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綿延的群山中,兩個身影孤獨的行進著。一個消瘦佝僂,另一個單薄孱弱。


    老瞎子與徐勝再一次踏上了旅程。


    目的地仍是蒼山,然而目的卻已然變了。


    寒山和尚用生命換得了老瞎子的轉變。現在他不是為了掠奪毀滅,而是要守護!


    守護蒼山那件關乎萬千生靈的至寶。


    “到了”


    數月的顛簸,餐風露宿,櫛風沐雨;老瞎子與徐勝無怨無悔。


    “這就是蒼山嗎?”


    徐勝一抬頭,入眼的是仙界一般的景象。數千奇峰直逼天穹,無盡蒼翠覆壓大地;雲霧縈繞,瑞彩道道。


    這不是仙山嗎?


    這就是仙山啊!


    “走吧。”老瞎子輕聲道:“一入蒼山便與塵世隔絕,我走的是‘隱道’,你看到的種種都與常人大異,切不掉以輕心。蒼山其外俊美,其內則凶險異常,你一定要跟緊我。”


    “好”聽聞此言,徐勝立即收起了遐思。老瞎子既然如此認真,那麽蒼山就絕非善地。


    也對。


    如若蒼山真的沒有危險,為何方圓百裏無人煙?為何一直有傳言,不可擅入蒼山?為何朝廷一直嚴禁在蒼山沃土的開墾?


    一切皆是因為蒼山有隱秘,有常人未知的凶險。


    “啾啾”


    枝頭上是鳥雀的啼叫,身旁是或急或緩的潺潺流水,迎麵撲來的是和暖的微風,撲入鼻間的是泥土夾雜著花草的清香。


    這裏真的很美!


    可惜,自古蒼山難入更難出;不然的話,也許會成為登臨遊覽的勝地。


    這裏真的有危險嗎?會有些什麽危險呢?


    徐勝懷疑,單以肉眼去看,一片祥和。


    “不能隻用眼睛,更要用心。”老瞎子似是看出了徐勝的心事,說道:“任何事物都絕非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你要學會撕開表象,究其本質。”


    “撕開表象,究其本質?”徐勝喃喃道:“我該怎麽做?”


    “閉上眼睛。”老瞎子說道:“眼睛是識器,也是業障,有時候合上眼睛才內更注重內心,才能以其他方式,從不一樣的角度,補全對世界的認識。你體內有著佛門隱宗的十三世舍利,還有一股我無法探明的奇異能量,你要學會運用它們。借由它們,你將堪破虛妄。”


    “我閉上了眼睛,然後呢?”


    “把你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鼻子上,抽調出所有你能動用的力量,全部匯於鼻間。注意,萬不可懈怠,力量凝聚,含而不發。”


    “好”徐勝照做,悉數遵從。在長久的相處中,他對老瞎子已然形成了一種不自覺的信任。


    “忘卻一切,深吸一口氣。”


    “呼—”


    “把這口氣憋住了,從鼻子裏緩緩吐出,細細體味。”


    “呼—”


    “感覺到了什麽嗎?”


    “沒有。”


    “重複剛才的步驟,再來一次。”


    “呼—”


    “緩吐,輕品。”


    “呼—”


    “還是沒有。”徐勝搖了搖頭,突然整個人都呆住,大聲道:“等等...好像有些不一樣!”


    他心有所感,就在那口氣完全吐出的一瞬間,忽然覺得有些異樣。


    “再來一次。”老瞎子站在徐勝的後背,輕聲細語,“用心,不要急。”


    “呼—”


    “呼—”


    有了!


    “我感覺到了。”徐勝驚呼:“氣息中潛藏著絲絲寒意,不是一味的冰冷,似乎...有種拒人於千裏之外排斥;還有那口氣是臭的。”


    “呃—”老瞎子沉默了片刻,有些無奈地說道:“寒意是沒錯,但是臭味的話...大約是你的口氣。”


    “啊!”徐勝猛地睜開眼,有些尷尬。


    “能感受到寒意與排斥就已經很不錯了,在其的背後還有著血腥、恨意、不詳。不單單是你的鼻子,還有你的手腳,你的耳朵,乃至於皮膚、毛發,都是感知世界的工具。以後你要勤加練習,這是保命的手段。”老瞎子言之切切,語氣沉重,聽上去,竟好像在交代後事。


    “你...!”徐勝欲言又止。


    “你知道我命不久矣,不用感傷,以後的路大約要你一個人走了。”


    “不會的老頭,你的身體好著呢。上次打架的時候不是還生龍活虎嗎?都快把天給掀了。”徐勝一時間無法接受,心裏“咯噔”一下,口中卻是打趣。


    “外強中幹,強撐而已。”老瞎子笑了,淡淡開口:“到了我這般境界,已經能窺得一二天機,對於自己的壽命看得比誰都清楚。當然,命數並非全部由天,我還有續命之法,可是說實話,我早就活膩了。”


    “那為什麽不試一試呢?老頭兒,我知道你心願未了,多活一天,不就離夙願更近一步了嗎?“徐勝有些急了,他真的不能接受老瞎子即將逝去的事實。


    “你想讓我變成許家怪物一樣嗎?”老瞎子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生死於我如浮雲。”


    也罷。


    徐勝無語,隻有沉默。如果苟活的代價就是變成陰森的怪物,那麽不說老瞎子了,他也同樣不會去做。


    以某些方式活著,倒還不如死了。


    “話說,你還沒有見過大妖吧?”老瞎子一臉和藹,輕聲說:“在我們身邊就有一尊大妖,你想不想見識一下?”


    “哪裏?”徐勝驚慌地打量著四周,一無所獲,他隻能緊緊地緊貼老瞎子,說了句,“


    好。”


    “出來吧,你我既然已相互知曉,又何必躲躲藏藏。”老瞎子輕笑,“你就不怕我把你揪出來嗎?”


    “死老頭子,蒼山不願沾染紅塵氣,你要是個凡人也就罷了,但既然是修士,注定有死無生。”遠處草叢搖動,一抹亮綠色閃現。


    一條青色長蛇,吐著信子,昂首而出。令人詫異的是,它那一雙眼睛極有神采,不是通常蛇類的三角之形,反倒跟人眼似的,流光閃動,含情蓄意。


    “這便是大妖嗎?”徐勝嘀咕,“確有神異之處,但...好像有些名不副實。”


    是的,“大妖”二字徐勝並不陌生,《經史》之中多有提及,裏麵所撰寫的“大妖”,無一不是體態碩大、驚天動地、平山踏嶽、翻江倒海的主兒。


    眼前的青蛇雖有靈性,能口吐人言,但卻缺少令人驚駭的霸氣。換言之,徐勝覺得青蛇太秀氣了些,看不出多麽強大。


    “你別小看了它”老瞎子笑眯眯的,“這青蛇如今秀美,一旦暴怒,頃刻間就能竄長數十丈。放在遠古倒也平平,但近古以來,也算是夠到了‘大妖’的門檻了。“


    老瞎子一邊跟徐勝解釋,一邊與青蛇對峙,神色輕鬆,看不出有半點緊張。


    “老東西,我得道的時候,你爺爺怕是還沒出生呢,如何敢對我評頭論足?”青蛇目露凶光,語中帶火,“我看你太過自信了些,蒼山‘大妖’數以百計,我雖敵不過你,但你能扛得住群妖圍攻嗎?”


    “圍攻?”老瞎子先是一愣,而後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哈!何時妖獸也學的跟人一般了?你大可呼朋引伴,讓我見一見蒼山妖輩是何等無恥?我既然敢來這裏,自然是有所依仗,如若爾等肆意妄為,休怪我趕盡殺絕,讓這蒼山大地‘鳥獸盡絕’。”


    殺氣!


    衝天殺氣!


    這一刻老瞎子氣勢大變,神色凜然,讓天地都寒上三分!


    “你瘋了嗎?我不過是隨意幾句,你竟然燃燒生命,看來你真想死戰!”青蛇大妖語氣陰冷,目露凶戾。


    “憑你?”老瞎子淡然一笑,長袖一甩;頓時八方雲動,大喝道:“敢爾?!”


    “咚!”


    龐大的蛇身被整個掀翻,直直衝去,擊斷數株古木!


    “過了”


    有尖銳之音從天而降,一個黃衫駕車小人,從那厚重的枝葉間飄落,懸空而停。


    “噫!”


    徐勝驚愕,整個人都看呆了。這人也太小了,拳頭一般個兒,連帶著他座下的車子也如同玩具。徐勝仔細端詳,那小人竟是個老者,體態龍鍾,須發花白,但兩耳圓大,充滿靈動之氣,似乎還有些孩童稚意。


    “地精,大補之物。”老瞎子笑著對徐勝說。


    “你...!”黃衫小人氣極,伸指怒罵:“後輩,休說是你,千百年來多少能人異士,就是那位袁天師也不敢在蒼山撒野,你何德何能竟敢如此張狂!”


    “哈哈哈哈!”老瞎子大笑不止,揚聲道:“那位袁天師臨死之前,可比我此刻要張狂百倍。”


    “小輩,你既已將死,又何必逞強?”黃衫小人道:“蒼山萬載,從不曾怯懦,你若囂張無道,我等勢必打壓。最慘不過身死,何惜一戰!”


    要打架是吧?如果把你們都打服了,想來也能更好地談談條件。”老瞎子抽出了琴弦,氣勢節節攀升。


    “條件?”黃衫小人輕笑,“你這個樣子,哪裏有半點談條件的架勢?”


    “我什麽樣子不用你教,你也不夠資格,讓那位來見我。”老瞎子傲然開口,佝僂的身子在此刻卻是微微挺直。


    “那位!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小人擺手,“沒什麽好談的,好自為之,就此離去吧。”


    “不必裝糊塗,我既然來了,必定是知曉。我口中的那位,就是蒼山之靈、草木之英,外界傳聞的‘天下第一靈根’,你們世代供奉的‘萬物源主’。”老瞎子笑了笑,“除了那位,你們有誰值得我跋涉千裏而來?”


    “源主從不示人。”


    “那是因為我沒來。”


    “你走吧,我等蒼山眾,寧死也不會讓你見到源主的。”


    “是嗎?”老瞎子的手輕輕拂過琴弦,登時,弦子震動,發出嗚咽之聲。


    “真的是寧死也要阻攔我嗎?”老瞎子低聲問道,頭也不抬,全部心神都聚集在細細的一根琴弦。


    “自然”黃衫小人不卑不亢,淩空上前一步。


    “不要”


    要見老瞎子要出手,徐勝慌了,忙拉住他的衣角,懇切地說道:“它們並沒有什麽過錯,想來也是聽命於源主,阻你也是萬不得已。”


    “我也不願再造殺孽。”老瞎子輕語,琴弦漸漸止住顫音。然後他眉頭輕挑,沉聲說道:“原來源主是如此膽小怕事,外人都稱你慈善靈慧,難道真的要置蒼山生靈於不顧,難道真的想見到血流千裏,萬靈歸寂的場麵?”


    “唉—!”


    長長的一聲歎息,滿含著疲憊於滄桑,一個微弱的聲音,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已是半死之軀,你又何必為難?不用戾氣太重,有什麽事,姑且談上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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