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家在何處?”顧衡忽而問道。


    “好像是牛家村右旁拐角,院裏栽了棵樹的。那書生真似個牲口,阿婆把他當親兒子,散了家財供他求學,他卻是個白眼狼。”顧玨憤憤地捏起了拳頭。


    耳畔忽然傳來一縷動靜,顧玨側頭看到顧衡起身,披上一件薄氅便往外頭走去。


    “公子,你適才退了風寒,不可再往外走了。”顧玨三步並兩步攔在門口,眉頭擰巴地和個小老太兒一樣。


    “我隻是想看看,這汴梁的荒唐。”顧衡伸手撫了撫顧玨的頭,“伯牙,取把傘來。”


    汴京大街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家家戶戶緊閉門窗,隻是窗戶邊依稀可以看到幾個不停哆嗦的身影。


    那些亭台樓閣的二層窗邊,立著眾多錦衣華服的人們。他們看著下麵驟然出現的人,開始談笑風生。


    大街上,一群身穿囚字樣的人手持武器,目光麻木地朝前走去。


    他們渾身上下都沒有一塊完好無損的肉,粘稠的鮮血順著被染紅的囚服落在地上,在雪地綻開妖豔的花朵。


    拐角處走出另一群人。


    兩邊人不過打了照麵,便握緊手裏武器,朝對方打去。


    很快便有人倒下,大街屍橫遍地,血流似海。


    天上又下起了雪。


    紅的,白的,兩兩交錯。


    “好!殺得好!”


    “殺那個老的,爺加了銀子!”


    一片滿堂喝彩從二層傳來。


    底層的窗戶終是掀了開來,探出幾個麵色發白的腦袋,顫顫巍巍朝外頭望去。瞥見囚服中的熟麵孔,如同蚊蠅一般的哭聲頓時響起來。


    有幾個少年到底不忍,開門走到接上手指錦衣華服的人們,開始之乎者也地論此舉非人哉。


    可是他們還沒有之乎者也多久,便被不遠處飛來的長箭鎖了喉嚨,跟著囚服們一塊兒倒地,栽在了血海裏。


    那些探出腦袋的人麵色又白一度,縮了脖子,弱了哭聲,合上了窗門,再不敢探出半分。


    “長卿,讓他們繼續。”不遠處城牆上,一位身披狐裘的公子緩緩放下長弓,麵色淡漠地開口。


    旁邊的黑衣侍衛眉梢一動:“殿下……”


    “長卿,莫僭越。”


    “喏。”謝玄心中歎了口氣,俯首作揖一拜。


    殿下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咬咬牙,朝旁邊的幾個侍衛使了個眼色。


    侍衛會意,放出了另一批囚犯。


    裏頭有一位披頭散發,渾身發著惡臭的老太太。老太太跛著腳,木訥地跟隨囚犯朝前走去。


    她沒有拿武器,隻是捧著一方木盒。


    “三伢子……富貴……水生……”老太太訥訥地摸著盒子,“不怕,爹陪著你們哩。”


    “她是何許人士?”謝玄一眼便注意到了那老太太,走到一旁悄悄問著侍衛。


    “回大人,她乃那牛家村滅門案的唯一活口。”


    “那老太太的夫君是個打仗的,從戰場上抱下來一個遺孤,老太太當親兒子養著,卻不想這廝是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嫌棄老太太曾是落魄門出身的妓子,嫌棄家裏都是下九流之輩。這等人竟還是秀才出身,長生天真是瞎了眼。”


    “那喂不熟的無底洞白眼狼,老太太散盡家財供他去求學,他為了銀子殺了那一家子。”


    “若非大哥兒是個肺癆,這秀才的名頭啊,哪裏挨得上這白眼狼。”


    “遭了報應了,前些日子滅門後,他的頭都被人砍了下來。”


    “老太太躲在草垛裏,僥幸逃過一劫,又不知被誰送到了囚犯裏頭,要跟著他們一道拚殺,供權貴們享樂。”


    侍衛們悄聲說著,眼裏的憤慨被謝玄盡收眼底。


    謝玄側頭,再度看向那老太太。


    老太太赤腳而行,兩眼木訥。


    她踉踉蹌蹌跌倒在地,被一群人踩了過去,也不抖一下眉頭,隻是緊緊抱著木盒,好似這是一塊寶貝疙瘩一般。


    “他手裏抱的是為何物?”謝玄又悄聲問。


    “回大人,是那一家子的骨灰。”


    “裏頭還有那戰死的當家的。老太太舍不得分家,便帶著它們一道來了。”


    謝玄默。


    他又看向旁邊那個好似謫仙一般的黑衣公子。


    “下雪了,回府吧。”唐錚撐起一把襄了金邊的傘,扭頭走下城樓。


    “喏。”


    謝玄俯首跟在唐錚後麵,帶著侍衛們同他一道離開。


    不遠處茶館裏,有一身著墨衣,頭戴鬥笠並輕紗的少女靠窗而坐。下方的慘叫和哀嚎不絕於耳,少女仍淡然地聽著先生說書。


    說的是商紂與夏桀。


    “那妲己露出狐狸身,被紂王察覺。彼時,大商已是強弩之末。可謂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啊。”


    說書先生一拍醒木,起身搖了把折扇作揖,“至於後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茶館的人兒散了一半,很快又上來一批,填上了紕漏。


    說書先生下了台,換成了幾個伶人——琵琶幾聲響,小鼓咚咚敲,便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地方小曲兒。


    少女緩緩放下茶盞,聽了些許後,有些乏味地側頭望著窗外。


    街上橫了一地的屍首,風雪漸漸覆蓋著。


    打量片刻,少女的目光落在斜邊。


    那兒躺著一位緊緊抱著方木盒的老太太,立著一個撐傘的少年公子。


    那少年公子瞧著是個書生,明明穿得窮酸,卻麵若冠玉,又帶著一身矜貴的氣度,叫人不自覺想多看上兩眼。


    所謂賞心悅目嘛。


    顧衡蹲下身子,伸手撥開老太太麵頰上染著汙血的粘稠白發。


    老太太被砍得支離破碎,脊背被生生開除了肉,森森白骨肉眼可見。


    是她。


    係統一語成讖了。


    “阿婆,在下帶您回家,為您送上最後一路。”顧衡放下傘,背起奄奄一息的老太太,步履穩健地朝著遠方走去。


    陌生人為奴隸送行?


    有趣。


    少女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起身悄然離開。


    “公子,您與這阿婆非親非故,緣何要為她送葬?”顧玨跟在顧衡身後,踮著腳為他撐傘。


    “盡其身行其善。”顧衡微微一笑。


    顧玨抿唇。


    這樣的公子,日後若去了朝堂,當真會如他所言一般……所向睥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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