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樹,是隻生長的嚴寒地區樹種。


    它的樹幹直衝入雲,從不分叉;它的質地十分堅硬,比起鐵質刀劍也不遜色;它是世上最好的箭杆用材,也是繁衍在匱乏鐵礦的北方血岩的亞人族部落,最常見的武器用材。


    比如高大力猛的牛頭人就是取一段鐵木墩作武器。


    不過生長在這片區域的鐵樹,牛頭人一族賦予了它們別樣的意義。


    因為這是牛頭人的墳塋所在。


    不管因為什麽死去的牛頭人,隻要能找得回屍體都會被火葬,然後在這片土地上挖個坑用骨灰種上一棵鐵樹。


    這棵鐵樹成材後,就會變成戰死牛頭人後代的武器。


    牛頭人堅信這顆從父輩骨灰裏成長的鐵樹,會賦予他們勇氣與力量。


    隻不過,隨著伊頓家族轉運來的鐵製兵器積少成多,這裏的鐵樹已經很少被砍伐了,但是給亡者種植一顆鐵樹的傳統,還是被保留了下來。


    牛頭人首領卡爾·血蹄,如今就站在一棵鐵樹麵前。


    這是他的父親,上一代牛頭人首領的墳塋。


    這棵鐵樹已經生長了三十多年了,他的父親也已經回歸先祖懷抱三十多年了。


    他父親擁有強者的實力,在對陣半人馬可汗時受了重創,所以才沒有與其他強者一樣擁有超過百年的壽命。


    在這片很大的鐵樹林裏,擁有許多與他父親一樣命運的戰士。


    他們都戰死在與半人馬族的戰爭中,生前用生命保護著種族不受半人馬入侵,死後化作鐵樹為部落則風擋雨。


    連綿了兩百年的戰火,讓牛頭人一族被重創。


    大祭司在一次祭祀的時候說過,牛頭人的數量最少的時候竟然不足三千人,那時候的戰爭已經是婦孺一起上陣了。


    卡爾已經六十多歲了。


    他是一個合格的首領,也是備受愛戴的首領。


    每一次對戰半人馬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衝向敵人,撤退時也是最後一個回來。


    從他十五歲跟隨著父親第一次踏上戰場,到他父親死後帶領族人奔赴戰場,已經整整四十多個春秋了!


    牛頭人從來沒有得到善終的戰士。


    因為每一個牛頭人,在年老氣衰時依舊會奔赴戰場,然後變成屍體回來。


    對牛人頭而言,向半人馬複仇是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是一種信仰。


    但是今天,舉族愛戴的、他深深敬愛的大祭司,竟然要采取那位人類的說辭,以後都不會從北方血岩向半人馬複仇了。


    這片鐵樹林將會失去意義了。


    對此,他很難接受。


    雖然他知道大祭司沒做錯,一切都是為了種族能更好繁衍下去。


    也就因為這樣,他的內心就更加痛苦了——他是首領,他必須放下個人的情感,擁護這個決策順利推行。


    回歸先祖故地是一場很艱難的戰爭,成功回歸了以後,牛人頭一族必然要休養生息,在沒有恢複到兩萬人的鼎盛期之前,他不可能帶領族人跑去東北大地與條頓一起抗擊半人馬了。


    是啊,他可能此生都不會有機會向半人馬複仇了。


    “父親,如果是你,會是怎樣選擇呢?”


    “大祭司說,不要急著報仇,爛掉的果實會自己從樹上掉下來,但我等不到水果爛掉的時候了啊~~”


    ........


    他關節反曲的小腿已經跪在了土地裏,將手放在從他父親骨灰裏長出來的鐵樹上,目光迷離的喃喃自語,想在這片安息著無數英魂的鐵樹林裏,尋找一種內心的解脫。


    “卡爾,你想明白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大祭司蒼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大祭司,我,我不甘心...”


    卡爾沒有回頭,隻是將巨大的牛頭伏在了地上,寬闊的肩膀在不停的抖動,壓抑著哭聲。方才一個人的獨處,讓他腦海裏不斷的浮現戰死族人的音容。


    “唉...”


    大祭司坐在了他的前麵,兩隻猶如雞爪的雙手放在了卡爾的頭上,來回摩擦。


    “孩子,我明白你的痛苦。”


    “我的父輩和後代,一大半都長眠在這片鐵樹林裏,我們族裏絕大部分的戰士,都睡在這片鐵樹林裏。”


    “牛頭人一族的鮮血,已經留得太多了,也再也留不起了。”


    “血蹄,是首領名字的後綴,曆代都是,他們都為了種族的生存付出了一切。現在,你是這個後綴的擁有者,先祖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身上,是尋求複仇和還是讓種族更好的繁衍,決定權在你的手中。”


    “卡爾,我也很不甘心,但我知道,我們不能因為我們這一代人的不甘心,就斷了後代的希望啊~”


    ...........


    在大祭司的幽幽之聲中,卡爾終於放聲哭了出來。


    他知道他肩膀上的責任,所以慟哭的聲音如同死亡之森裏的夜梟,很難聽,也很真切。不僅是為了自己骨子裏的仇恨,也為了所有不屈戰死的牛頭人英靈。


    一個月後。


    似火朝陽染紅了草原,落在人身上卻沒有一點暖意。


    牛頭人領地外兩百裏處的一個小土包,半人馬可汗朱利爾斯的金帳三天前落在了這裏。


    這個是一個很平凡的小土包,這樣的小土包在遼闊的草原上不盡其數。之所以選擇了這個,是因為這個地點即將是未來兩個種族領地的分界點。


    牛頭人部落還是選擇了和半人馬舉行誓約。


    兩族的和解協議內容,也如條頓私下的提議,半人馬可汗並沒有朱利爾斯發現其中的語言漏洞。


    又或者說,它即使發現了也覺得無所謂。


    它的種族又不畏懼北方血岩的亞人族部落,想達成和解隻不過為了綢繆人類半神死亡盛宴的權宜之計罷了。


    待日後它率領族人南下後,亞人族部落若想與它為敵,那就讓戰爭如期而至唄!


    半人馬族對戰爭的狂熱,是刻在骨子裏的烙印!


    在狼人族、恐鱷族和暴鷹族三位首領的見證下,卡爾·血蹄和朱利爾斯·撒克遜兩人將手掌劃破,傷口對著傷口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我,牛頭人族首領,卡爾·血蹄。”


    “我,半人馬族唯一可汗,朱利爾斯·撒克遜。”


    “以先祖之名,締造鮮血契約,永遠不會越過這裏進入半人馬(牛頭人)的領地...”


    儀式完畢後,雙方連多看一眼都願意的各自離去。


    戰爭雖然暫時停息了,但是刻在骨子裏仇恨不會因為誓約而化解。


    馬上就是深秋了,天地間一片蕭條,天空上已經隱隱有了彤雲的痕跡,也許再過些天就要下雪了吧,北方血岩的冬天每年都來得特別早。


    狼人族的隊伍已經在返程了。


    與來時不同,多了三千草原駿馬與上萬隻羊讓隊伍變得異常臃腫。


    為此,牛頭人也派出了不少族人驅趕著幾隻科多獸,代替座狼馱運領地收集的皮毛藥物等交易物資。因為肉食動物對食草動物的天生壓製,讓狼人族的座狼不適合呆在隊伍中。


    狼族少女亞莉克希亞,也沒有來時的雀躍與調皮。


    而是藏起了顧盼生姿的天生麗質,悶悶不樂的躺在科多獸的背上。


    也讓她的坐騎,那隻純白色的座狼時不時抬頭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麽主人為什麽拋棄了自己,躺在巨大而醜陋的生物身上。


    讓她悶悶不樂的事情,是因為她想留在牛頭人領地的請求被拒絕了。


    不是牛人頭拒絕,而是她的哥哥凱奇不同意,就差拿一根繩子將他綁著帶回去了。


    “亞莉克希亞?”


    凱奇驅使座狼,從隊伍前方來到與科多獸齊行。


    沒有回答。


    “親愛的亞莉克希亞?”


    還是沒有回答。


    凱奇暗地裏歎了口氣,決定用另一種方式打招呼,他對這個妹妹太了解了。


    “看來某個人是不願意去迎接人類商隊了,我還以為阿媽的提議會讓她開心呢!唉...算了,我還是帶卡諾的兒子去吧,他還沒去過呢!”


    說完輕輕夾了夾腿,胯下的座狼就衝向隊伍的前方。


    “哥哥,親愛的哥哥,我願意去的!”


    亞莉克希亞一下子從科多獸背上跳下了,準確的落在白色的座狼身上,追著凱奇的背影。


    一氣嗬成的動作將狼人族的矯健表現得淋漓盡致。


    待與凱奇並肩的時候,她露出兩顆尖牙笑得很燦爛,“哥哥,阿媽讓你迎接人族商隊的時候帶上我呀?嘻嘻~”


    “有嗎?”


    凱奇隻是瞥了她一眼。


    “有的,有的,你剛剛說了,我聽得很真切!”


    小姑娘比手劃腳的忙活。


    “嗯...”


    男人把手放在兩顆與下巴齊平的獠牙上摩擦,這是他表示思考的習慣,“哦,我想起來了。不過,我答應阿媽的時候,可是有條件的。”


    “什麽條件我答應,你就是我最好的哥哥!比起二哥那個小氣鬼好多啦!”


    “是嗎?我怎麽聽阿媽說過,你一直嫌棄我管這管那的呢?”


    “沒有,阿媽記錯了,我明明說的是二哥啦。”


    “那行吧。嗯,迎接人族商隊的時候,你不許離開我視線一步!”


    點頭。


    “做什麽事情,都要先經過我允許。”


    點頭。


    “路上不許像這次一樣調皮。”


    頭如小雞啄米。


    “回家後先好好陪陪阿媽,這次出來那麽久,她肯定思念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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