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死了,卻永遠被人掛念著。


    赤雲霞同華林多有相遇,隻因二人都常上無妄山。


    無妄山也因此而熱鬧了起來,但熱鬧終究屬於活著的人。


    死去的人隻能靜靜看著他們的熱鬧,沉默無言。


    「華林,若是你,又當如何」?


    華林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若是我也當義無反顧,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赤雲霞看著這般的華林,她不知道為何他們的選擇都是自取滅亡。


    她言語哽咽道:「這真的值得嗎?對於那些掛念他的人又真的負責麽」?


    華林卻是一臉堅毅:


    「眾生茫茫,倘若掛念都是牽絆,那豈不是寸步難行,有時候說起來複雜,實則很簡單,不外乎順心而為」?


    赤雲霞隻是不解,她覺得那是屬於所有人的阿青,而不是秦般若一個人的阿青。


    所以這順心而為,到底是順誰的心呢?


    順了他自己的心,卻怎白白也叫她也難受不已。


    華林看著這般傷心的赤雲霞,心中既是難受,也是心酸。


    看著心愛之人為別人這般哭泣,想必任誰看見了都不好受。


    可華林還是走了過去,輕聲道:


    「雲霞,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他的選擇或許傷了大多數人的心,可選擇大多數也未必是對,選擇少數也未必是對,在我看來,相反隻有向絕路而行者,方是孤勇者,那般才是我們的阿青,才是無妄城的守護者,要不然,他就不是他了」。.五


    赤雲霞想著那依稀過往,他就是這般,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曾經為了她直麵天璿星蛇姬,此刻為了秦般若獨麵千軍萬馬,不就是一樣的道理麽?


    而自己對於他而言,不過是那眾多被保護者之一罷了。


    一個是唯一,一個是千萬之一。


    若如此相較,自然是分外傷心,難過不止了。


    無妄城雖沉浸在悲傷之中,可一切都要繼續,這座城市的傳奇還遠沒有結束。


    相反因為阿青的死亡,所有人心中都憋了一口氣,擰成一股繩。


    他們想證明什麽,他們想向這個人間證明什麽。


    他們想叫世人看看,他護衛之下的無妄城,是如何屹立在人間之巔,是如何的與眾不同。


    他們不光要讓無妄城永遠銘記他的名字,還要讓這浩然山海也永遠銘記他的名字,這便是他們的抱負。


    所有的人都憋足了勁,士兵的操練格外上心,背後各是暗自偷偷修煉。


    士別三日,定叫你刮目相看。


    那無妄的老百姓,多有遷居而出的歸來者。


    隻因那無妄日新月異,一天一個模樣,縱橫四方的溝渠讓這人們看到了吃飽飯的希望。


    他們所有人都堅信著,無妄的明天必將光芒萬丈。


    城內的產業如火如荼,不光新來了戲班,還首開九州之先河,在那大學堂之中開設了戲學堂。


    那任教之人無一不是曾經輝煌一時的戲曲名家。


    無妄城不光給足了他們應有的尊重,更給出了豐厚的俸祿和崇高的地位。


    儒學堂也正式落地,竟不是一般的學堂。


    而是儒家正式冊立的七十二書院之一,春風書院。


    就連書院的院長也是正兒八經的儒家君子,至聖一脈的當代大儒穆思齊,隨之而行的還有新晉儒家見習弟子董琳琳。


    其中自然意義非凡,而之所以有這般結果,竟全賴這個天真無邪的女娃娃。


    董琳琳聽說那九試大會之


    事後,硬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麵三天三夜。


    就算董老夫子也拿他無招,誰也不知道那三天發生了什麽。


    等她出來的時候,再不見以往那個董琳琳了。


    從她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悲傷,她隻是義無反顧拖著董春秋連夜離開鬼王城。


    流風霜聞訊驚駭不已,帶人將董夫子一行攔在鬼王城外。


    一旁的董夫子一言不發,竟由著董琳琳向前走去,直麵流風霜和她的流風軍。


    「好狗不擋道,識相點的就把路讓開。若不然,便是與整個儒家為敵」。


    董琳琳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女,這話一出卻似乎有萬鈞之力,竟半點不像是玩笑話。


    流風霜這般的人物都不禁感受到一股寒意,她再看了看一旁無動於衷的董春秋。


    她便知道,看來董夫子去意已決,或是董夫子此刻也被董琳琳說服了。


    而董春秋之所以會這般,便是因為從房屋中走出來的董琳琳,看著他一臉堅決。


    「父親,雖說有教無類,可好壞不分,也隻會為虎作倀」。


    董春秋一臉嚴肅:「琳琳,不要鬧了,我秉承先師之命而來,再者這也是為父誌向所在,又豈可兒戲,為父知道你難過,但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董琳琳聽著董春秋的話,是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反倒是淡淡道:「父親,你再想想」。


    董琳琳的語氣嚴肅而堅定,董春秋少看到這般的董琳琳,見她這樣又怎能不心疼,再沒有端著架子,而是將董琳琳攬在懷裏。


    「琳琳乖,可為父實難答應你的請求」。


    董琳琳早就預料到了,父親做事向來嚴謹,一板一眼,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自然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董琳琳也不說話,隻是自顧自向前走去,而後一邊走一邊淡淡道:


    「至聖一脈董春秋聽令,即刻撤出鬼王域,不可逗留」。


    董春秋先是一顫,而後看著董琳琳手中那支毛筆,再是一怔,連忙跪了下去,恭敬道:


    「弟子董春秋謹遵夫子教誨」。


    其餘儒家子弟也紛紛跪下,恭敬無比。


    自此,這一行人中,明麵是以董春秋為首,實則已是董琳琳說了算。


    原因也無他,隻是那董琳琳手中之筆,乃至聖先師之筆,亦是儒家一脈的聖物。


    見到此筆,如見先師,這董春秋這文廟教主也無可奈何。


    所以如今流風霜帶人來攔,他董老夫子怎麽可能說話。


    他隻是扭過頭去,一個人自顧自生悶氣。


    「好你個董琳琳,還真是為父的大孝女,敢受老夫之跪,是我是你爹?還是你是我爹?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見董春秋不說話,流風霜一時間也是拿不定主意。


    可這是關乎鬼王域的大事,若是此次董夫子離去,怕是再無這般機會了。


    而她一代鬼王域主又豈會叫一個女娃娃給嚇唬住。


    流風霜勒馬而下,看向董琳琳笑道:


    「琳小姐,說笑了,諸位皆是我鬼王城的貴客,鬼王域上下自然也是尊敬有加,不敢有半點怠慢,又怎會與諸位是仇人?與儒家為敵呢」?


    董琳琳卻是一點都不領情,她看著流風霜,半點不懼,反倒是向前走去,而後冰冷道:


    「流風霜,不要在這裏裝什麽清高?你的所作所為還需要我來說麽?枉我先以為你還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須眉,如今看來,也不過是鷹之爪牙,一個華而不實的提線木偶而已」。


    董琳琳一言出,竟是毫不留情,當著所有人的麵駁斥流風霜。


    流風霜可是這鬼王域的主宰,如今卻讓一個女娃子如此羞辱。


    流風霜還沒有反應,可她背後的流風軍可就忍受不了了。


    流風霜就是他們的天,他們怎能忍受別人如此羞辱他們的霜主。


    那流風軍往前而去,更是齊聲怒喝:


    「你個小女娃子,休得無禮,你可知你在同誰說話嗎?莫要仗著你夫子之女的身份便口出狂言,霜主聽得下去,我等手中的刀可聽不下去」。


    流風霜聞之眼中也閃過一絲寒芒,可轉瞬便恢複平靜。


    她不得不承認,還就是這個夫子之女的身份,她便不敢動她。


    莫說是她,就算是寧遠親至,也得客客氣氣的。


    流風霜之所以沒開口,也是想看看董琳琳的變化。


    可董琳琳見那錚錚鐵騎衝來,反倒是主動再向前走去。


    那為首的騎兵見狀也大駭不已,眼看那鐵蹄便要撞向董琳琳,可董琳琳卻是半步不退,反倒是就這麽迎了上來。


    那騎兵也沒想到這董琳琳小小年紀,竟是如此果決,嚇得是懸崖勒馬,從馬上跳下,橫槍在前。


    可就算是這般,董琳琳也不依不饒,竟是伸出腦袋,主動向那長槍上靠去。嘴上則是一臉不屑道:


    「來來來,你倒是試試,看看三十萬流風軍的腦袋能不能換我的腦袋」。


    那人心驚之際,流風霜已一腳將那人飛踹出去,語氣冰冷道:


    「都給我退下,儒家諸位乃鬼王城的貴客,你們是瞎了還是怎麽的?誰給你們的膽子」?


    見流風霜這般,董琳琳實在覺得有些好笑,她也不得不感歎,這流風霜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完全看不出表演的痕跡,實在是高。


    董琳琳隻得抱拳驚呼:「霜主,技術活兒,果真叫人刮目相看」。


    流風霜見她這般,她隻當是女娃子使性子,自不會同她計較,隻要能將董夫子留下來便是。


    有了此想,流風霜這才淡淡道:


    「琳小姐慣是個愛開玩笑的,改日我再同你好好玩笑玩笑,隻是現在嘛,還請琳小姐讓開,我同董老夫子說幾句話」。


    董琳琳眉毛一挑,想起她暗中偷襲阿青就氣不過。


    關鍵是阿青還替她救回了許多流風士卒,這般恩將仇報之人,還是人嗎?


    再想起自己的結拜大哥如今已不在人世,雖是短暫相處,可那結拜之情卻做不得假。


    眾人隻以為是玩笑,連阿青也沒當真。


    可這董琳琳卻是分外珍視這結拜之情,否則也不會將自己關上三天三夜了。


    想到此,她實在難受,她再受不了麵前這個流風霜,言語中開始帶著憤怒和怨恨:


    「流風霜,你是沒長耳朵嗎?我讓你滾,你沒聽見麽」?


    饒是流風霜都控製不住此刻的殺氣,那冰霜之氣起,流風霜一臉寒意看向董琳琳,眼中盡是肅殺之氣。


    董琳琳看著那眼睛也不由得發虛,流風霜畢竟是久經戰場之人,這般殺氣,自然也不是這董琳琳能受得了的。


    可董琳琳一想到死去的阿青,她覺得此刻若是叫流風霜嚇到了,那還怎麽配做他的兄弟。


    她一咬牙,強行遏製心中的恐懼,渾身顫抖,雖是哆嗦,可言語中卻也透出一股堅決:


    「別以為這樣我就怕了你,你有本事,現在就動手,我還佩服你流風霜是個人物。若是這般你都不敢動手,那這所謂的鬼王域主不過就是一個廢物而已」。


    流風霜氣的渾身直顫,其帳下的騎兵自然也是蓄勢待發,隻要流風霜一聲令下,就算前麵是天王老子,他們也依然會毫不留情地衝殺過去。


    感受到帳下騎兵的異樣,流風霜強行控製住心中的怒火,當下便下定決心要給她點顏色瞧瞧。


    「枉你還是夫子之女,這儒家的教養竟是半點都沒學到,年紀輕輕,便口出狂言,不敬長輩,董夫子舍不得動手,那流風霜今日便冒昧僭越,替董老夫子教訓教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


    流風霜還沒出手,便感到一股寒意襲來,一旁的董春秋本在氣頭上,隻想看看戲。


    沒想到這流風霜,越說越過分。


    「老子的女兒,我怎麽教,關你屁事」。董春秋心裏暗自嘀咕道。


    董夫子閃身眨眼即至,董琳琳看著滿是怒火,高大異常的父親,他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憤怒。


    流風霜隻感覺那一種令人無法反抗的威壓襲來,自己竟是半分動彈不得。


    她抬頭看去,那巨大的聖人法相竟就這麽居高臨下,滿是怒意地看著他。


    「老夫的女子,自有老夫來教,還輪不到你插手」。


    流風霜看著那巨大的聖人法相和那憤怒的聲音,心神驚顫。


    暗自慌張道:「聖人之境」?


    而後隻見董春秋一杆教尺襲來,那流風霜已不知去往何方。


    董琳琳看著此刻的父親,也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竟是第一次看到父親出手,可這一次出手,更讓董琳琳驚為天人。


    因為董春秋自己也說,修為不咋樣,就學問一般。


    如今看來這不咋樣,這t叫不咋樣麽?


    至於那所謂的一般,又不知道是幾個意思了。


    董琳琳一臉疑惑道:「父親,您可真不咋樣」。


    董老夫子聞言倒是莫名大笑了起來:


    「那可不是,也就學問一般」。


    流風軍將儒家弟子團團圍住,正要一擁而上,他們雖是震撼於聖人之威,可也決不許任何人傷害霜主分毫。


    「噠」


    「噠」


    眼看便要一場惡戰,那流風霜已閃身來到眾人麵前,喝道:


    「休要放肆,快快退下」。


    眾人聽到流風霜中氣十足的聲音,便知她無大礙。


    而此刻的流風霜則是驚濤駭浪,她未傷分毫,也更加說明了董老夫子的了得之處。


    她從未聽說這董老夫子是聖人之境,隻因他的學問太大,眾人隻注意到他的學問。


    再者也沒有人找他的麻煩,莫說是別人,就是董春秋自己都快忘了,他還有一身不怎麽樣的修為。


    流風霜隻得恭敬抱拳:「流風霜無禮,謝夫子手下留情,隻是這鬼王域內對夫子皆翹首以盼,這番也非流風霜之請,亦算是鬼王域上下之請,還請夫子體恤鬼王百姓誠盼教化之願,再考慮考慮」。


    流風霜這般倒也是肺腑之言,就算是董琳琳聞之也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


    可她一想起她的所作所為,以董琳琳此刻的心境是斷然是不會顧全大局的。


    董春秋又何嚐不是無奈,雖然他也覺得流風霜所行之事,實非光明磊落之舉,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易地而處,就算他是聖人,也不見得能做得更好。


    再者這二者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之事,流風霜行此不義之事是真,誠迎自己以開百姓之教化亦是真。


    從後者看來,她也不失為一方百姓之守護,再從手下之人對其愛戴來看,這流風霜又會是董琳琳口中的廢物呢?


    但和一個生氣的女娃子講道理,哪有什麽道理好講的。


    再說了真要講道理,這裏麵的道理也不簡單,可還有得講。


    董春秋隻得搖搖頭


    ,頗為無奈道:


    「非是我意如此,我一生本就誌在教化四方,非是因你禮遇而教,自也不應因你而不教,實在是老夫此刻也身不由己,諸多無奈。你別看我是她老子,實際上,她是我老子嘞」。


    流風霜聞之再是一愣,她見董夫子言語誠懇,頗為無奈,以他聖人之尊定然也不會說什麽假話。


    可如此說來,此刻的流風霜都更蒙了。


    難道堂堂儒家文廟教主,二聖之下的第三人,竟也要俯首聽命於一個女娃兒?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流風霜雖是不解,這般也隻得耐著性子,誠懇道:


    「琳小姐,在下流風霜不足為道,還請琳小姐念鬼王域百姓之所盼,以全教化之功德」。


    哪知這董琳琳聽到這話更來氣了,動不動就什麽天下大義,他們欺負他一個人的時候為什麽不講道理?講天下大義?


    董琳琳如被點燃的炸藥,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看向流風霜,淡淡道:


    「念鬼王域百姓之所盼?這時候要我念鬼王域百姓之所盼。你們偷襲我兄弟的時候可有念他之所盼?可有講什麽道理?講什麽大義?偏是為了眾人的利益就叫大義嗎?這是什麽狗屁道理。你們都有道理可講,都有大義可講,就他沒有是吧?各家聖賢,人間帝王,江湖名流,都各有各的道理要講是吧?你流風此刻也要替百姓講道理是吧?我死去的兄弟,嶽天青!這普天之下,可有人替他講過道理?沒有的話,那他的道理,以後便由我,由我董琳琳來講給你們聽。


    去t百姓之所盼,你給我聽好了,我的道理就是沒門!你聽清了嗎」?


    不光是流風霜震撼在當場,就連這董老夫子這才聽出了董琳琳的怨氣。


    原來他不光是為嶽天青的死而難過,而是為了他所遭受的不公而難過?


    難道犧牲一個人,拯救九十九個人就是真正的公平了嗎?


    若是這般,那誰又願意成為這被犧牲的那個人呢?


    流風霜半晌說不出話來,說到底她所謂的為民請命,也不過是為鬼王域之百姓,而非其他之百姓。


    說白了也不過是為她關心的人所請,這般看似偉大的行徑,何嚐又不是一種自私呢?


    人人都隻盼著這所有的好處落在自己頭上,要麽落在與自己交好的人頭上。


    久而久之,難道這真的就公平嗎?


    這答案顯然沒有那麽見到,而此刻的流風霜也說不出話來。


    她想起阿青,亦是敬佩萬分,愧疚不已。


    單純那以帝境直麵聖境的勇氣並令人肅然起敬,而那舍命相搏之一刀,更是讓所有人發自內心的震顫,那是打破世俗規矩的一刀。


    自此,人間的聖人,再不敢言無敵。


    因為人們都知道,曾經有個少年,雖是帝境,卻一刀斬聖。


    這也給那些自以為無敵於世間的人,提了個醒。


    這世間的規矩,便是用來打破的。


    流風霜隻得側身閃在一邊,隻得拚盡最後一點力氣,來挽留最後一點希望。


    她看著從旁而過的眾人,不甘地喃喃道:


    「既是至聖先師之命?若是不從,豈非大不敬也」。


    董琳琳二話不說,隻是取出那根毛筆,徑直懟在流風霜臉上。


    「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是什麽」。


    流風霜看著麵前那一隻看上去普通的毛筆,看著上麵的文字,跟著念道:「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流風霜再聯想到董老夫子的無奈,瞬間便懂了:


    「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是儒家三至寶之一的聖物君子筆」。


    想到


    此流風霜滿是惶恐,趕忙虔誠跪下:


    「流風霜參見夫子」。


    董琳琳則是再不理她,揚長而去。


    流風軍中唯有一人將眾人送至百崇渡,那便是這流風軍中董琳琳唯一看得順眼的林動了。


    見到林動一臉黯然,再不複當年意氣的模樣,董琳琳也覺得怪不是滋味的。


    再想起那晚,星月之下,他們三人暢所欲言的時候。


    可如今便隻餘他們兩人了,董琳琳又是一陣神傷。


    可逝者已逝不可追,若是一味這般,倒隻會叫人失望。


    想到此,董琳琳這才喃喃道:


    「林大哥,我大哥雖死,但在琳琳看來,大哥實乃人中之龍,一時豪傑,放眼九州,這般豪情慷慨,試問又有幾人能及?你我雖是難受,可也為他而驕傲自豪。如此說來,我們也應忘悲而自強,若非這般,他日九泉相會,他怕是誌得意滿,嘲笑我等庸庸碌碌?若是如此,豈不是叫他看扁了嗎?這樣一想來,還怪難受的,所以嘛,我董琳琳也要同他爭個高低,往後別人說起,這嶽天青英雄了得,這董琳琳嘛至少也要得個不遑多讓的評價」。


    林動聽著董琳琳的話,也久違地笑了笑,抱拳與董琳琳作別:


    「琳琳之言,林大哥記下了,若有閑暇之時,可不要忘了我」。


    董琳琳則是滿臉笑容:「那是自然,山高水長,各自珍重」。


    魚龍舟上,董琳琳看向董春秋一本正經地說道:


    「父親,我日後定要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育萬般人,傳萬般道」。


    董春秋聽著董琳琳的話,備受震撼,他甚少見到這般認真的董琳琳。


    這也不難看出,阿青的死,對她的影響至深。


    不管怎麽樣,董春秋也開心不已,這般也算是走上正道了。


    而董琳琳卻是恭敬異常,執弟子禮,煞有介事:


    「董琳琳誠心向學,望夫子不吝賜教,準我入儒家之門,賜見習弟子之名」。


    董琳琳雖是激動非常,可此刻也不敢貿然答應,若是尋常的儒家學士也罷,可若是登記在冊的儒家弟子,那便不是這麽簡單了,因為這儒家還從未有過這登記入冊的女弟子。


    董春秋隻得一本正經將董琳琳扶起,而後揉了揉肉她的腦袋:


    「琳兒好誌氣,不論怎麽說,你有這般誌氣,為父第一個便支持你,誰說女子不如男,隻是你既是我的女兒,那萬事自也要行得正,我若這般,雖問心無愧,難免落人口實,為父誰是不在乎,可也不想你受影響,這入冊一事,便請二位夫子定奪」。


    哪知這董琳琳聽到董春秋如此說,反倒是生氣了起來,冷哼一聲道:


    「哼,你不說還好,你一說到他們我就來氣,二爺爺親自在場,還讓他們欺負我大哥,我回去定饒不了他們」。


    董春秋聽董琳琳如此說,隻得暗自搖頭,一陣頭大無語。


    一踏入中州,那不少人便過來向董夫子見禮,自然也不少人同董琳琳打招呼。


    「琳小姐,你可回來了,你不在的日子裏,這浩然城可真無趣啊,不說別的,這小和尚都說他想你了,盼著你早點回來呢」。


    董琳琳仿是又回到了以往古靈精怪的時候,作勢便要去拽住那人的耳朵,嘴上則是嚷嚷道:


    「呦,既然如此,那今天便拿你第一個開導」。


    看著董琳琳邪魅的一笑,那人似乎又想起往日被董琳琳支配的恐懼,這忙不迭地跑了出去,頭都不敢回,引得路邊眾人是哈哈大笑。


    可董琳琳實際上亦少了那麽多玩笑的心思了,因為一個人,她好像瞬間就長大了。


    以往的快樂似乎都變得不是那麽快樂了,想到此處,董琳琳莫名還有些哀傷。


    董夫子同董琳琳往文廟而去,本準備先去先師堂見過夫子,再去浩然堂向亞聖見禮,可他一踏入文廟,那儒家子弟便迎了上來:


    「夫子,二位夫子已在天人堂等候」。


    董春秋聞之也不敢耽擱,快步便朝自己居住的天人堂而去。


    董琳琳也是義憤填膺、氣勢洶洶道:


    「哼,有他們好看的」。


    房門大開,二位儒雅,一絲不苟的老頭正襟危坐。


    董春秋閃身已先至,恭敬行禮:「春秋問二位夫子安」。


    二聖尚未說話,那董琳琳就衝了過來,竟是二話不說就向亞聖懷裏撞去,而後兩手便向亞聖花白的胡須摟去。


    而後隻聽到一聲哀嚎,董春秋見之心顫不已,亞聖隻得使了個眼色,示意董春秋將門關上。


    董琳琳也不說話,可聽到亞聖的哀嚎聲卻再下不去手了,隻是淚眼婆娑道:


    「嗚嗚嗚,二爺爺,你說,你錯了沒有」。


    饒是至聖先師此刻也不得不投來一絲同情的目光,可見董琳琳瞥了過來,便轉過頭去,不敢再看,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那亞聖見董琳琳這般也難受不已,心中也是悲慟,見董琳琳這般說來,這位儒家亞聖,人間浩然,竟都不帶反駁一句,而是溫言認錯:


    「是二爺爺錯了,是二爺爺錯了」。


    董琳琳亦知二位爺爺最是疼她,從她的直覺來看,她也知亞聖定不是那樣的人,見他言語中盡是無奈,竟伸出手去,摸向亞聖的臉,喃喃道:


    「二爺爺,若是你難受,你就像琳琳這樣哭出來好不好,見你這樣,琳琳就更加難受了」。


    饒是人間聖賢,此刻都有些繃不住了,眼角不自覺泛起晶瑩,可轉瞬即逝。


    董琳琳這才從亞聖懷裏下來,轉而滿是憤怒看向至聖先師。


    先師見她看來,也不覺發怵,看了看自己的胡須,還不待董琳琳發問,便自行搶答:


    「大爺爺也錯了」。


    董琳琳見他這般沒有骨氣,當下也失去了興趣,而後直衝二人嚷嚷道:


    「你看你們教出的好弟子,我讓他讓我入名冊,成為儒家子弟他還不幹,非說要問問你們才是,我這般天才,入了儒家的門,那可是儒家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嘞」。


    董春秋早就想到,這董琳琳一旦有了撐腰的便要無法無天,隻是他也沒有想到這變臉變得如此之快。


    這攻速之快,竟是讓董春秋反應都沒有過來,那倒打一耙已經懟在自己臉上。


    二聖見此刻可以禍水東引,覺得開心不已,也正好趁機發泄一些。


    不過一會兒便見先師開口道:「春秋,你知錯沒有?枉你還常說有教無類?怎麽到了琳琳這就不一樣了?以往沒有入冊的女弟子,不代表今日不可有,更不代表往日不可有」。


    董琳琳看著吃癟的董春秋,自然是誌得意滿,明目張膽給先師豎起了大拇指,而後一個勁衝董春秋扮鬼臉,別提有多得意了。


    嘴中更是念念有詞,暴擊一萬點。


    「哼,你個董老頭,讓你丫的,不聽我的,非要和我對著幹,若是收拾不了你,我琳小姐的臉可往哪擱?日後可還怎麽混」?


    董春秋此刻不敢發作,隻得低頭一言不發。


    那董琳琳又看向亞聖道:「二爺爺,我聽說無妄城有意開學堂」?


    亞聖摸了摸自己的胡須,不覺有些害怕,本想裝不知道,可此刻還是點了點頭。


    而後她接著說道:「既是如此,這七十二書院不是


    還有空缺嗎?就是那啥春風書院,把那春風書院丟過去不就行了麽」?


    董琳琳輕描淡寫就將這如此重要的大事說出來,饒是一旁的董春秋也是一怔,他也不知道董琳琳竟會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連忙嗬斥道:


    「住嘴,董琳琳,你不要得寸進尺,此等大事怎可如此兒戲,你要胡鬧也要有個度」。


    董春秋說話間,董琳琳則是看向亞聖嗚嗚道:


    「二爺爺,你看,你們教得好弟子,你們不在的時候,他就是怎麽凶我的,嗚嗚嗚」。


    董春秋見董琳琳這般,自是氣憤不已,一時間二人聲音交織在一起,隻聽見亞聖一句話傳來。


    「住嘴」。


    那董琳琳這才停了下來,而董春秋則是喋喋不休。


    亞聖抬起頭來,看向董春秋:「我是讓你住嘴」。


    董春秋的話戛然而止,一旁的董琳琳則是好笑不已。


    亞聖一時間也是頭大,便轉頭看了看先師,可先師卻像是早有預料一拜,竟是正襟危坐,閉上雙眼,權當看不見也聽不見。


    亞聖此刻也不由得嘀咕道:「好你個老頭子,關鍵時刻還真有你的」。


    見亞聖並未答話,董琳琳則是一臉壞笑道:


    「二爺爺,你說你的胡子,再拔兩根還有幾根」?


    聽著那董琳琳的奪命之問,先是不由得一陣哆嗦,竟是再也忍不住,邁過去頭笑出了聲。


    亞聖則是後怕不已,連忙擺手道:


    「琳琳,胡子咱們就不數了,春風就春風」。


    董春秋再是一怔,正想開口,先師卻是瞅了他一眼,那威脅意味滿滿。


    「你丫的,能不能懂點水?你要趟這趟渾水可以,可別禍害我」。


    董春秋隻得住嘴,先師這才道:


    「春秋,將你五師弟叫來」。


    董春秋愣了一會兒,可還是轉頭向思齊堂而去。


    那思齊堂之人見來人,則是激動不已,忙問道:


    「大師兄,你不是去鬼王域了嗎,幾時回來的,我竟是半點不知」。


    董春秋卻隻是一把將他拉住:「此話稍後再說,你且隨我天人堂,二位夫子要見你」。


    二人來到天人堂,先師這才看向穆思齊:


    「思齊,為師有意讓你出任一院之長,不知你意下如何」?


    穆思齊沒有多思,隻是恭敬抱拳道:


    「先生言重了,先生之命,無論何處,思齊皆欣往之」。


    先師搖了搖頭:


    「非也,非也,非是為師之意,而是汝之意。若你無意,如何可為一域之師」?


    穆思齊聞言忙道:「多謝先生教誨,弟子記下了,其中詳情,還請先生示下」。


    亞聖這才將無妄城的情況一一說來,聽說是無妄城,穆思齊反是一喜,並未覺得那就是什麽偏遠不毛之地,反倒是多了些躍躍欲試。


    「無妄城既敢開天下之先河,思齊雖不才,亦敢為天下先,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思齊定盡心竭力,以使春風新生」。


    穆思齊說完,二聖皆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董琳琳眼珠軲轆直轉,看向穆思齊恭敬道:


    「五叔,琳琳願拜入五叔門下,還望五叔成全」。


    穆思齊也是一愣,董春秋這才解釋道:


    「師弟,先生同師叔已經答應,隻需造冊備案,琳琳便是正兒八經的儒家子弟了」。


    穆思齊聞言一喜,董琳琳雖向來行事無拘無束,隨性而為,但實則聰明伶俐。


    倒是這文廟上下的寶貝,各自稀罕得緊。


    穆思齊也驚疑不定,要說起來,董春秋學問在他之上,更是文廟教主,地位尊崇。


    師兄之女,師兄自會教之,他又正好僭越。


    如此想來,穆思齊便欲拒絕,可亞聖卻緩緩開口道:「思齊,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見賢思齊,其道無窮無盡,自無高低之分,琳琳既有此心,你便自己定奪便是,切莫多想,也莫做那違心之舉」。


    董春秋也察覺到了穆思齊的顧慮,便拍了拍他:


    「師弟,我儒家上下,無門戶之別,德才兼備者,人人可為人師,師弟勿要多慮」。


    穆思齊這才欣然點頭,在二聖的見證下,董琳琳正式入冊,拜入穆思齊門下,成了這儒家有史以來第一個入冊的女弟子。


    而這隻是她的開始,那個見習弟子的路還很長,就像她說過的那般。


    她還要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育萬般人,傳萬般道。


    穆思齊帶著董琳琳看著不遠處的無妄城,這一路的見聞已讓他們心潮澎湃。


    穆思齊仿是看到了無妄城的明天,這讓他激動不已。


    他知道這絕不是一個不毛之地,也不是一座偏安之城。


    他必將高聳入雲,讓整個浩然山海都看到他的浩瀚巍峨。


    董琳琳看著這座城市,暗自出神。


    「這便是大哥守護的地方嗎?日後,也是董琳琳守護的地方了」。


    還未入城,便看到了浩浩蕩蕩的人馬列隊歡迎。


    穆思齊見到這般陣仗,老遠便看到了韓聖人。


    自然也不敢托大,快步走了上去。


    韓非見狀也向這邊走來,反倒是先主動向穆思齊行禮:


    「先生遠道而來,無妄蓬蓽生輝」。


    穆思齊雖年紀比韓非大了許多,可那韓非畢竟是聖人之尊,這讓穆思齊惶恐不已。


    好在無妄城之人都十分隨和,而後便隻覺得相談甚歡,越發滿意了。


    董琳琳看向韓非,她知道這可是個異常了得的人物,主動抱拳見禮:


    「儒家弟子董琳琳見過韓大家」。


    韓非早就注意到了董琳琳,這番才笑道:


    「我早就在想,誰家女子竟如此不凡,原來是琳小姐,幸會幸會」。


    一行人其樂融融向無妄城而去,無妄城的人們越發堅定,他們的家會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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