那一天不弱於他人之家。就連路邊的乞丐也隻這兩天是個討要賞錢的好日子,故而特意去向某些窮酸書生,以一壺幾個大子的濁酒換了兩句賀喜之言。


    然而今年這些景象卻不會在蛟州地界出現了。


    ……


    ……


    某座大山之上,玄竹站在崖邊,冷冽的寒風將他的衣袍吹得呼呼作響,像是不斷甩動的鞭子般,無邊的霜色帶著強烈的肅殺之氣映入他的視野。


    他很憤怒。


    因為就在一個多月前,這座山的腳下還是一座安寧祥和炊煙不斷的山鎮,可現如今隻剩下一片殘垣斷壁,和一片片觸目驚心早已幹得發黑與泥土融為一體的血跡,若是仔細觀察,甚至能在某處荒草中找到幾個被啃食殘缺的頭骨。


    除此之外他不明白,為何當地的官府對此事不聞不問,難不成關南之地的百姓是大魏子民,關北便不是了?


    要知道何謂鎮北軍,敢叫鎮北便說明這隻軍隊對關北五州有著足夠強大的控製力。


    換而言之,似那種無聖人坐鎮的尋常宗門,也架不住百萬鎮北軍鐵蹄的踐踏。


    然而這種慘事,卻並未在第一時間得到製止。


    像這樣的村鎮,在這片萬裏大山中不知有多少處。


    連月的降雪將這一切完美地掩埋,可卻無法教人當做沒發生過。


    尤其是對劍閣來說,因為這裏也是他們的領地。


    “可曾找到那些妖孽的蹤跡了?”


    玄竹說得很平靜,就像是隨口嘮起家長裏短一般。


    其他峰的那幾個一代弟子或許對玄竹並不了解,可重鈞峰的那幾個聞言卻是明白玄竹的怒火已是到了迸發的邊緣。


    類似暴風雨前的寧靜?


    一個五短身材的重鈞峰弟子上前恭敬說道:“回師叔,剛到此地之時,我等便曾劍遊四方,可僅僅隻發現一些低階小妖,並無大妖蹤跡。”


    玄竹轉過身來看向那名弟子,打量了幾息說道:“我記得你是赤獅的弟子吧。”


    “是的,師叔。”


    “笨蛋!那些妖孽已開化出不弱於人類的靈智,你們明目張膽的放出氣息巡查,它們能出來那才怪了。若不是莞浀壓鎮,一旦被化形妖修盯上,你們怕是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玄竹說的很是嚴厲幾近於吼出來,他也不想這樣,可良藥苦口,忠言逆耳,這些一代弟子個個都是宗門的基石,倘若不給他們一些教訓,那麽在修道這條路上也不會行走多遠。


    活著才是擁有一切的資本。


    十幾名弟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喝斥嚇得一愣,個個蔫了幾分,垂頭耷腦的一聲不敢吭。


    見他們這副樣子,想必也是聽進去了,玄竹便沒再過多責怪。


    他轉過身去再次看先這萬裏雪山,說道:“本座此來有兩個目的,一是鎮壓這些妖孽,二是為奪得那蛟龍骨。莞浀的修為倒是不弱,可寂滅峰的人多少有些死心眼兒,要是被那些人忽悠走了,老子可就慘了……”


    說到最後,玄竹想到了小書來。既然樊聖親自確認過其體質,那麽他也不會再去懷疑,不過在他看來,有無所謂天生無垢魂體,劍閣依然是那個橫霸關北的巨頭,若說區區一個異體便能影響劍閣的生滅,那著實有些可笑了。


    “你在這場風暴中到底扮演怎樣的角色啊。”


    這一個月來玄竹一直在推測,尤其是最近幾天,似乎有了一些苗頭。


    各峰弟子們並不理解玄竹最後說的是什麽意思,倒是對他前麵所提的蛟龍骨很感興趣。


    另一名青衫弟子問道:“蛟龍骨?師叔莫非指的是千年前的那頭大妖聖?”


    玄竹讚賞道:“不錯,你們倒還有點見識,相信你們多少也察覺到了此地的氣機極不尋常。常言道石為山之骨,土為山之肉,水為山之血,草木為山之皮毛。此地群山連綿坐西望東,紫氣如蓋應有盡有,乃是個貨真價實的龍脈之地,凡獸能在此化妖並不為奇。據說幽恒祖師當年便想過將宗門建立在這裏,隻是祖師心係億萬百姓,並無與王朝一爭天下之心,故而最後才選在寒山開宗立派。”


    “隻可惜這裏的百姓並無帝王之運,反倒是因此招來了禍端,不然這世間怕是又會多出許多雄主。”


    玄竹正在崖邊飄飄然的感慨著,便聽身後響起弟子的呼聲。


    天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黑點,看樣子正在急速往這邊趕來,不一會便穿行了數百裏。


    玄竹定睛看去,嘖嘖笑道:“這老小子手還真是癢癢了。”


    眼看距離越來越近,一眾弟子們看清來人正是早已消失多日的莞浀長老,手上還拎著一隻十幾丈大小的妖獸屍體。


    想象一下,一個幹癟的老頭拎著一頭大大十數倍的屍體,這樣的視覺衝擊極為強烈。


    隨著一聲巨響,屍體重重砸落在山頂。塵土與落雪交加的煙幕中,走出了一個看似羸弱的身影。


    “見過莞浀師叔。”


    眾弟子執禮道。


    “許久沒開葷腥了吧,這熊妖不知吃了多少人,身上的血煞之氣太濃,洗幹淨了再食用。”


    黑衫老者的聲音很低沉,帶著微微沙啞,再配上他那一張枯槁蠟黃的麵容,冷不丁看見必會嚇到人。


    可劍閣弟子們卻毫無異色,反而臉上帶著絲絲崇敬。除去元娣等半聖強者以及那些隱世不出的老怪物們,可以說包括莞浀在內的這幾個寂滅峰長老便是劍閣明麵戰力中最強的脫凡大修之一,有著與玄竹一較高低的資格。


    強者有資格受人敬重,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找到了?”玄竹笑嗬嗬問道。


    莞浀麵無表情的說道:“你所言不錯,東南方千裏之外確實有幾地穴入口,那妖想是帶著蛟龍遺骨躲躲進了其中一條地脈。”


    玄竹微微點首,又問道:“看清楚來了幾家?”


    莞浀說道:“聖神宗、永仙門、古陽派、娑婆寺、青濤宗。”


    聽到青濤宗,玄竹想到當日那場衝突,不禁詫異道:“齊殘風也來了?”


    “嗯。”


    莞浀聽聞過當日那場衝突的原委,盡管他也極為不待見齊殘風,可不能否認對方確是個貨真價實的半聖。


    敢明目張膽踏入劍閣地域的五個勢力,無不是有聖人坐鎮的頂尖聖地,而聖神宗和娑婆寺更是位列東域六聖之一足以比肩劍閣。


    略微思量後,玄竹說道:“我想娑婆寺應該不是為蛟龍骨而來,再加上禦老二與其之間的特殊關係,估計不會站在咱們對麵的,這樣一來便隻剩四家,也隻有聖神宗麻煩點。憑另外三個貨色也敢虎口奪食?”


    莞浀倒也認為是這麽回事,自家地盤之上絕不容外人囂張,何況這是劍閣開山後的首戰,大不了拚了百年道行幹脆弄死他們,反正事後協商的總歸是各家聖人的事,哪怕協商不妥雙方開戰…那就戰唄,直至滅了對方傳承為止!


    二人相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陰狠想法,各自心照不宣。


    劍閣有座山,這座山為無數歲月所侵蝕而即將倒塌,可在沒有徹底崩塌之前他依舊是那座無人可以逾越的大山。


    聰明人都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觸劍閣的黴頭,因為沒有人可以承受得住一個當世最強劍聖臨走前的肆無忌憚。


    “力壓兩國一世者,當為玄鈞也。”


    這是大魏先皇暮年之時,遊漓水之畔偶遇劍閣太上長老玄鈞,相談一夜後所留下的讖語。


    ……


    ……


    踏道丘上的四座講堂終是歸於寧靜,表示著基礎的授課已然結束,接下來便是需要對身體進行不斷的錘煉,修行之路雖有體、法側重之分,可無一例外,先期的低階修士必然要著重煉體,直至凝練出真元種子徹底開啟這些少年的修道之路。


    進入練體階段,外閣弟子便無需日日前往講堂自行修煉便可,有何疑問可直接去往執教師長的居所請教。


    這一個月以來小書來的精神狀態很是萎靡,金寶每次來看望他,發現他多數時間都在睡覺,要麽躺在床上,要麽靠在樹下。


    如此嗜睡之人,金寶卻也是頭回遇見,他心想莫非這個小師弟真打算放棄修道,甘心做一介凡人?


    小書來自然不是真的在睡覺,那夜魂海的變故對他的神魂造成了嚴重的衝擊,加之上一次他強行封閉魂海,打斷棺中那位破開封印的舉動。因此他需要進行多次休眠來穩定這種情況,若不是這具身子還未脫離凡胎經不起折騰,不然他大可像山間隱居閉關之人那般一覺睡上幾年,這無疑是最省事的方法。


    又一日。


    臘月三十。


    過了今日,新年變舊年,時間如此流逝,修行者雖多有感慨,可也僅是感慨一番罷了,距離他們壽終那天尚還有著不短的距離,不至於百無聊到的為區區一個年節而傷感什麽,反倒是這些剛上山還沒徹底斷了俗念的孩子們,對待過年仍一如既往的保持著高度熱情。


    為了照顧他們的情緒,三垣峰負責俗務的執事和長老按照往例特意帶人下山采購了一批肉食和果酒,發放至踏道丘的各個院落。當然,並沒有煙花爆竹這等擾人清修的東西。


    僅此一天,踏道丘的弟子們可以盡情的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畢竟習慣這種東西是需要花費時間來改變的。


    狹窄的木床上,小書來悠悠蘇醒,滿院飄起的肉香使得一天未進食的肚子直喊冤。


    走出屋,看著石桌上擺滿的食盒,單憑味道不難聞出裏麵除了雞鴨魚肉外,還有他最喜愛的扒肘子,也不知是否有人特意為他準備的。


    隻是這味道……


    差之從前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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