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之地,魔界眾生安身立命之所,億萬魔族世世代代在這裏繁衍生息,其生靈之眾,一點都不比人界稀少。


    比之以清貴曠達為尊的神界,熱鬧繁盛處更是不一而足。


    尤以魔尊坐鎮,眾魔界大將們守護的魔宮方圓,堪稱三界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方,到處可見生靈擠擠挨挨摩肩接踵,各種叫賣吆喝、歌舞笑鬧之聲,不分晝夜極盡歡暢,仿佛這天地間所有的歡笑都聚集在此,整個一逍遙樂園。


    在魔界,狂歡就完了。


    隻是,地處神界反麵的九幽魔界,唯有一樣不好,那便是缺乏日月之光。


    少了日月華光的滋潤照拂,魔界亙古都是灰蒙一片,頭頂天穹仿似一塊被遺失的舊帕子,黯淡無華、晦明難辨。


    誰讓日月都是人家神界天後生的,還一窩生下了十隻金烏,兄弟十個輪流當值,輕輕鬆鬆便光照千秋了。


    而自古便勢不兩立,神界曆來就沒有想過要照拂魔族,反而是弱小的人界,靠著為眾神提供信仰之力,獲得了與神界差不多的待遇,遵循了日升月落的規律而勞作生息,竟逐漸壯大了起來,人數都快超過魔界生靈總數了。


    天地間哪有這般道理?你有便有吧,也沒什麽不合適的,可有那麽多還不分我一個半個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魔族就在如此樸素的想法驅使之下,才一次次試圖去跟神界講道理,不惜大動幹戈,也要討個公道回來。


    魔宮之中,群魔之首的魔尊蚩尤一直都是這麽定位之戰的。


    盡管,他的說法不被神界認可,更沒有予以充分尊重。


    那就打唄!


    之戰簡單內涵其實就是這樣了。


    魔宮坐落在九幽之地的偏東方向,與之對應的正西方霧瘴隔絕,背後便是混沌海,環境非常惡劣。


    傳說盤古神開天辟地時,因為那一斧子劈下,到了最後餘力所不濟的地方,天地還沒有完全劈開,有些藕斷絲連的便與混沌沒有徹底分離。


    後來,這片地域被魔族占據成為領地,便是魔界了。


    而混沌粘連處,正是魔界的正西方,霧瘴之外的就是混沌海。


    魔宮開會,大將點卯。


    魔尊蚩尤寬袍大袖,四平八穩安坐大殿。


    腿上橫陳一個穿戴清涼的魔女,光嫩的後背裸露在外,絲毫不在意滿殿裏數名魔將的目光洗禮。


    眾魔將赫赫有名者,如祝融,如共工,如刑天……等三界知名大將。


    殿上唯一女性魔將,是擁有魔界第一美的後土。


    這位集美貌與實力為一體的女戰將,在上一次之戰中,創下了一將當前萬神莫前的豐功偉績,早已上了天宮懸賞榜,賞金一度開到了駭人的價碼,隻為要她一顆頭顱。


    蚩尤一邊品著懷中魔女為其奉上的魔果,挑剔的眼神掠過殿中諸將麵容,邪魅一笑道:“目下有一個大好機會,可以重創天宮,本尊不想平白放過,故叫爾等前來議上一議。”


    眾魔麵麵相覷,顯見的都大感興趣。


    一頭火紅魔發的祝融笑問:“敢問尊主,是個什麽樣子的行動?可要我等即刻整兵待命?”


    冰藍魔發的共工不甘示弱:“要說整兵,末將麾下水部精兵剛剛練成了一套新的陣法,隨時都可為尊主打頭陣。”


    祝融不屑:“本將麾下火部精銳從來都是悍不畏死,哪一次大戰不是先鋒!”


    共工冷笑一聲:“魔兵百萬,堪當先鋒者可並非隻有火部。”


    眼見二將又要爭吵起來,後土溫柔一笑阻攔道:“二位兄長可否聽我一言?”


    水火不容的二魔都願意給後土一個麵子,同時噤聲看向後土。


    後土笑盈盈向二魔各自行了一禮,又麵向魔尊施禮,方才緩緩道:“尊主隻說有個不錯的機會,並未提起是否要大動幹戈,二位兄長倒先生了刀兵之爭,是否過於急躁了一些?”


    二魔一聽俱都服氣,各自麵上均有慚色。


    後土笑笑,對魔尊又道:“末將鬥膽請問尊主,您所言重創天宮的機會有幾分把握,到底如何計較?還請尊主明示,我等受命自然令出必行。”


    魔尊銳利的目光劃過祝融、共工,看向後土笑容舒展道:“畢竟還是後土得用,你的問題抓住了關鍵。”


    說著,魔尊手指一並打了個響指,魔光乍現顯示出一副畫麵來。


    眾魔看去,魔鏡中清晰呈現的是一名意氣風發的少年,帶領十數名侍衛駕雲而行的畫麵。


    駕雲,乃天宮仙神習慣的出行方式,而雲上那位,赫然正是天宮太子瓏俊。


    “天宮太子舍得出洞了?!”一麵相憨直甚為魁梧,看去年紀還很輕的魔將甕聲甕氣說道,很有些驚疑,又帶著絲絲興奮之意。


    這位卻是魔界十大戰將排名倒數第三的刑天。


    魔尊收了神通,一把掀開懷中魔女,起身走下殿來:“本尊才收到的消息,天帝打發太子俊去昆侖丘公幹。”


    眾魔又是一番麵麵相覷。


    魔尊停步於後土麵前,眼珠瞬著女戰將完美的身段,言辭卻一本正經地問她:“若是你,此番機會在前,將做何等安排才會令魔界受益?”


    後土忍著渾身的不自在,麵色淡然,語氣更淡道:“尊主運籌帷幄,末將萬不及一,但憑尊主吩咐。”


    魔尊邪笑著,一伸手從後土鬢間拔下發簪,拿到鼻端狠狠一嗅。


    後土臉色不變,隻是低垂下去的眼眸之中,閃過一道厲芒又極快地壓了下去。


    魔尊嗅過發簪,陶醉一歎道:“你們說,天宮太子死於昆侖丘,這出戲碼可有看頭否?”


    眾魔聞言表情各異,有興奮的,亦有懷疑的,隻那排名比較靠後的刑天哈哈笑出了聲。


    刑天嗜戰,大笑中摩拳擦掌道:“太有看頭了,精彩至極!尊主,請讓末將去,我早看那天宮太子不順眼很久了!”


    共工恥笑:“你去能做什麽?除了打打殺殺一點腦筋都無。”


    祝融亦接了話頭,不屑道:“擊殺天宮太子,還要在昆侖丘完成,若是單靠蠻力能成,誇父族那些笨蛋就可以。哼,不自量力!”


    刑天年輕,長期身居末位也就罷了,還要時時受其他人白眼,心裏一直不大痛快,便反唇相譏道:“你們都能,都有本事,要是把窩裏橫的這點子精神拿去對付神界,天宮玉座上坐著的早就是尊主了。”


    二魔一聽這話,齊齊變了臉,各自一記殺招便隨手甩了出去。


    紅藍兩道魔氣從二魔手上升騰,倏然直襲對麵的刑天。


    刑天不敢怠慢,兩臂一振滿身肌肉虯突,“哢叭叭”筋骨暴起之聲中,雙拳前伸裹著黑色的魔焰迎向水火二氣。


    三道魔氣隔空相撞,紅藍二色扭住黑焰形成一團三色球體,各種顏色旋轉撕扯、交相輝映,照得魔宮大殿內霎時亮了幾分。


    電光石火間勝負已分,隨著三色魔球炸散,滿殿繽紛如夢如幻。


    刑天騰騰後退兩步,下垂的兩臂已是勁力全無,肌肉迸裂處緩緩滲出血漬,匯成數道細流滴落在地。


    而對麵的祝融和共工則毫發無傷,得意傲慢如出一轍。


    一個來回說來話長,其實也就一眨眼的事情。


    魔尊坐在台階上,手托下巴興味盎然道:“打呀!怎麽這就結束了?本尊最喜歡看的還沒有看到,剁頭卸腿豈不更精彩!”


    此言一出,眾魔皆驚,都紛紛收斂各自氣勢,齊齊麵向魔尊單膝跪地了。


    “求尊主恕罪!”這次倒是異口同聲。


    魔尊沉默著掃了一眼他的部將們,麵上神情逐漸冷厲下來,猛然起身一揮袍袖,浩瀚的魔氣猝然翻卷,眾魔便都被掀得跌翻在地。


    “一群廢物!”魔尊喝罵:“本尊養你們是讓你們自相殘殺的?今日這般不成體統之事本尊不想看到第二次,如有再犯就自己去混沌海反省!”


    去混沌海還能活著回來嘛!


    眾魔不敢違拗,急忙爬起來重新跪好,齊聲應是。


    魔尊這才滿意了,目光越過眾將看向魔宮殿外,殘酷一笑道:“本尊已讓銀靈子攜帶風刃去了昆侖,很快就會有好戲看了。”


    後土訝然:“尊主,風刃本是神界之寶,您是要用神界利刃弑神?”


    魔尊舔了舔嘴唇,笑得血腥至極:“不錯!弑神怎可用我魔族刀兵,那不是不打自招了。”


    後土眼皮跳了跳,隻覺後背一陣發涼,違心讚道:“尊主英明。”


    眾魔一見,又是齊聲讚頌:“尊主英明,魔界必勝!”


    魔尊心情大好,歪頭看了魔將中另一人,邪邪笑著勾了勾手指:“屏翳,你過來,到本尊跟前回話。”


    叫屏翳的,也是十大魔將之一,修習的魔功與共工係出一脈,都屬於水之功法。


    屏翳一族在魔界的稱號是水過族,在魔界八十一部中堅氏族中排名不上不下,卻是最早追隨魔尊為將的部族,曆代都深受魔尊器重。


    魔尊叫了屏翳到跟前,不知道有什麽安排。


    屏翳恭敬地上前,跪在魔尊腳下,正好與魔尊的視線齊平。


    “屏翳,你在昆侖的那個遠方親族,是不是得拉近拉近關係了?”魔尊伸手按住對方的肩膀問。


    屏翳是個實在人,低頭道:“尊主如何說,末將便如何做。”


    魔尊拍了拍屏翳的肩,誇讚:“本尊就喜歡你這實誠樣兒,那便去吧,別讓本尊失望。”


    屏翳拱手:“是,末將定不負所望。”


    “很好!本尊將魑魅魍魎指派給你當副手,去吧!”魔尊手指輕彈,屏翳的身子已然橫著飛出殿外,轉眼便沒了蹤影。


    魔尊拍拍手,從台階上起身,對眾魔亦揮手吩咐:“你等回去各備十萬魔兵,隨時聽候本尊調令。”


    眾魔皆拱手應了,誰也不敢再多廢話,魚貫退出了魔宮大殿。


    宮殿中登時清靜下來,魔尊立在鋪設了大紅地氈的台階上,望著濃如墨染的一應裝飾,勾唇而笑:“嗬!九重天,也該換換主人了!”


    ……


    離著昆侖神殿很有一些距離的地方,群山之中萬壑之間,有一座冰雪覆蓋氣勢顯赫的山峰,稱之為玉山。


    此玉非彼玉,這座山裏並不產玉,倒是晶瑩潤潔頗具玉態。


    如同玉山這般的無數大小山峰,構成了昆侖丘的整體氣象,卻又如同絕大多數的山峰一般,樸實無華泯然於眾。


    就在這樣一座毫不起眼的,深處冰天雪地中的山峰一側,正是神獸屏蓬所修煉居住的洞府。


    屏蓬,上一任西王母青芧的坐騎,乃是比昆侖第一神君窫窳還要淵源深厚的先天神獸。


    自從青芧帝君沉睡之後,屏蓬無所事事,這廝又一向懶惰貪吃,近些年已經胖得不成樣子了。


    肥胖,使得曾經叱吒三界的屏蓬,身形更為臃腫,與人界飼養專門用以宰來吃的那種動物越來越神似了。


    唯一不同之處,也許就在於屏蓬長了兩顆頭顱,前後對應、隻進不出。


    而人界凡豬,隻有一顆腦袋,也沒有屏蓬那般顯赫的身世,與飛天入海的神通。


    不當坐騎很多年,屏蓬的生活過得十分逍遙,每日裏大多時間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昏昏沉沉顛倒不分。


    又是一個適合大睡特睡的午後,屏蓬拍著肚皮打著嗬欠,才剛躺倒在一麵巨型白玉雕琢的圓台上,準備頤養天年。


    忽然,一聲尖銳地呼嘯擦著他肥嫩的耳朵尖掠過,空氣中便彌漫開了血的味道。


    屏蓬倏然驚起,看似臃腫的身子竟也保持著他巔峰之際七八分的實力,靈敏又迅捷地飛離了圓台,一套色彩斑駁髒兮兮的戰甲浮出身體表麵,扣住了全身要害。


    在這過程當中,屏蓬已然化作人形,背靠山洞一側,手持青銅戰斧嚴陣以待了。


    別看這廝獸形時醃臢邋遢不成樣貌,但化為人形倒也人模人樣,相貌不俗。


    要是再能忽略掉他一頭兩麵的奇葩長相,也端的是一尊頂天立地、壯碩魁梧的漢子了。


    屏蓬執斧,眼睛瞪得像兩盞燈籠,四處逡巡地戒備著,一邊低吼:“是誰?哪個毛孫活膩了,敢對你爺爺出手?”


    “嘻嘻!老肥,你如今越發不中用了,連我的一擊星閃都躲不開。”一道尖細刻薄的聲線在洞中響起,話語滿含譏諷邪氣非常。


    屏蓬聽了反而放鬆下來,摸了摸耳朵走向白玉圓台,哈哈笑道:“我當是哪個,原來就是一隻流螢小蟲呀!還星閃呢,不就是螢火嘛!”


    洞中青光閃過,化出一名身著青色衣衫外披潔白輕紗的妙齡少女。


    少女麵容姣好,可惜滿眼邪氣,生生毀了這副玲瓏之軀。


    “你這死老肥,自己窩在洞裏混吃等死,有什麽資格看不起別人!”少女十分不屑,高傲地揚著下巴說道。


    屏蓬向來對異性,尤其是對漂亮的女子懷有莫大的包容,連番被這女子貶損也不生氣,笑嗬嗬地招手:“來來來,小流螢,有話咱們坐下來好好說嘛,你從魔界來,一定累了吧!”


    少女跺腳瞪眼:“你要死可別拉上我,這裏是什麽地界怎可道破我的跟腳,是真的活膩了嗎?”


    屏蓬自覺失言,輕輕拍了把自己的厚嘴唇,咧嘴笑道:“好好好,哥哥說錯了,下不為例。”


    少女嫌棄地哼了一聲,高傲地走到屏蓬麵前,手掌一翻打出道結界,方從乾坤中拿出一把短刀遞來。


    “這是尊主讓我帶給你的。”她說。


    屏蓬接了,拔刀出鞘,精純的神力便充斥了整個結界。


    “這是天宮的東西?”屏蓬略有驚疑。


    少女鼻孔朝天,得意地譏諷:“哼!你真是在昆侖待傻了!好東西都是他天宮的不成?尊主是什麽身份,手上還沒有幾件出奇之物了!”


    屏蓬連連稱是,將短刃收進鞘中,眼神大剌剌掃過少女白嫩的脖頸,嬉笑著道:“還是小流螢你見識非凡呀!怎麽著,尊主派了你來找我,是有什麽大動作嗎?”


    少女不假辭色,一手掩了自己脖子,氣惱道:“休得放肆!本將可是尊主座下十大魔將之七銀靈子,你最好給我放尊重些,不然有你好看!”


    屏蓬拊掌,拍著自己的肥手佯做驚恐:“喲喲喲!銀靈子大魔呢,小神真是如雷貫耳、耳聽為虛呢!怪嚇人的!”


    銀靈子氣惱,咬牙叮囑:“不成功便成仁!具體行動會有人跟你聯絡的,你好自為之吧!”


    屏蓬還待再說,結界突兀消失,洞中哪還有銀靈子半絲蹤跡。


    嗅了嗅麵前虛無的空氣,屏蓬略有惋惜地讚歎:“憑遁術獨步三界也是造化,連一絲氣味都不給哥哥留下呀!”


    虛無之中自然沒有回應。


    屏蓬看著手中短刀笑了笑,翻身躺上圓台睡去,不一刻便鼾聲大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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