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發生了什麽?柳伶人盜空雞鳴幫,救濟坡後村。


    半月前坡後村發生了什麽?雞鳴幫的藍老四前來尋仇,找柳伶人不成,便拿村裏人撒氣。


    那麽,半月前,柳伶人在哪裏?


    這個答案,藍老四想知道,坡後村民想知道,追尋著柳伶人之死而來的裴輕舟一行人想知道。但全天下隻有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兒知道,那女孩兒便是珠兒。


    半月前珠兒又在哪裏?


    她躲在後門邊兒上,聽著大人們的哀聲哭泣,獨自瑟瑟發抖。


    那夜是個滿月夜,月亮又大又圓,珠兒斷了線似的淚珠子也像滿月一樣又大又圓。


    “求求你,求求你了大爺。我們真的不知道柳伶人在哪裏,求求你放過我們吧。若是他來了,我一定知會大爺。”


    心思單純的珠兒聽著院子裏李爺爺的哀求,心裏更加難受,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肩膀,揚起滿是淚痕的小臉,對著月亮說道:“老天爺,不要讓柳叔叔有事呀。”


    許完願望,珠兒似乎得到了些安慰,將視線從月亮上收了回來,呆呆地望著銀光泄地的夜色。


    就在她朦朧的淚眼裏,她看見了一個人。那人身材頎長,穿著一身漆黑的夜行短衣,腰間掛著一枚半個巴掌大小的銅牌,踏著一地的如水素光,仿佛從月中落下,悄無聲息地走來。


    珠兒揉了揉眼睛,那人已俯身蹲在她跟前,正是她滿心掛懷的柳伶人。


    “柳叔——”


    “噓。”柳伶人慈愛一笑,示意珠兒噤聲。


    珠兒懂事地點了點頭,不再呼喚柳伶人,隻放低音量,問道:“柳叔叔,你還好嗎?”


    柳伶人眼中似有無限感慨,簡短答道:“還好。”


    院中傳來劈啪的鞭聲,伴著男人痛苦的低吼聲和嘈雜的求情聲,也不知道是怎樣一番慘烈的景象。


    後門卻自有一番小小的天地,有一個傳聞中的俠盜沉默地看著眼睛通紅的女孩兒,安靜得無人注目。


    珠兒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兒,就是不肯落下,今夜她不想在柳伶人麵前哭,所以努力表現得堅強,“柳叔叔,你......能不能救救大夥兒?”


    柳伶人的身子僵了一僵,眉頭緊蹙,沒有作聲。


    院裏的人聲越來越微弱,藍老四的笑聲越來越大,越發的滲人。珠兒幾乎要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隻看見今夜的月那麽亮,映在柳伶人與往日不同的雙眼裏,像照進深不見底的井水,“柳叔叔,你在生氣嗎?”


    柳伶人搖搖頭,起身欲走。


    珠兒對今夜的柳伶人感到陌生,雖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裏仍有長輩般的憐愛,但還有許多其他的,她從未見過,也看不明白。


    她抓住柳伶人的袖子,聲音裏盡是哭腔,“柳叔叔,你還會來嗎?”


    柳伶人再次轉身蹲下,輕柔地拂開珠兒的手,有一瞬間好似笑了,卻充滿苦澀,“對不起,珠兒,叔叔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實在想歇一歇了。”


    珠兒終於聽見柳伶人開口,趕緊點頭如搗蒜,小心翼翼地將方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那柳叔叔,等你休息好了,珠兒還能再見到你嗎?”


    柳伶人長歎一聲,這次是真的走了。他本就輕功卓絕,身影幾下起伏,轉瞬已不見蹤影。


    那一月夜珠兒實在是忍得辛苦,終是沒有在柳伶人麵前落淚,如今麵對萬子夜卻是泣不成聲了。


    萬子夜溫柔地為珠兒拂去淚水,消化著珠兒的講述。


    “大哥哥,今天我看見你們一齊打壞人,才知道那個壞人那麽難打。”珠兒的眼淚卻越來越多,撲簌簌地往下流,“我之前不知道的,還求柳叔叔救人,一定是讓他為難了。”


    萬子夜道:“是你的柳叔叔指引我們來的,我們會替他照顧好這裏。”


    這話說的倒也沒錯,正是有柳伶人中毒身亡之案,才讓他們來到了坡後村。雖說是追查散功而來,但見過雞鳴幫的惡行,藍老四是決計不能放過了。


    萬子夜坐了一會兒,等珠兒終於進入了夢鄉,這才吹了燈,出門去找裴輕舟。


    待萬子夜原路返回,劉忠元早已回房,村路上隻剩下裴輕舟的身影。


    許是等得無聊,她在同自己的影子打發時間。左手捏成兔子,右手捏成飛鷹,正當飛鷹擒兔之時,仿佛於心不忍,來了一招兔子蹬鷹,右手遠遠飛走,當作鷹已敗落。


    玩得正不亦樂乎,見萬子夜走近,一副眉頭不展的樣子,便右手捏了個小狐狸,兩指開合,湊在他身前,故意幼稚起來,“子夜,你怎麽去了這麽久?”


    萬子夜忍不住被裴輕舟逗笑,溫熱的手掌包住她捏出的狐狸頭,輕輕地撂下,“珠兒對我講了些事。”


    “哦?什麽事?”裴輕舟見萬子夜露出春風化雪的笑容,也跟著笑了,巧笑倩兮,倒真跟個小狐狸似的。


    萬子夜將珠兒告知之事轉述了一遍,裴輕舟用蔥白的手指點著自己的臉頰,道:“聽珠兒描述,柳伶人肯定是聽見了村民要出賣他,或許是真的因此不想再來了。”


    萬子夜歎道:“或許吧。”


    裴輕舟的嘴角耷拉起來,又道:“可是珠兒那樣問他,他也沒有回應,感覺又不像是對村子失望那麽簡單。”


    萬子夜垂首琢磨了片刻,道:“如果他是想退隱江湖呢?”


    “退隱江湖?你覺得,柳伶人說的‘歇一歇’是這個意思?”裴輕舟瞪大了眼睛,“如此說來,柳伶人竟在隱退之時教人殺了!柳伶人生前仗義行俠,連安逸度日的願望都不能實現,未免太不公平!”


    萬子夜望著裴輕舟,雙目中月華流轉,含笑道:“阿舟跟珠兒一樣,也總是為柳伶人著想。”


    “你可別打趣我。我知道,首要目的是追查‘散功’,堂兄已經囑咐過許多遍了。可是越了解柳伶人,我這心裏就越放不下,總想為他做些什麽。起碼,要為他沉冤昭雪吧!”


    如果這話叫裴子琢聽了去,估計又要心驚肉跳,滿桌找水喝了。


    萬子夜仿佛早就料到裴輕舟會這樣講,笑了笑,正想著再與裴輕舟說說柳伶人,餘光忽然瞥見牆角處有一黑影閃過。


    裴輕舟也看見了那道黑影,她止住話頭,與萬子夜對視一眼,兩人施展輕功,隱去氣息,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道黑影像一隻飛鼠,先是貼著牆邊兒悉悉索索地掠過,又翻過一道院牆,最後停在一處棚子前麵。


    這裏是關押張大棒子的豬圈。


    裴輕舟和萬子夜也先後躍過院牆,彎下身子,小步地挪到豬圈附近,向黑影望去。


    那黑影從身後包袱裏取出兩根棒狀東西擰在一起,組成一杆銀槍。銀槍在暗處也閃著幽幽光澤,槍頭一抹朱紅更是亮如夜空熒惑。


    這樣美麗的槍,世間隻有一杆:桃花槍。


    那黑影不是陸誠又是誰?


    “他來這裏幹什麽?”裴輕舟動了動嘴唇,邊用氣聲示意萬子夜,邊拉著他悄悄地挪得更近些。


    等陸誠進了豬圈,兩人幾乎已經貼在棚子外頭。


    此時已近醜時,萬籟俱寂,豬圈裏傳出陸誠的聲音,十分清晰,“喂,張大棒子,給我起來!”


    張大棒子的呼嚕聲也十分清晰,呼吸均勻綿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豬崽子睡得香甜。沒想到被人綁了扔在豬圈裏,這人還能熟睡,多少也算一項長處。


    隻聽金屬掠地一聲剌音,張大棒子的呼嚕聲終於停了。


    裴輕舟和萬子夜無聲地扒著棚子探出兩雙眼睛,正看見桃花銀槍飛過張大棒子的頭皮,直插入木柱裏去。


    一大縷淩亂的頭發悠悠飄落,張大棒子的頭頂即刻成了林間小路,兩旁亂草叢生,當中幹淨平坦。


    驚覺頭皮發涼,張大棒子猛地睜開眼睛,正要喊叫,隻聽陸誠惡狠狠地說道:“你敢叫,我就地把你砍碎了喂豬。”


    誰能想到堂堂落桃山莊少莊主,白日裏衣衫落拓,夜裏竟探入豬圈,凶相畢露,怎叫人不心生恐懼。


    張大棒子顯然沒想到,陸誠這樣的正派人士大有動私刑之勢頭,立刻不敢大聲言語,轉為小聲諂媚道:“原來是陸爺,陸爺有何吩咐啊?”


    “我問你,藍老四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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