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語坐在一家麵館裏,麵前放著一碗剛端上來的鍋蓋麵,眼前水霧繚繞。甄語用筷子在麵碗裏攪了幾下,想等麵涼一下再吃,突然看見高中班主任趙老師走進了麵館。


    “趙老師!”甄語叫了一聲。


    “甄語?”趙老師道,“是你呀!哎呀一晃好多年沒見啦!”


    甄語是趙老師當年的得意門生,趙老師點了一碗麵,就挨著甄語坐了,兩人聊起來。說起自己在電子廠的工作,甄語抱怨道:“剛走上工作崗位,我也想努力工作。可是在宣傳科,我覺得簡直就是浪費生命。坐在辦公室裏經常沒事幹,我隻好每天上班帶一本小說看。”


    趙老師道:“我建議你啊,不要光看小說,沒事做也可以學習嘛。”


    “學什麽呢?”


    “學英語啊。改革開放嘛,外語越來越重要了。現在外語好的人不多,如果你能熟練掌握一門外語,一定很有前途的。你一定不要放棄英語!”


    這時,社會上是有學好外語前途無量的說法,可這話從自己恩師嘴裏說出來,甄語特別信服。甄語接受趙老師的建議,開始天天帶著英語書去宣傳科上班,終於讓自己的上班時間充實了起來。而這個變化發生後不久,甄語的下班時間也充實了起來,她終於開始第一次談戀愛了。


    待字閨中的甄語為愛情準備了這麽長時間,才邁出戀愛的第一步,說明她肯定是很有原則的。這個原則,就是“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正確的人做正確的事”,和甄語後來非常精通的iso9000質量認證體係的精髓恰好是一樣的。


    時間對了,在鎮江這種小城市,甄語這個年齡再不戀愛結婚,就必須要承受來自社會各界的壓力;地點對了,甄語是要在這個地方長期定居的,讓寶貴的愛情在這裏發生,絕不會出現畢業季就是分手季這種事,鎮江永遠都是戀愛季;人物對了,經人介紹的男友蕭良一表人才,而且他竟然喜歡俄羅斯文學,甄語於是下班後就開始跟蕭良一起做正確的事——談戀愛。


    韓不少坐在辦公室裏,手中捧著一杯剛泡好的綠茶,眼前水霧繚繞。


    同事老李喝了一口茶,對韓不少說:“八十年代,一噸生絲可以賣二十七萬人民幣,絲綢廠效益好,獎金多,職工收入還不錯的。九十年代,全國各地上馬了很多生產線,國企也有私企也有,就供過於求了。加上前年美國開始實行貿易配額製度,限製中國紡織品出口,歐盟接著效法美國,我們絲綢的出口市場也漸漸萎縮了。內外交困,所以我們絲綢廠的效益才越來越差。”


    “我們廠多長時間沒發獎金了?”韓不少問。


    “一年多沒發獎金了。”老李說。


    這時,韓不少茶杯都捧不穩了,感受到了巨大的壓迫感和緊迫感。這壓迫感,當然不是來自的工作壓力,因為他的工作壓力基本上趨近於零,但生活壓力開始趨近於無窮大。韓不少經過一段時間的痛定思痛,總結出了他的職場第一定律:生活壓力和工作壓力成反比。


    韓不少已經意識到,混日子是掙不到錢的,要想過好日子,一定要勇於迎接工作上更大的挑戰,像抄水電表這樣的挑戰,滿足不了自己對高品質生活的追求。韓不少上班幾個月,已經因為生活壓力吃了一百多包方便麵。雖然絲綢廠可以有規律地用公家的時間上廁所,可是吃了太多的方便麵,上廁所的質量都有所下降。綜合國際國內形勢,未來幾年絲綢廠也不會發獎金的,韓不少將薪比薪,想想獸的工資,下定了決心:臥槽必須跳槽!


    這天,來到久違了的人才市場,韓不少看見第一個很有氣勢的攤位便衝了上去。走到跟前再仔細一看,原來是華夏銀行。


    招聘啟事上隻有招聘崗位沒有招聘要求。韓不少把招聘啟事研究了好一會兒,鼓足勇氣,詢問工作人員:“師傅,出納是幹什麽的?”


    工作人員上下打量了一番韓不少,“就是搞搞收錢發錢什麽的。”


    韓不少聽到“錢”這個字,一對桃花眼一齊放光,“這個我會做,我肯定做得好!”


    “你……不是財會專業的吧?”


    “我是學電氣自動化的。”


    “你專業不對口啊。這樣吧,你把簡曆放在這兒,需要麵試的話我再通知你。”


    吃不飽的韓不少饑不擇食,畢恭畢敬遞上一份簡曆,然後又向其他看上去有些氣勢的攤位走去。


    席東海坐在凱蒙商廈一樓的一個木箱子上,嘴裏叼著一根煙,眼前煙霧繚繞,看對麵化妝品櫃台的幾個小姑娘往櫃台裏擺產品。同樓層其他人的營業區域都裝修得差不多了,席東海自己的名表廊空空蕩蕩,還是水泥毛坯。


    遠遠看見陳總帶著一幫人走過來巡視了,席東海掐掉煙,站了起來。陳總走到席東海跟前吃了一驚,道:“誒?東海啊,怎麽你這個角還是空的?還有幾天就開業了,你空的……不要漏風箱的?”


    跟著陳總的一幫人裏,有幾個人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席東海一笑,“陳總,您放心,我八十萬的貨都已經在保險櫃裏了。喏,”席東海指一指剛才還在自己屁股下麵的那個木箱子,“裝修材料也到位了。我保證在開業前,給您裝得漂漂亮亮的!”


    陳總銳意改革國企,其中一項改革就是讓業務負責人負責這塊業務的一切,給人一種人人都是老板的感覺。所以鍾表、黃金櫃台的整個招商、櫃台設計等等全需要席東海親力親為,而這個櫃台的利潤也和席東海的獎金直接掛鉤。十幾年以後,席東海參加一個培訓,才知道陳總的這個玩法實際上就是突然時髦起來的阿米巴經營模式——人人成為企業經營者,可見陳總雖然沒學過那些時髦概念,思路還是相當超前的。


    席東海胸有成竹,不急著把自己的地盤弄好。同樓層其他的櫃台有已經露出端倪了,席東海看看,覺得都有些老土,還是自己的名表廊比較有國際水準。按照與斯沃琪的協議,測量完尺寸後,展示櫃、展示牆等等一整套東西全是香港定做,香港派人指導安裝,席東海很有信心。


    全部營業員定崗定位完成後,是開業前最後一次巡視。就在最後巡視前的那個晚上,名表廊的櫃台全部嚴絲合縫安裝完畢,席東海親自指揮把貨全部在櫃台裏擺放好。結果第二天陳總巡視即將開門營業的凱蒙商廈,走到名表廊時,她果然眼前一亮。


    那時大家喜歡追求“玲琅滿目”的效果,好像貨多就是好,所以其他人的櫃台和貨架也堆得滿滿的。而名表廊不放那麽多貨,而且整個空間是開放式的,三麵牆,不像其他區域用了大量封閉式的,貼麵木工板搭起來的櫃台。


    陳總站在名表廊的一個專櫃前滿麵笑容,道:“這才是我想要的!”


    席東海笑道:“我說您盡管放心吧。”


    陳總指指那些展示櫃,“這一套東西,是租的嗎?”


    席東海搖搖頭,“送的,不要錢。”


    “不要錢?”


    “斯沃琪下麵四大品牌,除了雷達沒進來,歐米茄、浪琴、天梭全進來了。我去跟斯沃琪總部談,談到後來他們就送我一套。”


    “雷達為什麽不進來?”


    “那個剛換上來管事的品牌經理小姑娘不懂事,說曹家渡這種地方,雷達表恐怕不好賣,跟我搞七撚三。我想想,我這邊兒位置也滿了,就沒再跟她搞。”


    陳總點點頭,“嗯,東海啊,我看你這裏是一塊寶地。有前途,好好幹!”


    “陳總,我會努力的!”


    方自歸坐在一家川菜館的角落裏,眼前煙霧繚繞。大成叼著一根煙坐在桌對麵,正用開水燙碗碟和筷子。


    拿著大成剛遞過來的名片,方自歸在煙霧中念道:“朱——大——成——總——經——理。牛逼啊!”


    大成笑道:“哈哈,剛開始,牛逼不牛逼還不好說。”


    工作幾個月後,方自歸的變化,不過是說話時會在一句話中嵌幾個英文單詞,而朱大成已經從一個學生變成了老板。


    菜上來了,兩人邊吃邊聊,方自歸道:“我們公司那個人事部美女快嫁人了,未婚夫也是自己開公司的。有次美女得瑟了一下,說開個公司光注冊資金就要五十萬。你開公司是怎麽弄的?我不信你有五十萬。”


    大成道:“我注冊的是鄉鎮工廠,注冊資金隻要求十萬。”


    “十萬也不得了,你哪來這麽多錢?”


    “嘿嘿,我十萬也沒有,我是空手套白狼。”


    “怎麽個套法?”


    大成麵露得意之色,“鎮上搞了個私營企業工業園,現在還沒什麽企業入駐,我就給他們講故事。我說我生產科技型產品,鎮上非常歡迎,所以大部分注冊資金,是他們幫助解決的。工廠注冊好了以後,再把資金還給鎮上就是了。”


    “你具體做什麽產品呢?”


    “本專業,應用集成電路設計。目前的產品就是一些高端玩具上的電子機芯。”


    “你現在有order嗎?”


    “order?”


    “訂單啊。”


    “就是因為有訂單,我才決心開廠的。大學時我就認識一些客戶和供應商,和他們也有點兒業務。”


    方自歸點點頭,“佩服!朋友裏麵,你是第一個創業的。你廠裏現在幾個人?”


    “算上我總共五個人,另外四個是工人。”


    “那你不是要忙死?”


    “創業嘛,當然要努力了。我自己什麽都做,設計,試驗,采購,生產,質檢,運輸,一條龍。”


    “我為老外打工,也每天忙得屁顛屁顛的。”


    方自歸也很努力,打個工而已,竟然也是每天從早上八點忙到晚上九點十點,還包括周末。要把一個新工廠從無到有建設起來,也是一種創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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