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夜,月如鉤。


    今夜沒有藍老四的欺壓,坡後村的村民們終於得以喘息。當人們開始日常的活動,坡後村也恢複成了一個普通村落應有的樣子。


    嫋嫋的炊煙從各家的煙囪裏升起,米麵的香氣開始彌漫起來。半大的孩子們抱著牧草,拎著木桶,給家畜也添了飯食。


    吃過晚飯,幾個男人從各家出來,搬了板凳湊在一起,抽著煙杆子聊個沒完。最近的大起大落,實在是讓他們不吐不快。


    先前站在人群中,帶頭向萬子夜等人發難的壯年漢子從荷包裏掏出一卷劣質煙絲來,分給其他男人,“眼下有官府的人管我們,應該可以放心了。”


    另一麵善的老實漢子不會抽煙,將壯年男子的手輕推回去,點頭道:“是啊。隻是不知道柳善人被人害了,官府管是不管。”


    “噓!你是不是傻的!”壯年漢子忙道,“柳善人是賊!官老爺怎會為賊伸冤!你小心別讓那位姓劉的捕頭聽見,以為我們是柳善人的同夥。”


    壯年漢子如此說著,卻也用著“柳善人”的稱呼,人心裏總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老實漢子歎道:“柳善人是賊,也是義賊,他對我們恩重如山,沒有他,我們哪兒吃得上一頓飽飯。我想,等風頭過了,我們也該送送他。前陣子我家珠兒還在念叨說,柳叔叔怎麽總是不來,想想那丫頭期待的樣子,我這心裏難受得緊。”


    原來這老實漢子是珠兒的父親。


    壯年漢子聞言,深深嘬了一口煙嘴,待長出一口煙霧後,盯著火星明滅的煙缽,說道:“送送吧,等到風頭過去了,村子太平了,咱們送送柳善人,悄悄地給他置辦個塚,立個碑。”


    眾男人神色淒然地點了點頭。


    若是日後讓珠兒得知柳伶人的死訊,那張天真無邪的臉上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又該怎麽樣向珠兒解釋。珠兒爹心裏煩悶,眼角漸漸地紅了起來,低聲歎息道:“可憐我們珠兒啊......”


    珠兒對父親的擔憂渾然不覺,此刻已經在裴輕舟的懷裏睡熟了。


    自打她被裴輕舟摟在懷中,便覺得裴輕舟身上又暖和又好聞,說什麽也不願意鬆手。


    裴輕舟對小女孩的遭遇心生惻隱,破天荒地像個嫻靜的大家閨秀,在桌前坐正,輕輕地拍著珠兒的後背。


    看著懷中女孩晶瑩的小臉兒上還掛著淚痕,裴輕舟的眼裏也不禁流露出幾分心疼。


    裴子琢哪裏見過裴輕舟這幅淑女樣子,緊張得又想飲茶。他雙眼隨意一掃,桌上隻有幾個破茶碗,和一盞火油不多的燈,怕是連水也沒得喝。


    不過這一掃,倒是發現萬子夜和陸誠對坐,眼神交鋒,空氣中仿佛有火星劈啪亂閃。


    他倆不會嗆聲起來吧。這是裴子琢的第一個想法。


    好想喝水。這是裴子琢的第二個想法。


    要不要現在提起“散功”之事。這是裴子琢的第三個想法。


    好在還沒等裴子琢多冒出幾個想法來,陸誠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這位小兄弟,你叫——萬子夜,是吧。既然你猜出來了,我也就不瞞你們了,落桃山莊,這個,確實出了點兒差錯。”


    “好啊,怪不得不回堂哥的求助函,原來真是有鬼。”裴輕舟剛想拍桌子泄憤,意識到懷中還有個熟睡的女孩,便收回手來,壓低聲音道,“還好子夜將你識破了,要不你還想瞞我們到什麽時候?”


    “我可不知道落桃山莊有義務幫裴家莊斷案。”陸誠有心輸理不輸陣,故意說道,“你們是賣家,我們是買家,你們的貨出手了,還管我們把貨弄哪兒去?”


    “你!”裴輕舟氣道,“你歪理邪說!我說不過你!”


    裴輕舟的秀眉倒豎,杏眼圓睜,漆黑的瞳仁裏映著微弱的燈火,在昏暗中顯出幾分少女獨有的嬌嗔來。陸誠覺得有趣極了,不禁多看了幾眼裴輕舟的怒容。


    “如此說來,裴家莊也不必幫助落桃山莊了?”萬子夜忽然說道,言語帶刺,語氣倒是十分溫和。


    “你這是何意?我需要你幫忙嗎?”陸誠挑眉回敬道。


    “‘散功’若流傳出去,對裴家聲譽影響自不必說,想來陸少莊主也不關心這個。但是,”萬子夜話鋒一轉,“如今‘散功’從落桃山莊裏流失,這件事情,想必落桃山莊比裴家莊還要著急,不然也不會是少莊主出麵追查......”


    萬子夜的語氣依舊十分平淡,卻有意無意地加重了“從落桃山莊裏流失”幾個字。


    陸誠有些急,立起手掌打斷了萬子夜,“行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我也不須你再講,若叫你點破了,我反倒丟了大家風範,還是我自己說吧。”


    說罷,陸誠也不再隱瞞,態度倒是誠懇許多,仿佛剛才強詞奪理的另有他人,“前幾日收到裴子琢的來信,我們也不是不重視,立刻就派人做了清點,這一打開錦盒才發現,原來‘散功’已教人替換了。”


    “也太不小心了。”裴輕舟訝然道。


    “怎麽會不小心,像這種東西,我們有專門的庫房放置。自從‘散功’入庫以來,庫門還從未開啟過,因此我們也是才發現出了問題。”


    裴子琢點頭附和道:“確實如此,當日陸老莊主親自與我們交易,也是這樣說的。‘散功’交易後即入秘庫,無必要絕不取出,可保萬無一失。”


    裴輕舟快人快語道:“這不就失了嗎?”


    陸誠攤手道:“誰說不是呢?這一出問題,茲事體大。先不說落桃山莊會因保管不善而影響在江湖上名望,重點是不知道哪位高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山莊秘庫,也不知道此高人是敵是友,實在叫人在意。”


    裴輕舟道:“所以落桃山莊也得到了柳伶人的消息,同樣想從他查起,你便一路追查到了藍老四身上?”


    “沒錯。”陸誠點頭道,“不鳴山我一人上不去,正巧打聽到藍老四在此處出沒,便來碰碰運氣。沒想到我們想到一處去了,今日相見,實乃有緣。”


    萬子夜且不管有緣無緣,沉聲道:“所以陸少莊主見我們與藍老四對峙,打算坐收漁利之利。”


    “哈哈,誤會,誤會。”


    陸誠原本以為萬子夜性情溫吞,沒想到用詞如此犀利,隻能幹笑道,“我見你們四人與藍老四對陣,必然萬無一失,就沒有出手。後來我不也拔刀相助了麽?”


    裴子琢察覺到萬子夜跟陸誠之間的火藥味十足,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修長的手指不住地扣著桌上缺了牙兒的茶碗,心下開始評估以陸誠的性子,日後是否會影響兩家交易。


    沒想到今日不僅重新認識了裴輕舟,看到她溫柔如水的一麵,也重新認識了萬子夜,跟裴琅相似的犀利言語,再加上一個性子跳脫的陸誠,裴子琢明明年紀也不算大,坐在當中倒像個長輩似的。


    要不怎麽說裴子琢跟裴琳是血脈相連,這到處替弟妹操心的宿命也由他這個做兄長的擔了。


    裴子琢一邊給萬子夜使眼色,一邊圓場道:“既然兩家目標一致,就勞煩陸大少爺搭把手吧。”


    陸誠也不拿捏,給個台階就下,笑道:“這倒是好,我沒意見。隻是藍老四否認了毒害柳伶人,接下來該怎麽辦?”


    陸誠應著裴子琢,眼睛卻望著萬子夜。萬子夜正欲開口,隻聽嚶嚀一聲,原來是裴輕舟懷裏的珠兒睫毛顫動,將要轉醒。


    “我看,還是先把珠兒送回家睡吧,”裴輕舟邊起身,邊向萬子夜說道,“子夜,等我回來再說。”


    起身的時候卻猛地咬了下嘴唇。原來是珠兒在懷裏睡了太久,壓得裴輕舟腿麻。


    正當裴輕舟若無其事地繼續著動作,萬子夜卻跟著起了身,從她的懷裏抱過珠兒,溫聲道:“我來抱她吧。”


    萬子夜的修長手臂隻一撈,便輕鬆地將珠兒抱在懷裏中。


    “說起來,劉捕頭一直沒進屋來,他人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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