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餘輝,懶洋洋的爬過連綿起伏群山那潔白而光滑的肌膚,暖暖地照在這片靜謐的大地。連續了好幾天的大雪,在傍晚時分終於停了。


    突然的放晴,讓天地間恢複了清晰。


    溫藍如玉般的湖水覆蓋著一層龜裂的薄冰,隨著刺骨的北風緩緩地蕩漾著。


    青鬆的針葉上凝著厚厚的白霜,像是一簇簇潔白的梨花;高大的橡樹裹著雪、枝條冰淩銀絲飄蕩,宛如一株白玉雕;稀稀疏疏的灌木叢都成了潔白的珊瑚叢,千姿百態,令人撲朔迷離,恍惚置身於童話世界中。


    在湖畔的背風處,坐落著一間簡陋的獵人小屋。


    積了厚厚一層雪花的屋頂,讓煙囪嫋嫋升起的煙氣顯得十分恬靜;沒有完全掩上的木門,也依稀透出幾點閃耀的火光,讓這片蒼白的天地不太寂寥。


    也讓提著雪狐歸來的克裏斯見了,不由覺得心中暖意在悄然湧動。


    深及人膝的積雪,並不能阻礙他加快腳步。


    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的腳下還套著圓盾狀的網係鞋底。


    這種鞋底是生活在阿爾卑斯山脈丘陵地帶的獵人們,用時間摸索出來的智慧產物,可以避免腿腳深陷雪層的行走不便。


    待他靠近小木屋約摸七八步時,一個巨大的釘頭錘陡然從掩嚴實的門縫中探出,順勢閃出了一位身材魁梧、滿臉凶狠的壯漢。


    隻不過,那壯漢看見來人是克裏斯時,臉龐上的神情就瞬息間變得柔和了起來,還隨手將釘頭錘杵在雪地,張開雙臂露出爽朗的笑容,向前給了克裏斯一個厚實且欣喜的擁抱,“哦,克裏斯,你可算回來了!知道嗎,三天了!我已經等你整整三天了!如果今日你不回來,我就打算回城堡找你的父親派出領地護衛去冰原搜尋你了!”


    壯漢名字叫錫恩·克拉克,如今是伊頓領地的護衛長、唯一一個武力達到戰士巔峰的人。


    他是南方人,家中世代男丁都是侍奉愛因斯克家族的侍衛。


    而他也備受拉斐爾大主教的賞識,讓他跟隨在那時被譽為“天之驕子”的艾薇兒身邊。


    然而,艾薇兒被伏擊的時候,他卻因為忙碌其他事務沒有護衛左右。


    這也成為了他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的過錯。


    雖然說,伏擊艾薇兒的歹人中有一名強者,以錫恩的實力即使當時在艾薇兒身邊,也不過是多增一具屍體而已。


    但錫恩不這麽想。


    傳承了近千年的愛因斯克家族,所培養出來的家族侍衛從來都不畏懼死亡。


    但無法接受自己的失責。


    帶著這種愧疚,在艾薇兒啟程前來北方之時,他也單膝跪在了大主教拉斐爾的跟前,義無反顧的懇求得到允許跟隨艾薇兒前來北方。


    拉斐爾沒有回絕。


    不管是源於對女兒的愛護,還是來自家族侍衛忠心耿耿的欣慰。


    伊頓家族也很信任與看重這位重情義的漢子。


    老亨利親自從家族中挑選了適齡女子給他當妻子、讓他與伊頓家族休戚與共,還讓他擔任了領地的侍衛長,全權負責訓練與指揮領地的守衛。


    錫恩也對得起老亨利這份厚待。


    在艾薇兒病故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將歸去南方的時候,他選擇留在了北方。


    “自從大主教允許我前來北方的那一刻開始,我就不再是愛因斯克家族的侍衛,我效忠的人隻有艾薇兒。如今她離開了人世,那麽我的忠誠應該延續在她的兒子克裏斯身上,而不是回去南方效忠愛因斯克家族。”


    他用這句話恪守了領主與附庸之間“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的遊戲規則,也徹底融入了伊頓家族。而且因為他是伊頓領地之內修為最高的人,所以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指導克裏斯修煉的不二人選。


    隻是他的指導方式有些另類。


    在教導格鬥的時候,他隻是講訴了大概的技巧,然後就提起釘頭錘沒頭沒腦的砸過來,還振振有詞的對挨虐的克裏斯說什麽“經驗是在失敗中總結出來的,技巧是在挨揍中牢記的”。


    對此,就連天生體弱不能練武的卡夫卡都曾有過異議。


    一個初學者,怎麽能抵擋一個曆經過生死搏殺的戰士巔峰的攻擊呢?


    這種教導方式對克裏斯太不公平了!


    然而,錫恩用一句話便讓他閉上嘴巴離去,從此不再置喙。


    “生死搏鬥的時候,從來都不存在公平。日後克裏斯與敵人搏殺的時候,對方也不會因為他的年齡而手下留情!”


    這句話傳到了老亨利的耳朵中,老亨利還特地叮囑了錫恩一聲,讓他放手施為。


    隻要能確保不讓克裏斯的身體落下傷殘,什麽鼻青臉腫、破皮流血啊~


    你隨意!


    這還不算,這心狠的老頭子還將卡夫卡給訓示了一番。


    東一嘴聲揚北方的男人沒有孬種,吃點皮肉之苦算什麽呢?


    讓卡夫卡不要因為心痛就寵壞了孩子。


    西扯一句克裏斯是伊頓家族唯一有希望成為強者的人,既然要成為強者,就要時刻準備好迎接各種磨難。如今錫恩下手又不是沒有個輕重,如果這都受不了,以後還怎麽有不屈不撓的勇氣去突破桎梏成為強者呢?


    如此之類的說辭,將卡夫卡訓得滿臉通紅。


    是憋屈的。


    明明每當看到克裏斯身上有傷痕或者淤青的時候,眼前這老頭子就會心疼得吃不下飯,但為什麽從嘴裏出來的話語就這麽硬氣呢!


    父祖之間的爭執,克裏斯並不知道。


    他隻是被動接受了異常艱辛的修煉之路。


    當然了,錫恩並不是施虐狂。


    他這樣的教導方式,是愛因斯克家族一脈相承的修煉模式。


    就連克裏斯的母親、被讚譽為“天之驕子”的艾薇兒在開始修煉的時候,也是這樣從小被絕對實力碾壓過來的。


    效果也很好。


    每一個挺過來的人,都擁有很好的心態,麵對絕境的時候也不會情緒崩潰,而是努力去尋找一線生機。而且身體的反應會變得異常的敏銳,幾乎將如何避免被重創當成了一種本能。


    在克裏斯十六歲的時候,錫恩就停止這種暴虐的對練教導方式。


    因為不需要了。


    那時的克裏斯已經習慣了將手中的武器當成身體的延伸,已經積攢了足夠的經驗以及熟悉了各種情況之下的格鬥技巧。


    因此,錫恩新一輪的教導,是強化克裏斯在失敗中脫離戰鬥、保住性命。


    沒錯,就是在技不如人的時候如何成功逃跑。


    用他的話來說,失敗並不可怕、逃跑也沒有什麽可恥的,每個人都會遇上比自己更強大的敵人。但保住了性命,就是擁有了日後比敵人更強大的希望!


    隻要站起來的次數比跌倒多一次,就是成功!


    身為一名戰士,唯有一顆百折不撓、愈挫愈強的勇敢之心,才能跨過所有人生道路之上坎坷。


    至於這個“臨陣逃脫”如何訓練嘛......


    方法同樣很另類。


    一開始,是錫恩親自提著釘頭錘在克裏斯的身後追殺。


    但到了後來,則是帶著克裏斯到北方血岩的邊緣尋找一些凶猛的獸類,然後故意將之激怒,讓其攻擊克裏斯;而且還嚴厲禁止克裏斯隻能逃跑不可以反擊。


    如此持續到克裏斯迎來成年禮的十七歲,錫恩才宣布他的教導是時候結束了。


    “親愛的克裏斯,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教你的了。你母親艾薇兒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實力大概也就比你強三分吧。”


    艾薇兒的天資,是整個南方都公認的天之驕子。


    因此,錫恩的這個斷言讓卡夫卡很欣慰,讓老亨利感恩上蒼對伊頓家族的寵愛。


    但對於克裏斯來說,卻是激起了他的好勝心。


    他並非是狂妄到要與自己的母親比肩,而是他在成年禮時悄然下定決心,此生要彌補母親的遺憾,所以他想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裏。


    為了更好的實現心中所想。


    “天賦差了一分。”


    麵對克裏斯的追問,錫恩是這樣解釋的,“至於剩下的兩分嘛,是你比你母親少了一種磨練。愛因斯克家族的直係成員有專屬的修煉方式,我隻是一名侍衛,並沒有資格接觸到。不過,等你去了南方,相信大主教會將你當成家族的直係成員,接受那種磨練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錫恩還略微停頓了一下。


    旋即,像是在證明自己話語的可信度一樣,又特地加重了語氣,“嗯,一定會的!先前,你母親是大主教最寵愛的女兒;而如今,你是你母親唯一的孩子!”


    克裏斯對能否得到外公拉斐爾的特殊關照並不關心,隻是對前往南方有了更深厚的向往。


    從來沒有離開過伊頓領地的他,在孩提之時,於艾薇兒仍在世的時候,就有了前往南方看一看的心思。


    因為在他對母親艾薇兒為數不多的記憶中,有一幕場景一直縈係在心中。


    那是艾薇兒給他講述南方故事的時候,總會突然就停止了話語、將頭偏向了南方發呆,目光中依稀藏著一些什麽東西。


    當時還年幼的他,總會以為他的阿媽是被北方的風沙迷了眼睛。


    等他長大了以後才知道,母親的目光迷離,是因為藏了太多著對家鄉與親人的思念。


    再後來,艾薇兒過世了,他的父親偶爾也會給他講起南方的故事。


    隻是他並不願意聽。


    他的父親卡夫卡,至今還是一個人。


    倒不是為了維護與愛因斯克家族之間的關係,卡夫卡才沒有續娶。而是他覺得與艾薇兒相識、相知、相戀到相伴的十年光陰,足夠溫暖他餘生的歲月。


    這也讓他在講述故事的時候突然就會陷入了沉默。


    這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克裏斯不想去體會。


    而且,他將要啟程前往南方了。


    若不是老亨利想將雪狐皮草留給他當作外公拉斐爾的見麵禮,讓他很倔強的重新獵殺另一隻雪狐,早在半個月前他就踏上了前往南方的旅途。


    半個月,是老亨利給他的獵狐時間。


    不管能否獵到,他都要直接趕來這裏的小木屋,與錫恩匯合結伴啟程。


    顯然,他並不守時,讓錫恩多等候了三天。


    但這有什麽要緊的呢?


    麵對錫恩的抱怨,克裏斯也露出笑容,“很抱歉,錫恩。這隻雪狐太狡猾了,讓我多耽誤了點時間。不過,就是我晚到了三十天,你也不會找我父親護衛前往冰原搜尋的。在我十六歲的時候,你就將我一個人扔在冰原兩個月不聞不問了!”


    “哈哈哈~~~”


    錫恩暢懷大笑,用力的在他背上拍了幾下,才讓開位置讓克裏斯進屋。


    但克裏斯沒有進屋的意思,而是舉起手中的雪狐,下巴往湖畔一努,“我先去湖邊將雪狐處理下。”


    “我來吧。”


    錫恩突然伸手奪過雪狐,不由分說就轉身往湖畔去,用背影揶揄道,“雪狐都凍得僵硬了,以你那蹩腳的手藝定會破壞了皮毛!”


    亦讓克裏斯莞爾。


    他從十五歲開始就經常在冰原上遊蕩了!


    獵殺的野獸不計其數,哪會連扒一隻雪狐皮的技巧都沒有?遠在不說,上一隻雪狐的皮毛不就他親手剝出來的嘛~


    錫恩強詞奪理的善意,不過是出於愛護之心罷了。


    自然,克裏斯也沒有爭辯什麽,轉身進入小木屋在火堆前坐下,隨手添了幾塊柴火,拿起錫恩用的木碗喝點熱水暖和身體,便裹緊了鬥篷斜著身體睡覺。


    獨自在冰原上呆了十餘日,餓了啃幹糧渴了嚼冰塊,夜間爬到樹上休息的時候還要睜一隻閉一隻警惕著未知的危險,讓他十分困倦。


    現在回到了小木屋,有錫恩在門外的安全感,讓他覺得無法抵禦困意的來襲。


    待錫恩將洗剝幹淨的雪狐進入小木屋時,他已經沉沉的入睡,發出了均勻的鼻息聲。


    是夜無話。


    翌日朝陽破曉出,早早就收拾完畢的二人,背著簡易的行囊開始攀登阿爾卑斯山。


    早就被孤立的伊頓領地,想重新踏入人類國度,唯有沿著當年麥克·伊頓讓商隊開辟出來的道路——跨過阿爾卑斯山脈,再沿著沙漠的邊沿行走,直至神聖帝國的西南重鎮兼南北樞紐,伽迪南拉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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