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茫茫,寒涼的夜風在簷廊的縫隙間,發出陣陣如泣的嗚嗚聲。


    房間內,一豆燭光微搖。


    談陽子衣冠整潔,雙眸微閉,靜靜地盤膝而坐。


    而盤坐在不遠處地麵上的年輕道士,則是略顯緊張地睜著眼睛,手中緊緊握著一柄黑木扇骨的青紙折扇。


    “什麽時辰了?”談陽子忽然開口問道。


    年輕道士連說道:“師傅,四更已過去許久,恐怕已經快到寅時了。”


    “奇了怪了。”


    談陽子睜開眼睛,微微皺眉道:“酉時便已收到監院師叔的傳音符,那時林海棠就已至離山城,可是她至今都未出現在林府,以她的符法境界和法力修為,也不可能瞞過我的靈覺,難道她不打算回家嗎?”


    年輕道士想了下,說道:“師傅,她會不會是往山上去的?畢竟她這次盜寶有可能是大師伯指使的,或許她第一時間是想回山上,交還蒼木鼎呢?”


    “她若是回山,定會被監院師叔伏擊。”談陽子微微搖頭,“就算她真的是受大師兄指使,有大師兄接應她上山,哪怕伏擊失敗,監院師叔也會發傳音符給我才對,但這麽久都沒有消息……”


    年輕道士忍不住問道:“難道說……林海棠已經察覺了?”


    談陽子沉默了半晌,又閉上了眼睛,輕聲道:“再等等,我倒要看看她能龜縮多久。”


    ……


    日出東海落西山。


    轉眼間,又是一天過去了。


    薄暮時分,天色已暗。


    正廳門外,林瀾深吸一口氣,這才掀開珠簾,走進了正廳內。


    此時,正廳內隻有談陽子一人閉目端坐於主位,周圍一根根明燭幽幽地燃燒著,映照著談陽子那張異常冰冷的麵容,微搖的燭光將他的臉色映得有些陰晴不定。


    林瀾走到談陽子的麵前,作了個揖後,開口道:“談陽子道長,聽說您找我有事?”


    談陽子睜開雙眼,審視般打量著林瀾,神色冰冷地開口道:“林居士,你不是說,隻要在門口放一杆燈籠,就有九成把握等到那叛徒回家嗎?”


    “是這樣。”林瀾有些疑惑地說道:“但今日才九月初三,道長不是說,願意等到九月初五之前嗎?”


    談陽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林海棠昨晚便已至離山城內,但已經超過十二個時辰了,她還沒有回林家,更沒有回清微觀。”


    “昨晚就已經到離山城了?”林瀾微微一怔,問道:“道長是如何知曉的?”


    “這與你無關。”談陽子淡漠道:“你可知,此時林海棠仍在離山城內?你倒是說說看,她明明早就到了,為何一直未曾現身,既不回清微觀,也不回林家?”


    說到這裏,他的眼中泛起一抹寒意:“莫非你所說的方法,其實是為了暗示那林海棠家中有危險?反而讓她生出了警惕之心?嗯?”


    他鼻腔發出的這一聲“嗯”,竟然如雷音一般在正廳內回蕩起來。


    林瀾隻感覺對方的聲音猶如雷霆在耳邊炸響,腦袋裏都有了一瞬間的空白,不禁往後退了一步,臉色有些發白。


    他知道,這道人是動了真怒。


    若非他兩世記憶,心智膽魄也比常人強,恐怕在這一聲雷音下,已經雙腿發軟地倒下了。


    林瀾盡力保持著鎮定,說道:“談陽子道長,海棠姐是小心謹慎之人,或許她也有所忌憚,所以還在暗中觀察?還請道長多些耐心,莫要前功盡棄。”


    而談陽子聞言,卻是一言不發地注視著林瀾,似乎想看出什麽來。


    過了片刻,他才一揮袖袍,冷聲道:“那便再給你最後一天時間,若是到了九月初五,林海棠依然沒有現身的話,那就休怪貧道無情了。”


    ……


    或許是談陽子在正廳發雷霆之怒的緣故,整個林家上到老太爺和長房,下到丫鬟門房,一個個自然都知曉了這件事,而林宅的氣氛也愈發壓抑沉重,幾乎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內心惶惶。


    所有人都在等著林海棠出現,但九月初四這天都過去大半了,林海棠卻依然沒有現身。


    就連林瀾也忍不住有些懷疑了。


    難道預見天命這個能力,對於修行之人並沒有那麽準確?是可以改變的?


    但,他也隻能繼續等待了。


    九月初四的太陽再次一點點地落向西山,猶如林家人的心一般,隨著時間逼近九月初五的期限,也在一點點地下沉。


    黃昏的餘暉下,幾隻燕雀的狂噪穿過暮靄,在天邊回繞。


    “呼!”


    又是一道渺渺火光自離山方向飛來,飛入了林府之中。


    沒過多久,便見談陽子神色冰冷地走出了東廂房,手持拂塵,道袍隨風獵獵,身後則是跟著那年輕道士,來到了落葉蕭蕭的庭院內。


    在夕陽映照的庭院內站定後,談陽子又吩咐了一直守在東廂附近的仆人一聲,便如往常一般閉目等待了。


    一個個下人幾乎火急火燎地相繼奔走,以最快速度通知各房。


    不多時,包括老太爺和各房的林家人就紛紛走出了房門,快步趕了過來。


    待人到齊後,老太爺扶著手杖,緩步走到了談陽子的麵前,輕聲問道:“談陽子道長,不知您這是要……”


    “林老居士,不必多言。”


    談陽子睜開眼睛,淡漠道:“說好的九月初五之前,那林海棠便會回來,但現在九月初四已經快要過去了,她依然在離山城內,卻始終沒有現身,隻剩下兩三個時辰,看來那林海棠是不打算現身了。”


    說完,他冷冷地瞥了林瀾一眼,倒是沒說什麽。


    在他看來,林瀾不過是一個凡人,自然是沒有膽量欺騙於他,這方法應該是真的,隻是林海棠過於謹慎小心,或者是發現了異常,所以才沒有回林家。


    “那……道長打算怎麽辦?”老太爺微微皺眉問道。


    “趁著天還沒黑,還來得及試試你這位長子的方法。”談陽子漠然的目光掃過了二房母子與林瀾,“正好,你林家這位三少爺也與林海棠的關係匪淺,就讓他一起吧。”


    長房林孟陽的方法,便是將林海棠在意的二房母子趕出林家,並且將消息傳出去,以此引誘林海棠現身。


    二房母子聞言,頓時臉色蒼白無血。


    而林父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也要被趕出去,忍不住焦急道:“道長,小兒也隻是……”


    他話還沒說完,便看到談陽子臉色冷漠地一揮袖,一股狂風般地無形氣流頓時撲麵而來,將他還沒說完的話又逼了回去,他蹬蹬蹬地連退幾步,這才在站穩身子。


    “爹!”林瀾連忙伸手扶住林父。


    林父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我沒事。”


    林瀾皺眉看著那談陽子,心底怒火中燒的同時,也明白這道人非要將他也逐出林家的用意。


    畢竟,他身上還有對方所下的千裏尋蹤符,一旦引出林海棠,哪怕林海棠帶著幾人逃跑,對方也能以此追蹤。


    “無需多言,貧道已在你林家浪費了不少日子。”談陽子冷冷地看著林家眾人,“若是還找不到林海棠,你林家便老老實實地背上惡道家族的臭名,等著被逐出離山城吧。”


    他一拂袖,淡淡道:“林老居士,隻是驅逐幾個依附叛徒的家族糟粕,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


    鮮紅的晚霞,猶如一碗血灑紅了半邊天,染紅了所有人的臉龐。


    老太爺沉默了半晌,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


    “來人。”


    隻聽長房林孟陽陡然開口,他側頭看向不遠處的幾名仆人和護院,冷著臉吩咐道:“立刻將二房母子和林瀾趕出家門,記住,出府之後,把動靜鬧大點,讓越多人看到越好。”


    幾個下人走過來之後,猶豫了一下,並沒有上前,而是你看我我看你,還是在等著老太爺發話。


    “你們在等什麽?”長房夫人忍不住尖聲道:“快點動手!道長都發話了,你們想讓我林家被逐出離山城不成?”


    老太爺歎息一聲,轉過了有些垂暮的麵容,有些無力地揮了揮手。


    幾個下人見狀,這才硬著頭皮走向了二房母子和林瀾。


    為首的護院來到了林瀾的麵前,無奈地低聲道:“三少爺,您還是自己出去吧,別讓我們動手。”


    而林瀾卻是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微微抬著頭,有些發怔地盯著西廂的方向。


    “三少爺?您在看什麽?”


    護院微微一怔,也順著林瀾的目光方向轉頭看去,這一看之下,頓時也愣住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夕陽映照的庭院內,一個又一個人轉頭看向了餘暉殘存的方向,頓時都怔在了原地。


    而談陽子也終於將目光看了過去。


    淡陽西沉的方向,此時西廂的屋頂上,正站著一道清瘦的身影。


    那人影的輪廓在餘暉的逆光映襯下,就像是在燃燒著火光,也燃燒著背後那殷紅的天空,在夕陽下拉出了一道長長的陰影,仿佛籠罩住了庭院內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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