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陵麵色逐漸嚴肅,陽毅不由正了正身,聽王陵突然發出這麽一問,又頓時愣在了原地。


    帝陵……


    “嗨……”


    “這是被老家夥看輕了……”


    說來,這並非是陽毅第一次來拜訪王陵了。


    ——上回軍議一事,陽毅被嫡母夏氏打了頓板子,之後足足在家躺了大半個月;


    病好之後,陽毅曾出於‘做出些成績,另外謀個差事’的目的,以‘帝陵’一事相問於季布。


    通過那次拜會,陽毅感覺到了朝堂格局的怪異之處,所以從季布家中走出之後,陽毅便帶著疑惑,登門拜訪了王陵。


    那時,陽毅頭上‘阻止太後興兵北討’的直臣光環還依舊滾燙,自是被王陵禮請入府,為座上賓。


    連陽毅登門不帶禮物的失禮之舉,都沒有引起王陵絲毫不愉。


    隻不過當時,陽毅並沒有從王陵這裏,得到太明確的答案,隻得到了一個‘可以回家跟你爹聊聊’的建議。


    回家之後,陽毅終於從老爹陽城延口中,真正認識到了如今朝堂各方勢力的訴求、狀態,也明確了自己的未來方向。


    再之後,便是陽毅官複原職,重任宮中侍郎;帝陵一事,也就被扔在了一邊。


    想到這裏,陽毅也不由自嘲一笑,稍一頷首:“非也。”


    “蒙王翁知醒,帝陵一事,小子已得家父教誨:非蕭相自奏太後,便無以得行。”


    “小子今日登門,亦非仍於陵、邑之事耿耿於懷。”


    悄然撇清自己‘死抓著帝陵一事不放’的嫌疑,陽毅麵上,便略帶上了些許討好之意。


    “王翁當知,小子今歲滿十七,論製,當分門別戶?”


    聽陽毅說起這件事,王陵麵上認可更甚。


    “老夫知之。”


    “陽侍中不因父貴而自棄,勇於自立,此誠丈夫之舉!”


    倒不是王陵客氣,對於陽毅分家別戶一事,王陵是真心感到認可和欣賞的。


    ——看看長安這一百多家功侯貴勳,以及數以倍之的官宦子弟,有幾人能有這樣的膽魄?


    都不用說外人,就王陵本人的兒子,四十歲以上的都有好幾個了!1


    除去嫡長子王忌,其餘的幾個嫡次子、庶子們,有的都做爺爺了,還xx住在尚冠裏的安國侯府!


    搞得王陵每每聽外人說起兒子,都覺得一陣臉紅……


    所以在王陵看來,陽毅分門別戶,自力更生的舉動,往大了說,是遵紀守法,嚴格恪守《傅律》不搞特殊;


    往小了說,即便算不上光宗耀祖,也起碼是讓老爹陽城延麵上有光,能在外人麵前揚眉吐氣的凡爾賽一句:犬子隻知自力更生,毫不惜父蔭之利,甚是頑劣……


    再結合陽毅幾個月前,在那次軍議上據理力爭,仗義執言,說出了滿堂功侯勳貴都不敢說的事,王陵心中,自然是對陽毅百般欣賞。


    若非陽毅家世也還算顯赫,王陵甚至都有了認陽毅做幹兒子的打算!


    可幹兒子做不成,卻也不意味著沒有別的辦法……


    “論民俗,男十七而始傅,分家別戶,後便當婚娶……”


    對於王陵腦海中的‘險惡’想法,陽毅自是全然不知情,隻稍一措辭,便道出了自己的來意。


    “前些時日,小子遣家中奴仆出門,欲於長安置宅地一處,以建府邸。”


    “然今長安之內,民之宅地皆無有貨與之處……”


    說到這裏,陽毅麵上討好之意更甚。


    “小子私以為,長安城內,無用之宅地,當仍於內史名下?”


    “故小子此番登門,乃欲求王翁,許小子於長安之內,貨宅地一處。”


    說著,陽毅生怕王陵誤會般,趕忙補充道:“及宅地之費,小子自當盡數奉於內史!”


    聽聞此言,王陵目光中,便緩緩帶上了一絲洞悉。


    “此子年不過二十,怎有如此韜略?”


    王陵活了六十多年,又為官十數載,對於陽毅話中的意思,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真的隻是打算在長安買一塊兒地,陽毅又必要特地登門,拜會身為九卿之首的內史王陵?


    陽毅甚至都不需要考慮少府,隻要跟老爹陽城延打聲招呼,陽城延一道手令下去,啥都能辦的妥妥當當!


    但陽毅呢?


    非但不借助老爹的威權,想要親自用錢,到內史衙門花錢買地,甚至為了這麽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親自找上了王陵!


    這裏麵暗含的意味,別說王陵這樣的人精了,隨便一個在官場混過的中年人,都能看的明白。


    其一,便是陽毅借著此舉,告訴包括王陵在內的整個朝堂:我陽二郎分門別戶,自力更生,不是做給誰看的姿態,而是玩兒真的!


    至於第二層,光是看看陽毅方才帶來,此時擺滿大半個側堂的‘薄禮’,就可見一斑了。


    “此子今日之舉,當欲同老夫交好……”


    暗自思慮間,王陵便明白了陽毅如此舉動的第三層含義。


    ——陽毅非但想交好王陵,而且還想告訴王陵:我和你做朋友,不是代表我爹陽城延,而是代表我自己!


    簡簡單單一個舉動,就將全部意圖隱晦的送到王陵麵前,光是這一份精明,就足以讓王陵眼前一亮。


    “如此小事,陽侍中何必親來?”


    淡然一語,王陵便將案幾上的茶碗再次端起,似是隨意道:“隻需少府卿修手令一封,內史自會為陽侍中擇一寶地?”


    言罷,王陵便將茶碗送到嘴邊,輕輕吹開浮在茶麵的葉片,淺啄起茶水。


    見此,陽毅自也是心領神會,輕笑著抬起頭,不著痕跡道:“言雖如此,然王翁於小子有教誡之恩,小子有求於內史,自當先稟知王翁。”


    “且小子欲分門別戶,日後於‘長安’之內,於王翁亦多有仰賴,故備下些許薄禮,同王翁言敘情誼?”


    聽陽毅在‘長安’二字上不輕不重的咬下著重語調,王陵終是放下手中茶碗,麵色看似隨意,目光中卻又隱隱帶上了鄭重。


    “既如此,老夫便厚顏,以謝陽侍中之‘薄禮’。”


    看著王陵對自己略帶鄭重的一拱手,以及同樣在‘薄禮’二字上咬下的著重調,陽毅心底稍一喜,麵上卻趕忙起身上前,將王陵扶回上座。


    “王翁如此大禮,小子實擔當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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