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一個人受苦,多麽累多麽艱辛,都能咬牙堅持。


    明明不喜歡,受盡嘲諷,充斥無奈,卻隻會在昏暗的床上哭泣,第二天絕對找不出淚痕。


    唯有回到家,擁入娘親的懷抱,多麽耀眼和堅強,瞬間化作柔弱和舒緩,再沒有爾虞我詐和爭強好勝,灑下笑容。


    濃鬱黑暗,幽幽無光,一條未見源頭,更難覓去向的鮮紅,將永暗分割。


    她裸足輕踩,踏著白骨鋪成的路,漫無目的地向前行去。


    不知前方何從,不回頭看來時風景,不用擔心喧囂吵鬧,甚至連生命的意義都不用深究。它們延綿於血河,流淌於世間。


    明明姒從出生後就沒見過娘親,為何依舊如此親切。


    便是與幽族牽連極深的血河,既是羈絆同為詛咒,而姒的母親便化作那容器,庇護萬千族民。


    而她作為其中最得天獨厚者,血濃於水,就像是一位從小聽娘親傳說的小姑娘,明明離得那麽近,卻無論如何都摸不到。


    或許踏上某座煙塵滾滾的驛站,看著娘親的背影;或是飲下一杯熱氣騰騰的暖酒,摸著留下的餘溫;或是俯看池邊的倒影,月光皎潔而美好。


    如今,一筆破開迷障,被幽暗擁抱,徹底感受到了她的體溫。


    血河旁,忽地浮起一口棺材,血水滴落,盡顯幽暗之色。漆黑陰森,煞氣彌漫。


    但姒卻覺得無比親切,絲毫不在乎這副怪異、恐怖的造型。


    就如當日雙河匯聚,躺入幽棺那般。隻是此棺更加冰冷,更加漆黑。


    耳邊縈繞著古怪荒蕪地聲音,淒淒慘慘,各種哀嚎,充斥著世間的苦痛。但不一會,便消缺於無,有的隻是輕柔的律動。


    躺下的女孩仿佛淹沒在黑暗之中,些許喜悅湧上,幾朵鮮豔梅花便躍然而至,點綴幽深。


    “娘!”


    “什麽嘛。我可不是小姑娘了,您能不能尊重我下。”


    剛說完,頭梢幾簇細發,愣是被不知何處吹來的風撩至耳後,露出眉心那嬌豔欲滴的朱砂。


    微微側了側身,像一隻蜷縮的小貓,嘴唇輕啟,麵像棺壁,吐露著悄悄話。


    “你走了之後,幽族……”


    “我們化為兩派,一些去了洪荒之地;另一些自願留在幽界,甚至沉落幽冥,牽著詛咒……”


    “可如今,劫難愈深,不要說幽界,就連洪荒地上,自身難保……”


    縷縷幽風,隨波而行。時而遮掩,時而放縱,聲音斷續,埋藏在了幽棺之中。


    “那個男人?嗬!親手將你送入萬劫不複之地。


    從那以後,恢複了他的無上法力,自然被西方教招攬回去。畢竟他們之教義,最重犧牲,願意犧牲此世成全未來的不勝其數。他更是親自悟出的聖僧,自然是香餑餑。”


    說道此處,譏諷之意盡露,縱使幽風都無法遮擋分毫。


    是,她明白僧人的苦衷,也明白其如此做的目的。真以為幽族有準聖,以及牽扯極深,就能讓西方教心慈手軟?


    若沒有他的庇護,恐怕幽族這先天缺陷的一族,早已在洪荒除名。


    可無論她懂得多少,知曉多少內情。唯有在娘親麵前,他不配!


    一個願意舍棄一切,陪伴一生的女人,受盡折磨卻仍舊在說著他的好,那他就更不配了!


    縱使他沉淪榮耀,隕滅光輝,億萬幽族甚至阻擋了他本該光明的前路。但在此刻,他沒有資格。


    “我寧願他,與天下人為敵!”


    天下人?那是怎樣宏大又悲沉的枷鎖,既有守護一生的族民,也有誌同道合的師長,更有無辜的黎明眾生。


    沉寂許久,話音全無,風也停頓,母女倆誰也不說話。棺內幽暗上湧,再次將血梅遮掩。


    “我……


    不是怪他,也不是怪你,我是怪自己。


    不,我連自己都恨不起來。從出生到沉睡,沒有違逆過你們安排的命運,就連這次奢侈的探望,從前都遙不可及。”


    堅強如姒,幽篁庭之主,在母親的懷抱中,聲音也委屈地哽咽了起來。


    “我不知道如何做!無論我怎麽做,最後結局都是錯的,都挽救不了什麽。


    從出生起便被指明了道路,修行更是順風順水,可這條路最終是昏暗的。


    我想掙紮,又無處掙紮。一切都是徒勞,在最後,我快瘋了。照這樣下去,沒有等到以身化劫納天,就會被黑暗吞噬。於是我選擇了斬卻過往,重生一世。”


    朱砂紅豔,天真與深沉融雜,嬌小與成熟契合,嫵媚燦爛,一顰一笑勾人心魄,既純又欲,根本沒有男人能抵擋住她的風情,這才是真正的幽族公主。


    “造化筆是幽族的關鍵,過往更是沉睡不醒,它書寫命運,故而跟隨著最淒慘離奇的神女。


    可有一個人,他盛天外魔心,不受命束,以劫渡劫。十死無生,至今不悔。縱然弱小,卻也敢許下承諾,護佑未知。


    有時候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大道的寵兒,還是命運的棄徒。一個小小人物,在漫天神佛麵前,不知畏懼嘛?


    虛空,心魔,三陽,道歿,他憑什麽?”


    憑什麽?幽風輕撫,似乎同樣好奇這個答案。


    “此非無知者無畏,而正是吾心守道。


    他和我說,真正的道,是那腐朽衰敗的宿命嘛?


    不,凡人生來便有一死,仙人窮盡終有陌路。更別提如今為禍蒼生的道歿。若隻是為了竊取力量,沉淪自我,那不過是道之奴隸。


    又言所謂反抗、不屈,或許是另一種宿命?何不接受平凡,誰能堪透未來。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妥協罷了,掙紮本身不是為了掙脫,而是這個過程,尋覓自我,認清本心。


    竊命奪道,赤誠如初,故而我為我!”


    姒玉指按在額頭,朱砂之間,似有一隻暗金飛蟬,振翅翱翔,本來無甚動靜的紅豔好似活了過來,龍飛鳳舞,勾勒造化。


    頓時天地黑暗如潮水褪去,血河幹枯白骨成齏,隻剩一座幽棺沉浮,斬斷一切血源,平息無數魂靈。


    “這既是我的本心!”


    幽風再無,凝重氣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也是他無法說出的希冀!成道的魔障!”


    平靜中藏匿著嘈雜之音,卻最終歸為安寧。


    “那麽,娘親,你的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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