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如同潮水一般,在“黑暗森林”裏湧動。徐勝則被完全包裹在金光之中。


    “怎麽回事?”


    白衣鬼猛地縮回雙手,眼目之中盡是驚駭。


    “魂兮歸來!”徐勝的耳邊轟鳴,他聽到了老瞎子的聲音。


    “天眼,開!”


    白衣鬼大喝,一手從額頭抹過。登時,一道墨綠色的口子裂開,其內一顆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滾動著。


    “十三世舍利!世上竟能有這種級別的至寶!怪不得。有舍利傍身,自然萬法不侵。”白衣鬼說著,神情異常嚴肅。


    “是老瞎子在救我!”徐勝大喜,同時也暗自驚訝:那老瞎子的實力竟然能觸及到這裏,想要助他逆天改命。而且,照目前的情形來看,老瞎子未必不能成功。


    “按理來說,麵對此等至寶,我無能為力,但是身為守門人,絕不能如此輕易地放任你過去。不論如何,我總要試上一試。”白衣鬼神色冷冽,雙手舞動著,長袖飄飄。突然,他大喝一聲:“百鬼夜行”


    “刷!”


    刹那之間,那方台上的火光全數變為幽藍;與之同時,一個個近乎虛無的鬼魅之影從火光中散出。


    “去吧,陰魂們!去阻止這個不自量力地可笑家夥。”


    “嘶嘶”


    那些鬼魅叫囂著,發瘋一般,向著徐勝死命撲咬。


    “滾開!”


    徐勝怒斥,同時他身上的金光猛然暴漲。那一個個鬼魅隻要接觸到金光,頃刻之間,便作煙消雲散。


    “果然強大,我是奈何不了你,但此地的秩序規則,卻不是像我這樣好對付的。”白衣鬼冷笑,然後單手捏決,另一隻手在空中滑動,恭敬地開口,紅唇輕啟,緩吐:“請靈。”


    請靈!


    兩字一出,頓時陰風陣陣,黑暗陡然濃重了幾分。原先徐勝尚能看到的遠方,如今都暗黑一片,隻有那身前與方台周圍,他才能窺得一二。


    “靈降!”


    白衣鬼輕呼,而後“咚”的一聲,跪倒在地;同時,大地劇烈震動。


    “什麽東西?”


    徐勝一時間大驚失色,心想:絕對是個大塊頭,要不然何以能引得如此震動。


    “到底是什麽降臨了?”他自問,但遠方漆黑,視線根本無法延伸。他凝望了許久,突然眸子一亮。


    一隻古銅色的巨手,從濃重的黑暗中伸出。


    古銅色的巨手!


    和徐勝之前在許家見過的一摸一樣。


    同一個人!


    徐勝倒吸一口涼氣,心中不免起伏萬千。他猜測:這巨手的主人也許就是元凶,就是幕後的推手,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巨手無匹,古拙滄桑;夾帶著無窮威勢,浩然從天而降。


    饒是金光也不及巨手龐大。巨手降下,然後整個籠罩金光,肉眼可見,巨手每下降一分,那金色光芒就收斂一點。


    再這樣下去,不消多時,巨手就會完全壓滅金光!顯而易見,沒有了金光的護佑,徐勝將脆弱的不堪一擊。


    “揭諦,揭諦”


    那金光之中突然發出厚重之音,不是出自徐勝之口,而是光芒自身闡發。


    那光芒雖在不斷地縮小,但卻是越來越凝實,最後竟逐漸成了一尊像!是一尊胖頭佛像!仔細一看,佛像竟與胖和尚有幾分神似。“


    “嗡——”


    似是萬千鍾鼎齊鳴,原本盤坐的佛像竟然站起,以身軀對抗那巨手。


    撐住了!


    那巨手不在降下,與佛像對峙著,成了平衡之態。再然後,那佛像竟一點點地挺直身軀,直至完全站立,將那巨手頂住托起。


    “咚!”


    佛像動了,向前一步。這一步,雖然微小,但是異常沉重,畢竟是在拖曳著那碩大無比地巨手前行。


    徐勝咬緊了牙,冷汗直沁。雖然是佛像在前進,但卻完全由他的意誌力在催動。他這樣子想了,佛像也就依從著他的心意做了。


    相應的,那巨手的壓力也不單是金光佛像,就連徐勝也一同承受。徐勝有一種直覺:金光與他愈來愈契合,聽從於他的調度。不,更準確地說,是金光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咚!”


    又是一步,卻比之前更為艱難,因為那巨手已然加重了力道。


    不屈!


    絕對不能屈服!


    天賜金光,還有老瞎子的暗中協助,在這種情況下,要是還放棄的話,連徐勝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往前吧,繼續往前,‘生死門’就在前麵,堅持住,穿過了,你就能由死而生。”白衣鬼語氣冰冷,但眸子裏滿是期待。


    “過了‘生死門’,就能...逆轉生死?!”徐勝緊咬嘴唇,不住顫抖著。


    “沒錯,過了‘生死門’,你就能死而複生。”白衣鬼滿麵戲謔。


    “那就再走幾步。”徐勝咬牙,心中狠勁驟起。他眼見那石碑就在眼前,不過丈許;就那麽近的距離,不過幾步。


    但就是這幾步,何其艱難啊!


    “咚!”


    又是一步。徐勝覺得已經到了極限,已經被抽幹了全部的心力,那金光不在璀璨,佛像也微微屈身。


    “果然還是不行嗎?”近在咫尺,卻難於登天。


    這就是極致?這就是終點?這就是結局!


    “徐勝,無論你身在何處,萬萬...不可放棄。”在徐勝的內心深處,忽然響起了老瞎子疲憊不堪、焦急不已的低語。


    不可放棄!


    那就不要放棄!


    隻有兩步,縱是天淵也要一躍!


    “咚!”


    再一步,隻剩最後一步。“生死門”就在一步之遙的眼前,似乎伸手可及。


    “跪下”


    從虛空之中,自萬裏之外,由四麵八方,都響徹著同一個聲音。


    跪下。


    跪你娘的狗屁!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能主宰一切?你以為你是造物主?你以為你是創世神?不,你都不是,你隻是個狗屁。”


    徐勝暴怒,生平頭一次怒火中燒到不能自已、不可遏製。


    那巨手的壓力更大了,金光已經到了快要熄滅的邊緣。


    生存還是毀滅?


    就在一念之間,就在一步之間。


    隻一步!


    那就邁過去。


    “咚!”


    徐勝踏出了最後一腳,他做到了。腳步穿過了“生死門”,雖然隻是腳麵一點點,但是足夠了。


    “恭喜你。”白衣鬼在震驚之餘,卻是笑了


    “生死逆轉,宿命難測,此子雖在局中,卻已前途難測,不可輕加幹預。”蒼涼霸道,古拙大氣的聲音說道,然後那古銅色的巨手,顫了顫,又縮回了看不見的無邊黑暗。


    “轟!”


    徐勝身旁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送你回去吧,逆世子。”白衣鬼一臉笑意,“你是我見過的第五個完成這一壯舉的,希望你不要像之前的那幾位先人一樣——重蹈覆轍。”


    “第五位!?難不成在我之前還有人逆轉了生死?”徐勝費力地支撐著身子,一時驚駭,艱難地開口問道。


    “當然,你該不會以為你是萬古第一吧?”白衣鬼一臉嘲弄,“即使如你這般,也無非是勉強及格,在時間長河中也不過是泛泛之輩。”


    “泛泛之輩!?”徐勝喃喃,而後認真地問道:“那什麽樣才叫驚才豔豔?”


    “那位應該算。”白衣鬼望著黑暗,幽幽說道。


    “回去吧。”


    “嗯”


    徐勝看著那火焰,伸出手指,輕輕一點。


    “滴答”


    廟宇的屋簷處滴下了一滴水;與此同時,已經斷絕了氣息的徐勝的肉身,霍然睜開了眼。


    “你醒了。”


    老瞎子端坐,如同一座雕像。


    “是,我醒了“徐勝坐起,恍如隔世。他看了看老瞎子,然後一挑手,指了指旁邊幹癟發黑的“屍首”,說:“他?”


    “和尚。”老瞎子道。


    “我知道,但他怎麽了?”


    “死了。”


    “你殺了他?!”


    “不,他是自盡。”


    “為什麽?”


    “為了救你。”


    “怎麽可能?”


    “確實如此。”


    “咚!”


    徐勝跪下了,對著“胖和尚”的屍體,深深叩首。


    之前,在“黑暗森林”中,他寧死不跪,如今卻是心甘情願。


    “我之前曾見到金光浩瀚,那可是他的饋贈?”徐勝一時沒有忍住,淚流滿麵,在那黑暗之中,是那金光給了他力量與希望。


    “金光?!”老瞎子猛一楞,然後輕聲道:“那是他們宗門的舍利,十三世代代相傳,用生命凝練而成。他與我達成了協議,用舍利換你,要我饒過蒼山。”


    “十三世!我何德何能,竟用一人性命換十三世之心血!”


    “這是老瞎子的夙願,救你也是救天下蒼生,隻要你無恙,我自然不會去動蒼山根基。”


    “咚!”


    又是深深叩首,徐勝長跪不起,淚如雨下。


    “你既然受了他的舍利,就是繼了他的道,無論你是否承認,你都是這一派唯一的傳人了。”


    “我認”


    怎麽可能不認!


    徐勝抬頭,看了看幹屍,然後低首,帶著哭腔說道:“師尊。”


    “和尚留有遺言:你不用剃度出家,但一定要修行佛法,行善事,做善事;不論你是否是‘天命之人’,都要承擔起蒼生的重擔,不能怕苦,不準怕累。你不用傳下舍利,但一定要傳下他們的意誌——心同世界在,法為萬靈通。”老瞎子顫抖著,遞給了徐勝一個布袋。


    《涅槃真經》


    徐勝接過,打開了,淚水止不住地流。


    “這是佛門隱宗秘典,是堪與《萬應之法》、《生死玄功》、《無極無終》並駕齊驅的無上功法,修至化境,萬劫不滅。隻可惜,此世已無人可參透,現在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小心保管。”


    “一定”


    徐勝緊緊抱著,視如生命。


    “你也不必感傷,和尚完成了心願,死而無憾。”老瞎子這般勸慰,隨手抄起一把火。


    “你幹什麽?”徐勝驚愕不已,立即起身阻攔。


    “火葬,就地焚化,也是你師父的遺言。”老瞎子麵如鋼鐵。


    “好吧,謹遵師尊遺願。”徐勝背過身子,不敢去看。


    “我的師傅叫什麽名字?”聽著柴火燃燒的“劈啪”之聲,徐勝痛苦地問道。


    “俗名不知,法號寒山。”


    “寒山。”徐勝自語,笑著說:“他的樣子,可跟這麽清冽的名字不太相符。”


    “確實不太相符。”老瞎子拿起了二胡,輕輕唱著:


    前不見古人,


    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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