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過頭來,她看著向她伸手的老人,喟歎道:“他怎麽可能會是你這副鬼樣子。”


    老人猙獰的表情逐漸凝固,一絲不解湧上了眼中。


    沈琴蘭向後退開一步,說道:“他永遠都不會像你所表現的這般苟且求存,不會滿嘴盡是殺戮暴虐,更不會讓我給他複仇。而且……”


    下一刻。


    老人眼中的不解和陰翳登時蕩然無存,轉而是清晰可見的驚恐。


    一縷幹淨明亮的寒光被沈琴蘭握在手中,刹時照亮了二人腳下那片漆黑的深淵,照出了她眼中那幽深的冷漠。


    “他最見不得我落淚!”


    最後一個字音吐出,手起劍落,老人正在後退的身形頓時止住。


    喀喀的聲音由四麵八方響起,就像布滿裂痕的浮冰在即將破碎前對自然作出它最後的告白。


    一道長長的明光自上方暴射而下,將這片空間與老人切得粉碎,甚至連他眼中那抹最後的不甘都沒來得及讓人看清。


    長長舒了一口氣,沈琴蘭睜開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又一次的黑暗。


    明明心魔已滅,可不知怎的,似於失去一切的孤寂感依然存在。


    不知思考了多久,反正在這期間她體內的真元沿著十二重樓自行運動了足有上萬次大周天。


    終於她發現了問題所在。


    密室中兀的響起一道溫柔而又堅定的聲音。


    “對不起啦,原諒我這次不能聽你的話。”


    ……


    ……


    天色欲晚,昏暗磨人。


    琉璃玉盞千斤愁,青燈濁酒樂無憂。


    有些人很固執,也許這並不是什麽好的品質,甚至會成為大眾眼中的異類,可即便如此,他們依舊用自己那固執到近乎擰巴的理念,霸氣地告訴世人:“老子樂意!”


    如山下某個時常去給人家掃門前雪的傻小子,今日便沒去。而是在他娘詫異的眼神以及花炮店掌櫃幾乎樂開花的笑容中,用這些年積攢銀子買了足夠點上一整晚的煙花爆竹,準備在入夜時分放給他在山上日日想念的朋友看。


    而他的朋友此時卻是剛剛送走幾個擾他半日之餘的醉鬼。


    醉神露便是果酒,可醉神二字豈是可以小覷的,連神靈都可醉得,更何況是幾個沒有什麽修為的少年,幾杯下肚這往日幽靜的小院中,便上演了一出群魔亂舞。尤其是陳寂在金寶這個“和藹可親”的師兄的勸說下,硬是猛灌了一斤,當即一改常態,抱著金寶的大腿哭訴這些年自己的悲慘往事,連其久埋心中那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也順帶說了出來。


    陳寂剛出世時除了模樣之外與常人並無不同,然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體內天生攜帶的毒元日益壯大,終於在某天迎來了爆發,結果便是村裏唯一不嫌棄他的玩伴被他化作了一灘血水,而那個孩子正是村長的小孫兒,待他清醒之後便見到了老態龍鍾的村長跪在自己兒子麵前,拚死阻攔對方要一鎬頭敲死他的一幕,至於代價則是那夫婦遠走他鄉,父子從此永不相見。


    幾人聽聞說不驚那是假的,金寶驚恐的看著抱著自己大腿死不撒手的陳寂,圓胖的大臉都嚇抽了,畢竟誰也沒想過這個看似懦弱無剛的少年的體內竟藏有這等危險。


    當然小書來和顏映雪這兩個整日老氣橫秋的另類除外。


    當陳寂又含糊不清地說出那日南長老施法之事,以及亮出小腹上的墨蘭封印後,金寶這才劫後餘生地長長吐了一口氣。


    至於秋姑在期間隻是聊了一些劍閣當今的情形,以及諸峰水平如何如何,或是誰家長老性善多金,可以化為將來拜師的人選,整個過程絲毫沒有提及小書來的任何情況,就連那日鬧的沸沸揚揚的寂胎之症也是如此,仿佛這一切從來沒發生過。


    小書來覺得有些無趣,時而嗯上一聲以示回應。不過末了倒是從她口中聽到了一個滑稽的稱謂。


    “踏道丘三混子。”


    這是一個月來在踏道丘上興起的字眼,指的便是小書來、金寶和陳寂,至於出自誰口…用腳丫子想也知定是那闋弘宇。


    自從道論課結束後,小書來就一直留在小院中未曾出門過,金寶和陳寂雖然知道此事,可卻沒敢告訴他,且除此之外,闋弘宇等人也許因為上次的吃虧而老實了許多,沒再弄出過幺蛾子,如此他倆也沒放在心上。


    而今卻被秋姑突然說出,金寶即便臉上不爽,可看在小書來沒動聲色的份上,便忍了下來。


    ……


    ……


    “被人誤解的感覺如何?”


    月出冬山,少女白衣飄然,與月光合而為一。


    小書來看著眼前微醺的姑娘,不禁挑了挑眉毛,問道:“嗯?”


    顏映雪盯著紅撲撲的臉蛋,迷離地看了他一眼,既像不屑又似無奈的搖了搖頭。


    “你的態度教人很難以捉摸,知道在這種地方,不能修煉的人下場是什麽嗎?”


    小書來舒服的地靠在好不容易奪回來的老楓樹下,說道:“知道,下山。”


    顏映雪說道:“隻對了一半,劍閣這樣的龐然大物千百年來從未出現過這種低級的失誤。放你下山?這還要看他們夠不夠仁慈,不死便是最好的結果。你不需要心存僥幸,你父親之所以能安然下山,隻是在於他從沒想過離開寒山鎮,背叛劍閣。試想一個近乎聖子般的人物,掌握著劍閣最精妙的傳承,讓他離開誰能放心?但凡他踏出此地一步,不用山上出手,自會有人取他性命。”


    小書來沒去深究她是如何得知書錢的情況也不想深究,說道:“所以呢,你在關心我?”


    顏映雪淡淡一笑,說道:“不,我是覺得這樣未免有些可惜。”


    小書來有些不解。


    顏映雪來到來到小書來身旁,輕輕坐在寬大的楓葉毯子上,眼中迷離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幽的深邃。


    “世人往往歌天才而笑愚人,殊不知二者隻有一線之隔,所謂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我知道你身上的秘密很多,如燭火,引得飛蛾即便舍身也想一探究竟……”


    顏映雪話沒說完便被小書來突然地輕歎打斷。


    小書來皺了皺鼻子說道:“你今天的話有點多,還是之前我生了錯覺?”


    “我對你、你們要做的事情不感興趣,也不是我該操心的。既然雜念如此之多,那麽為何要修道?心地清淨方為道。修道本是件最簡單的事情,沒必要弄得如此複雜,多入定修煉,少胡思亂想。”


    顏映雪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而是認真地盯了他好一會。然後伸出玉手很突然地捏住小書來的臉蛋說道:“你的心思還真如你的臉蛋一樣純淨啊。”


    “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尋求我的幫助,同樣我也需要你,你無法拒絕,因為這是你的宿命。”


    “但願別讓我失望。”


    說完,顏映雪對著小書來輕輕一笑,起身離開了小院。


    小書來沒再去關注她的背影,閂好門後,他獨立於院中,思考著“宿命”二字。


    其實他還有些話沒說。


    所謂陰陽之謀,權術詭計,無非是針對於實力強大的敵人,再不濟也是個雙方對等的局麵,隻是這招無異於下下簽,棋子落下便如覆水一去難收,稍有不慎則前功盡棄。誠然他也深諳此道,可不代表他喜歡,花費心思和時間用在這,倒不如將自身道行提上去,那時一切計謀在無儔的實力麵前皆化泡影,這才是上上之選。


    小書來清楚他最終將迎來怎樣的宿命,自始至終從未忘卻,所以才不會將心思浪費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眼下急於解決的是該用何種方式凝聚出道種。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和推演,他確認這一世命格中並沒有受他人道果傳承這一因果的存在,而那個劍主外公和圍繞自己身邊這些人是否在下同一盤棋他確是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經被迫淪為這盤棋中的關鍵一子,且應當會有很多人在賭他能否修行。


    “嗯……”


    “就如你們所願吧。”


    ……


    ……


    夜已深,稀稀落落的爆響聲此起彼伏,可落在劍閣的護山大陣中到底是沒了動靜,氣勢上照往年弱了許多,僅能看見幾道爬過寒山一角的彩氳。


    而這其中的緣故,想來隻有花炮店的掌櫃最為清楚了。


    小書來沒有選在在這個時候睡覺,而是看著遠處剛消散的光芒,那裏是山門的方向,在那之下有他等待的人。


    至於等待什麽,他也不知道。


    隻是覺得那人不會消停的甘於寒夜的寂寥。


    山下某片地勢頗高的石坪上,有個黝黑的人影抱著半人高的爆仗來回走動。


    片刻之後,當他擺弄完抬首望天時,森白的牙齒被月光打了個正著。


    二虎子抱著膀子,滿臉不屑地看著幾道炸裂的煙花,心想這算什麽玩意,屁都不是,待會爺讓你們好好聽個響。


    接著他又看向寒山的方向,眼神逐漸興奮。他不確信小書來能否聽到看到,但他買了很多,多到他生出一種就算瞎子也能看到的自信。


    今時不同往日,他隻能用這種方式來向山上的朋友表達仙凡分隔的想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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