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罪惡之城的一個小酒館裏,一男人一杯一杯的灌著酒,旁邊還有好幾個空了的酒壺,有的裝的是甜美的葡萄酒,有的裝的是北方的烈酒,有的甚至是貧困農夫們才會買的酸得掉牙的蘋果釀。


    有時候,喝酒的意義,並不是在乎酒本身的味道。


    而是想借著酒來忘卻苦澀和悲哀。


    男人是克裏斯·伊頓。


    他在罪惡之城已經呆了五年了,他心愛的亞莉克希亞也已經死了五年了,但他依然記得她的一切。


    是的,一切。


    亮麗柔順的銀發,兩道細長幾乎蔓延到發跡的眉毛,笑起來兩顆尖尖的犬牙。在進去她的身體的時候,她不止一次用它們咬過他。印象最深的還是他們第一次融為一體,他在耳邊許下諾言,而她用幸福聲音回答:“我相信你。我等你。”


    亞莉克希亞,對不起。


    我是一個不幸的人,是我帶給了你死亡,正如帶給母親死亡一樣。


    我不該碰你的,不該和你在一起的...


    他無時無刻都在自責著,如果不是還記得肩膀上家族的責任,他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已經瘋了。很多天的晚上,他的夢裏都是她的身影。


    有的時候嬌豔如春天的花朵,有時候渾身血跡問他為什麽拋棄了她...


    哦,我的亞莉克希亞,我沒有拋棄你,永遠都不會...


    逃避痛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


    克裏斯選擇了酒和鮮血,隻要身體允許的情況下,他都會進去角鬥場,享受殺戮時的專注;每天晚上都會泡在安德烈或者拉普西的酒館裏,直到酩酊大醉。


    罪惡之城裏這兩位擁有酒館的朋友,會將他扔進房間裏。


    他也幫他們在角鬥場裏賺了很多金幣很多紅寶石,也為自己贏來了各種稱號:幸運的紅頭發、血腥的紅頭發、殘酷的紅頭發、無敵的紅頭發...


    他的實力也得到了很大進展,早就摸到了強者的門檻。


    安德烈不止一次說過,如果不是因為跗骨蜉不停的蠶食著神脈,克裏斯如今應該是半步強者才對。


    但克裏斯並不在乎這些。


    他一直都將自己當作貪杯求醉酒客。


    “安德烈,每樣再來一壺!”他大聲的喊著。


    罪惡之城的食物和酒都很貴,但不用擔心金幣的問題,他贏得了很多紅寶石,而且一直扔給兩位朋友保管著。


    “克裏斯,你該歇息了。”


    走過來的是安德烈的妻子,來自東部群島的她已經為安德烈生了兩個孩子,“你該珍惜身體,為了自己的親人。”


    “親人...嗬嗬...”


    克裏斯淒涼的笑著,沒有反駁也沒有堅持要酒,跌跌撞撞的爬上二樓回房間。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爺爺和父親的臉,還有他們的話:你不是為自己活著。


    所以再次躺在硬木板床上無眠的時候,他突然有了回家的衝動。


    是的,回家。


    距離上一次外公拉斐爾告訴人類半神即將死亡已經過去了八年,他該回去了。


    他已經辜負了亞莉克希亞的等候,不能再辜負家族的等候,還有阿媽艾薇兒的期盼。


    是的,他已經將長刀解封了。


    也看到了艾薇兒在刀身上刻下的座右銘——長刀所向,皆為螻蟻!


    從這句話中可以看出,曾經被整個南方都讚譽為“天之驕子”的艾薇兒,擁有一顆問鼎半神之心。作為她以生命為代價生下來的克裏斯,覺得自己無法辜負母親的雄心,更無法讓自己繼續頹廢下去。


    爺爺,你的身體還好嗎?


    父親你是否還經常忘記吃午餐?


    我想回家了。


    或許,是心有所念必有回響吧。


    在克裏斯有了回家念頭的時候,主事商隊的錫恩也被老亨利派來罪惡之城找到他,讓他回家一趟。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年邁的爺爺身體有恙,或者是家族領地迎來了變故。


    錫恩說都不是。


    隻是一味的催促他回北方,理由是老亨利與卡夫卡正在計劃著一件關乎家族未來的事情,等著他回去一起參詳。


    對此,克裏斯沒有再多問。


    有些事情該知道的時候就知道了。


    而且,自從小狼女死去之後,他就變得少言寡語、對許多事情都不在意了。


    歸途一路無話。


    待他進入家族領地後,他才知道老亨利是因為兩件事召他回來,隻是這兩件事都他無盡悲哀。


    第一件事是他知道自己有了一個兒子,一個沒有伊頓姓氏的兒子。


    當他踏入家門,見到老亨利的時候,也看到一個四歲的小男孩坐在他爺爺的膝頭上,正調皮的揪著老人的胡子。


    這個孩子有一頭帶著許多金絲的銀發和一雙豎瞳,笑容中可以清楚看見有兩顆尖牙,長得很像亞莉克希亞,很像很像。


    小孩子一點都不怕生。


    看到他不敲門就進來,就蹦下了老亨利的膝頭,跑到他的跟前歪著腦袋:“你就是我另外一個父親,克裏斯嗎?”


    父親?!


    克裏斯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一名強者捏住了,根本無法呼吸。


    他這輩子隻有過小狼女一個女人。


    這個孩子,叫我父親?


    他是我和亞莉克希亞的孩子?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時心裏湧起了悲哀和對小狼女的思念。


    他稱呼我為父親?


    該死的火神老鰥夫在上,難道我的小狼女沒有死?


    “喂,我問你話呢!”


    小孩子等了好久等不到回答,昂著的腦袋露出一絲不耐,對著陷入石化的男人又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叫克裏斯啊!嗯,紅頭發,長得很高,和我外婆說的一樣啊!”


    驚醒過來的克裏斯蹲下下來,和小孩子平視,眼睛裏有些晶瑩在匯聚,“對,我是克裏斯,你剛剛說我...我是你父親?嗯,是另一個父親?”


    “那就沒錯了!你就是我另一個父親,外婆說我阿媽名字叫亞莉克希亞!”


    小男孩伸出手扯了扯男人的胡子,嘻嘻的笑著,清脆的稚聲和記憶中的小狼女一樣好聽。


    “對了,我叫盧克!”


    “嘻嘻,你一定不知道我名字!”


    “咦,你怎麽流眼淚了?我又沒有責怪你不知道...”


    .......


    事情的前因後果,克裏斯在老亨利斷斷續續的聲音中知道的。


    他的小狼女的確已經死了。


    但不是死在那年春天的先祖祭壇上,而是秋天的死亡之森。


    這個孩子名字叫盧克·艾德裏安·利亞斯塔,是小狼女剖開了自己肚子挖出來的。


    是他的兒子沒錯,但是沒有他的姓氏。


    盤踞在活火山裏的遠古異種賜予了孩子一滴心髒的精血,讓他有了利亞斯塔的姓氏;而狼人族長把艾德裏安的姓氏也加進去,為了紀念親愛的妹妹。


    自從盧克被凱奇抱回狼族領地後,一直由小狼女的母親撫養著。


    可能是為了繼續維護雙方的貿易關係,為了讓北方血岩各個部落繼續獲得矮人族鍛造的武器吧,在今年開春的時候,凱奇將他帶來了伊頓領地,修補雙方再次合作的橋梁。


    伊頓家族這才知道,家族有了一位利亞斯塔姓氏的後代。


    這個孩子的到來讓老亨利和卡夫卡很開心,和凱奇愉快的達成了未來戰爭同盟。


    至於這個孩子的姓氏.....


    伊頓家族和狼人族一樣,承擔不起遠古異種和恐怖之澤的怒火。


    反正他也會稱呼克裏斯為父親,這點就夠了。


    克裏斯對這個忽然到來的兒子,倒沒有想得那麽多利益關係。


    他隻知道這個孩子是亞莉克希亞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痕跡,事因為他而死的人兒的生命延續。


    至於孩子是否有他的姓氏,這個無關緊要。


    上蒼憐惜,已經給了他最珍貴的禮物,他不能祈求太多。


    第二件事,是已經放在老亨利書房裏的一封信,來自火神教樞密大主教拉斐爾,克裏斯的外公。


    他要求克裏斯接受聯姻。


    愛因斯克家族的消息一直都很靈通,尤其是老亨利在得悉盧克的存在後,還特地作了封書信告知。


    在人類國度,所有人都知道遠古異種伊爾麥!


    而盧克成為了伊爾麥的血脈,這對愛因斯克家族而言,是半神隕落後的福音。


    傳承很多年的家族,最不缺乏智慧與權謀。


    愛因斯克家族很快就理清了,伊頓家族因為盧克的存在而擁有多少實力,也將之視作可以平時平坐的盟友。


    可以同心並肩享受帝國分崩離析的夥伴!


    因而,拉斐爾當即就讓詹姆斯趕去耳語之森給精靈族首領陳述利弊,並讓他將最小的女兒,詹姆斯妻子的妹妹阿蜜莉雅與克裏斯聯姻。


    隻要事成,這兩位紅發表兄弟就匯聚了矮人族、精靈族、蛇人族以及亞人族部落聯盟的力量,就有機會將神聖帝國換個主人!


    畢竟,伊爾麥不僅是蛇人國度的王者。


    更是繼烏瑟爾之後,最有可能晉升半神的遠古異種!


    沒有之一。


    恰好,蛇人族對擴張領地並不熱衷。


    又或者說,它們覺得離開恐怖之澤都是一種苦差!


    所以,愛因斯克與伊頓家族完全可以依托盧克的存在,在神聖帝國的廢墟中重建一個帝國,執掌整個無盡大陸!


    對,建立一個統禦所有智慧種族的帝國!


    而老亨利收到書信後,第一時間就讓錫恩前去罪惡之城將克裏斯帶回來。


    和精靈族聯姻?


    阿蜜莉雅,那個調皮的小女孩?


    克裏斯坐在老亨利的書房裏,思索著爺爺和父親的剛剛的話。


    盧克已經在他的懷裏睡著了。


    自從他知道有了一個兒子後,就沒有讓他離開過視線,甚至還學會給小孩子洗澡。


    他對阿蜜莉雅的印象還停留在八年前,愛汀城裏一開始叫他大壞蛋、大騙子、後來改為大哥哥的小女孩。


    是的,她現在也長大了,已經到了適婚年齡,而我的小狼女,當年也剛好是如花的年紀...


    他痛苦的閉上的眼睛,手放在盧克的腦袋上。


    老亨利看到孫子的表現,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滿,張開想說些什麽卻被卡夫卡輕輕的拍了膝頭,後者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已經掌控伊頓領地了十多年,卡夫卡早就有了和父親相等的話語權。


    他的身體依然很胖,艱難的挪動椅子靠近了克裏斯,伸手將盧克抱了過來輕輕在夾帶金絲的銀發親了一口,胖乎乎的手拍著小男孩的背,和普通的爺爺一樣眼神中充滿了溺愛。


    “當年艾薇兒走了以後,我也是每天晚上這樣抱著你入眠的。”


    他沒有看著克裏斯,似乎在喃喃自語,“我知道這個決定對你很不公平,克裏斯。放下一個人真的很難,我就從來都沒有忘記你母親的麵孔。但不管怎麽說,人總是要向前看的。拋開為家族帶來榮光的大道理,你是這個孩子的父親,難道你就不想讓他的未來過得更好嗎?你要照顧好這個孩子,才能對得起他母親不是嗎?”


    卡夫卡的聲音很輕。


    卻字字如重錘狠狠砸在克裏斯的心髒上。


    藏在心中的無盡悲哀,讓他覺得再次聯姻對小狼女是一種背叛。


    雖然他知道,自己絕對會去耳語之森的。


    他是一名伊頓,是伊頓家族的繼承人,他的誕生要了自己母親的命,所以沒有拒絕拒絕的理由。


    讓我們的兒子有更好的未來?


    亞莉克希亞,你也會這麽想嗎?


    他試圖說服自己,為自己找個理由讓心裏更好受點。


    對不起,我的小狼女。


    如果有下一輩子,我將全部補償你...


    克裏斯抱起了盧克,緩緩往書房外麵走,“爺爺,父親,我明天早上給你們一個答複。”


    等他走出書房,老亨利就笑了。


    盧克和拉斐爾書信的到來讓這段時間充滿了喜悅。


    而且他對克裏斯太熟悉了,知道他的孫子已經作出了決定。


    “卡夫卡,準備拜訪蛇人國度和耳語之森的禮物,對了,給愛因斯克...”老人家的牙齒已經沒有幾顆了,但他不介意露出來。


    “我知道,父親。”


    卡夫卡打斷了他想發泄喜悅的喋喋不休。


    也讓老人不開心的瞪過去,卻發現自己的兒子眼睛也滿是悲哀。


    老亨利頓時醒悟過來,卡夫卡應該是想起了艾薇兒。


    孫子和兒子的經曆都太像了,愛人同樣是留下兒子便香消玉損。


    伊頓是個不幸的姓氏,對於女人和男人都一樣。


    “唉...”


    老亨利歎了口氣,“你出去吧,我累了。”


    他一輩子都沒有過相守濡沫的女人,不懂這種滋味,也不想懂。


    第二天清晨,克裏斯給盧克當完陪練沙包後,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盧克,如果我給你再找一位阿媽,你能接受她嗎?”


    小孩子歪著腦袋沉默了一會兒,才發問,“她會喜歡我嗎?會陪我玩嗎?就像外婆一樣。”


    “她會的。”


    “那好吧,我也想有一位阿媽呢!”


    “在山的哪一邊,小孩子都有阿媽的。外婆說我的阿媽去先祖那邊了,你知道先祖在哪裏嗎?”


    “哎呀,你不知道也不用流淚啊,火山那邊的父親從來都不會流淚的!”


    孩子,父親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會流淚了...


    闊別了五年的家,理應多呆一些時間的。


    但是回來不過十天後,克裏斯又踏上了離家的路途,主要是因為老亨利的催促。


    “克裏斯,我不知道還能活多少年,但應該沒有幾年了。你知道的,你父親身體天生就不好,他也撐不了多久了。我們死之前唯一的心願不是看你成為強者,而是看到你成親,擁有自己的小家庭。盧克是你的兒子,但利亞斯塔的姓氏決定了他是恐怖之澤的王者,而不是伊頓家族的繼承人。”


    臉上手上都爬滿了老人斑的他是這麽說的。


    也是克裏斯不敢拖延的理由。


    我有伊頓的姓氏,這是我的宿命。


    當克裏斯來到耳語之森,將信物交給精靈族的外圍巡邏兵後,再一次在心裏重申了一遍。信物是詹姆斯的妻子給的,沒有這個他拜訪不了精靈族的領地。


    在抵達耳語之森之前,他每天都會提醒自己的宿命。


    因為無盡大陸南方春暖花開時太過於迷人、沿途的瓜果太過於美味,讓他覺得心裏缺了點什麽。


    是的,缺了點什麽。


    他的小狼女是生長在冰雪中的寒梅,清冽而傲秀,這裏沒有她棲息的土壤。


    亞莉克希亞,你知道嗎?


    我在去見另外一位姑娘的路上,她可能就是我的妻子了。


    原本,你才是妻子的。


    我的小狼女,你最近怎麽很少拜訪我的夢裏?


    你是生氣了嗎?


    是的,你應該生氣的。


    我先是辜負了你,現在又要拋棄了你。


    我的愛人啊,我即將要拋棄了你...


    克裏斯每天都在煎熬中,每天都要安慰自己沒有了選擇。


    即將迎來三十歲的他,眉目中已經沒有了意氣風發,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永不消逝的憂愁。


    都說時間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藥,能撫平一切心靈創傷,但複原不了他心裏流血的傷口。


    從罪惡之城回歸故國的他,原本已經做好放下個人情感的準備,為家族承擔使命的準備,甚至他還準備好了為公國的利益聯姻的。


    沒錯,他當時是有覺悟了的。


    但因為盧克的出現,那張酷似小狼女的臉龐的出現,提醒著他辜負了愛人的期待,讓他心裏陷入無限的自責。


    不光是對小狼女,也是對沒有繼承他姓氏的兒子。


    克裏斯知道,自己的命是用母親艾薇兒的命換來的;他也看到了他父親用後半生的孤獨,證明了對母親的忠貞。


    他也想這樣的,但是他不能。


    父親這麽做沒有辜負姓氏的期待,他這麽做會辜負。


    他隻能默默的念叨著。


    我是伊頓的希望,這是我的使命...


    出來迎接克裏斯的人,並不精靈族的首領,而是阿蜜莉雅。


    這個已經知道自己未來的女孩子,對自己的父親說過:“父親,你說過婚事的決定權在我手中,那麽就由我來主導一切吧。”


    在詹姆斯先前拜訪耳語之森陳說利弊後,精靈族的首領就讓阿蜜莉雅自己作決定。


    而阿蜜莉雅也沒有逃避。


    她知道自己將會和姐姐一樣嫁給人族,為了種族的利益。


    她的父親當時隻是歎了口氣,就默默的走開了。


    他是父親,更是族長,內疚這種心情不能影響他的決策。


    過了秋天才到十八歲的亞精靈姑娘,用修長的腿騎在一隻很高大的麋鹿上,腰間佩戴著洛基達然狼牙掛墜,背著長弓和箭矢,跨著長匕首出現在克裏斯麵前,昂著頭端詳這位闊別了六年多的大哥哥。


    大哥哥老了很多。


    這是她第一個反映。


    跟隨著巡邏戰士進去耳語之森的克裏斯,有一頭亮紅色的頭發和滿臉的胡子,裸露在外的小臂還呈現著烏青色。和姐夫詹姆斯不同,大哥哥沒有修剪過胡子,讓上嘴唇都被掩蓋住了。讓他有了點滄桑的味道,配合著眉間的憂鬱,尤其明顯。


    克裏斯也在打量著美麗的姑娘。


    他沒有將曾經天真無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和眼前的人聯係在一起。


    也許是另一位巡邏的戰士吧。


    他想。


    阿蜜莉雅輕輕的拍了拍麋鹿的脖頸,讓它掉了頭緩步行走,用背影說,“大哥哥,跟我來,你一個人就好了。”


    克裏斯馬上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會這麽稱呼他,更早的稱呼是大壞蛋,和大騙子。


    克裏斯輕輕驅馬跟上,並肩的兩騎走得很緩慢。


    阿蜜莉雅沒有說話,隻是專注的看著前方;克裏斯也沒有說話,隻是偶爾會側頭看看少女的側臉。


    尖尖的耳朵旁邊是精致的臉蛋,和亞莉克希亞一樣精致。


    不同的是小狼女的精致夾帶著些許硬朗,還有一對英氣勃勃幾乎蔓延到發際的眉毛。阿蜜莉雅是光潔得看不到一絲毛孔,似乎掐一下就能冒出水來。


    約摸走了半個多小時後,一片碧綠色的湖水出現在眼前。


    他們的到來驚起了許多鳥類,拍著翅膀在天空上劃著各種優美的痕跡。


    阿蜜莉雅在湖畔下了麋鹿,將腰間的兩把長匕首掛在了它身上,並拍了它軀體示意它離開。這個動作讓克裏斯發現了那個狼牙掛墜,也不由心裏一暖。


    他記得這個掛墜。


    “大哥哥,準備好了嗎?”


    少女的笑容如同一朵空穀幽蘭,她腳下的草地上插滿了箭矢,手裏的長弓已經拉圓,一隻箭矢搭在上麵,對準了克裏斯。


    這是他們兩個在愛汀城裏經常玩的遊戲。


    克裏斯在早晨練習刀法的時候,還是小女孩的她會用沒有箭頭的箭矢偷襲他。


    克裏斯也笑了,利索的下了馬拿起了長刀。


    “來吧。”


    這次他的長刀沒有出鞘,而阿蜜莉雅的箭矢是有箭頭的,而且箭杆是鐵木。它們比鋼鐵稍微輕一點,而且紋絡筆直,不會受風向的影響。


    “拔出你的刀,大哥哥。”


    阿蜜莉雅還以為克裏斯沒有拔刀,是擔心損壞箭杆的關係,所以特地提醒了一句。


    “不用了,阿蜜莉雅,這樣就好。”


    年輕的精靈族女孩子俏臉上有了一些羞惱,她覺得被眼前的人小看了。


    已經成為戰士巔峰的她,手裏還拿著最擅長的弓箭,竟然令對方拔刀的資格都沒有?


    上蒼的眷愛之下,沒有人膽敢無視兩個精靈族的箭術!


    即使你是大哥哥,也不能如此托大啊!


    她用實際行動代替了她的羞惱,手中的箭矢急促飛馳,兩隻箭矢飛出去的間隔有時候還不足一秒。


    其實是阿蜜莉雅誤會了。


    克裏斯經曆過了太多生死殺戮,早就學會了如何用最少的力氣取得勝利;也知道時刻要保持餘力迎接未知的危險。


    這已經成了他的本能。


    現在也一樣,挑開箭矢要比劈斷箭矢更加省力和容易不是嗎?


    少女插在地上的箭矢隻有兩壺,很快就射光了。而克裏斯的活動範圍沒有超過兩米範圍,他將所有的箭矢都被撥開了。


    這讓阿蜜莉雅皺起了好看的鼻子,小臉有點淡淡的紅色,不知道是惱怒還累的。


    她走過來撿起箭矢,哼了一句“再來”。


    這次她用上了兩個精靈族的不傳之秘,連珠箭的技巧,箭矢飛翔的速度很快,快得連風聲都來不及呻吟。


    可惜還是沒有什麽建樹。


    克裏斯這次沒有站在原地,而是移動著之字形的步伐,一邊撥開急促的箭矢,一邊快速向少女靠近。


    最後用長刀輕輕了敲了一下少女緊握的長弓,結束了這次遊戲。


    克裏斯微微笑著,把長刀駐在了地上。


    而阿蜜莉雅還保持將箭矢搭在弓身上的姿勢,氣鼓鼓的盯著他。


    碧綠色的眼眸盯著滿臉胡子的人好久,然後才噗呲一聲笑了。


    “大哥哥,我餓了!”


    她放下了弓箭坐在了地上,扭著頭看著碧波蕩漾的湖水說。


    “知道了。”


    在這片湖畔,食物並不是很難找。


    尤其是對有豐富野外生活經驗的克裏斯而言。


    他才用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就帶回來了一條很大的魚,和兩隻倒黴的禽類。


    阿蜜莉雅靜靜的坐著,用清澈透底的碧綠色眼眸看著男人熟練生火,烤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等克裏斯手中的烤肉飄來迷人香味,她才回過神來,接過一塊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齒若編貝。


    她沒有小犬牙,我的小狼女是有的,我的小盧克也有。


    克裏斯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還好,阿蜜莉雅並沒有發覺,她在專心對付著烤肉,“大哥哥,你剛剛灑的是什麽嗎?”


    “肉桂碎,北方才有的調料,有點辛辣,你吃得習慣嗎?”


    “嗯,挺好吃的。”


    說完她用小手絹擦了擦嘴,姿勢的優雅連傳承千年的貴族都自愧不如。她站起來走到麋鹿的身旁,拿來了好幾個瓜果,笑嘻嘻的遞給了克裏斯一個。


    精靈族習慣素食,隻有肉類的晚餐她是不習慣的。


    克裏斯接過來咬了一口,芬芳滿嘴,汁水沾濕了胡須。


    這讓阿蜜莉雅嘻嘻的笑起來,也讓克裏斯眼睛的黯然消失了不少。


    南方的氣候讓水果很甜美,也讓晚餐的氣氛很寧靜。


    繁星已經在天空上開始眨巴著眼睛,茂密的樹林裏飛舞了許多螢火蟲,一閃一閃的點亮夜晚的靜謐。


    “大哥哥,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阿蜜莉雅眼睛追逐著螢火蟲的軌跡,聲音如夢如幻。


    “好。”


    她從自己出生開始講述。


    母親的過世、跟隨姐姐居住在愛汀城。在從愛汀城回來耳語之森舉行成年儀式,然後居住在這裏到現在,還解釋了精靈族為什麽是十二歲就是成年了。


    她的故事很簡單。


    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也沒有蕩氣回腸的過往。


    就如精靈族的百花釀一樣,入口柔和清香,過後有淡淡的甜味讓人回味無窮。


    她是深山湖畔邊上的一朵百合,純淨而美麗。


    克裏斯下了定義,看著她的側臉。


    也許,我前來耳語之森是一個錯誤,不該前來破壞她寧靜的人生。


    為了利益聯姻,是命運對她的不公,是我們這些逐利之人強加的殘酷。她平靜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的,雖然她依然保留著狼牙掛墜。


    “大哥哥,我的故事說完了,能說說你的故事嗎?”


    好聽的聲音再度傳來,打斷了克裏斯的思緒。


    “我的故事?好吧,不過有點長。”


    “嗯。”


    她發出了淡淡的柔柔的鼻音。


    抱著雙腿,把小腦袋放在膝頭上,碧綠色的眼眸盯著火堆,光在她的臉上撲朔迷離,看不出什麽表情。


    他從伊頓家族的轉機、麥克·伊頓化解亞人族部落入侵說起,說到了母親艾薇兒的凋零以及預留給自己的試煉;他說到了伽迪南拉斯城和大荒原,還有洛基達然狼牙掛墜的來曆;說道了如何成為角鬥士的經曆和獲得吞金獸的獠牙。


    等說到自己回到伊頓領地、準備前往死亡之森獵殺冰骨蜥的時候,他的心裏湧出了悲哀,連聲調都變了。


    他終於說到了小狼女,曾經他也給亞莉克希亞講過他的故事。


    而如今,以前的聽眾成了故事裏的一部分。


    悲涼的味道也讓阿蜜莉雅側頭,她隱隱猜到了後麵的故事並不是很美好。


    他在自己心裏再次複述,抑製著悲哀繼續敘說。


    他說到了和小狼女的結合,和她的凋零;說到了罪惡之城的五年時光;說到了回到伊頓家族裏發現自己有了一個兒子盧克。


    最後,終於說到了前來耳語之森的沿路經曆。


    他的故事說完了,火堆前又陷入了沉默,隻有燃燒的柴火迸出火花的聲音和遠處蟲豸的演奏。


    半響,精靈族的少女才開口了。


    “大哥哥,你會忘記亞莉克希亞姐姐的臉嗎?”


    “不會!”


    克裏斯根本沒有思考就隨口而出,然後呆了呆,臉上帶著一絲愧疚說,“對不起,阿蜜莉雅。”


    少女笑了,如同花朵綻放般醉人。


    她輕輕的把小腦袋放回膝頭上,讓碧綠色的長發垂自然垂下,不再言語。


    克裏斯昂著頭看著天空,也不再說話。


    今晚的銀月沒有光芒,血月統治了大地,滿天璀璨的星光都顯得格外深邃,如同克裏斯的眼眸。


    他心裏有很多憂慮,還有一絲淡淡的害怕。


    他已經辜負了一位女孩子,害怕再辜負了現在這位女孩。


    他自誕生開始,就背負了宿命,他要成為強者,要伊頓姓氏能長久傳承,讓領地子民富足快樂......


    他的道路注定了坎坷,與鮮血相伴,和血月的光芒一樣。


    他給不了眼前這個女孩子一個安穩的未來,而是長期充滿刀光劍影的牽腸掛肚;他給不了一個兒女繞膝其樂融融的溫馨家庭,而是長期征戰在外聚少離多的等候。


    “阿蜜莉雅,我是伊頓家族的繼承人,日後也會變成利益至上的人。”


    “我明白,大哥哥。”


    “阿蜜莉雅,我以後會長期在外征戰,為了領地和姓氏的傳承。”


    “我明白的。”


    “阿蜜莉雅,我有一個兒子了,雖然他沒有我的姓氏。”


    “我記得的。”


    “阿蜜莉雅,如果你去了北方,可能好多年內都不能回來南方,甚至是一生。”


    “我知道的。”


    “北方的冬天很冷,滴水成冰;也很長,差不多五個月。”


    “嗯...”


    “北方瓜果種類很少,而且在冬天幾個月裏都不見蹤影。”


    “嗯...”


    “阿蜜莉雅,謝謝你。”


    克裏斯閉上了眼睛,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亞莉克希亞,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你的臉;阿蜜莉雅,我用這一生報答你。


    我是伊頓的希望,我不僅背負著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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