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村。


    凜冬寒意瑟瑟,風雪交加。


    那棵栽了梨樹的院落中,有一個裹著破夾襖的病弱男子立在門口,伸著脖子巴巴往外張望。


    旁邊立著一個稍稍瘦一些青年,一邊哈氣搓手,一邊哆嗦著同病弱男子一道往外張望。


    “大哥,娘去了那麽久,怎不見得回來?”瘦青年搓了搓僵硬的臉。


    “許是途中風雪耽擱了。老二,我床邊有把傘,你撐著出去找找娘。她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使,還不舍得穿鞋子。”病弱男子咳嗽一番,伸手推推瘦青年的胳膊肘。


    “誒,好嘞。”瘦青年點點頭,忙跑進屋裏取來一把破了邊兒的油紙傘,急急忙忙往外頭走去。


    不多時,他便帶著滿身風雪,走路蹣蹣跚珊的老太太往回走。


    隻是麵色不大好看。


    “大哥,我們家的高官兒回來啦。”瘦青年將老太太扶進屋裏,陰陽怪氣地看向外頭。


    三伢子?


    病弱男子目光一頓,抬頭遙遙看去,瞥見那青年搖搖晃晃走來,頓時催促起來:“老二,去接三伢子,這風雪這般大,他受了寒涼,還如何去春闈啊。”


    “富貴,快去接接三伢子。”老太太換上一雙滿是泥巴的草鞋,也跟著催促。


    瘦青年不情不願地撐傘走到外頭。


    “牛富貴,錢在哪裏?”那個在長樂坊門口被打得一聲不吭,灰溜溜離去的青年,看到瘦青年後,頓時挺直脊背趾高氣昂地問起來。


    “錢?”牛富貴冷笑,“我們家的錢都供你吃喝玩樂了,哪裏還有錢。”


    “嗬,不給?小爺自己去找。你個泥腿子莫攔我去路!”


    青年見他這般態度,心裏憋著的那口氣頓時浮了上來。他一把推開牛富貴,徑直躍過門口二人,闖進屋中便是四處翻箱倒櫃。


    三人皆未阻攔。


    直到青年打翻了貢在桌上的菩薩。


    “牛富貴,你管這叫沒錢?”青年抽出菩薩底座的那張舊銀票,側頭陰惻惻看向伸手欲阻攔的牛富貴。


    “三伢子,那是咱爹用命換來的血汗錢,是給娘看眼疾用的!娘的眼疾如何來的你心知肚明,若你有點良心,便將這銀子放回去。”見牛富貴憋著氣扭頭不說話,病弱男子便蹙眉出口嗬斥。


    “大哥有肺病在身,這銀子定是留給大哥用的。同時兒子,娘也太偏袒了點。”青年哂笑,將銀子塞進袖口,大步流星跨出家門。


    老太太扭頭抹著眼睛,病弱男子胸口劇烈起伏,一陣咳嗽。


    牛富貴忙上去給病弱男子順氣,氣衝衝地往外頭瞪了一眼:“娘,我說了多少次他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嫌您低賤,嫌我們下九流,您還把他當祖宗一樣供著!”


    “富貴,三伢子畢竟是你爹帶回來的娃娃,他也可憐啊。”老太太紅著眼睛歎氣。


    牛富貴不再說話,隻是望著外麵,眼中浮起一縷愁緒。


    那些錢沒了,大哥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誒,可是有個人來了?”牛富貴驟然眯著眼睛仔細巴望。


    幾人一道望去。


    瞧那模樣,似是個……書生?


    顧衡立在門口,朝著老太太作揖一拜:“阿婆。”


    “娃娃,你咋跑來了?這裏髒,快些走罷。”老太太皺眉。


    “令郎心中有悔,無顏還家,便托在下將這些銀票交還阿婆。堂中那位公子心肺不佳,快去請位大夫來吧。城東回春堂的蘇大夫醫術精絕,為人樂善好施,阿婆可請蘇大夫前來為公子一看。”


    顧衡將銀票從袖中取出,方才籬笆夾縫裏,朝著愣住的三人再度作揖,扭頭離開。


    他還未走多遠,便有一道帶著病音的聲兒從身後傳來。


    “公子留步。”


    顧衡駐足側頭。


    那個病弱男子咳嗽著上前,朝他俯首作揖一拜,而後將銀票遞了上來:“公子,還請公子將這銀票拿去,給三伢子吧。”


    “他是給仁兄瞧病用的。”


    “三伢子的秉性,我還不知道麽。”病弱男子笑了一聲,“到他手裏的銀子,從未有還回來的時候。這銀子啊,必是公子看不慣他那模樣,給搶過來的。”


    顧衡眉梢一彎。


    好聰慧的農家公子。


    瞧他眉間有幾分書生氣,定是讀過幾年書的。


    想來也是因身子骨的原因,出人頭地的名額才讓了那家裏老幺吧。


    “不必了。書院供衣食住行,這錢還是留給你等貼補吧。今年的大雪,非同以往。”顧衡看了看天色,目光漸漸深邃。


    那病弱男子怔怔,還要說些什麽,顧衡卻已經作揖後扭頭離開了。


    路過被他一拳捶翻的那青年時,顧衡十分好心地又補上了一腳,叫青年一頭紮進被雪層覆蓋的牛糞中。


    百善孝為先,不守仁孝,要顏麵何用。


    這孩子不行。


    顧衡回去時,一身襖子已經被大雪潤濕,翌日便咳疾複發,還染了風寒。


    外頭采景回來的顧玨忙同蒙恬一道跑去為他請了位大夫。


    服了幾貼藥後,顧衡的意識終於清醒了些。


    【友情提示,宿主的健康值十分重要,會影響壽命,請宿主注意。】


    壽命……


    他這破身子,也熬不了幾十年啊。


    顧衡垂了垂眼睫,看向床邊給他沏茶的顧玨,喑啞著開口:“伯牙,近來城中可有何事發生?”


    “皇帝命九千歲推行了一場奴隸遊戲,權貴以奴隸殺人為樂。”顧玨沏茶的手有些發抖,他顫顫地端起茶盞,走來遞給顧衡,“公子病了也是好事,未曾見到遍布汴京大街小巷的屍骨。”


    顧衡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這盞中粗茶。


    還是出現了。


    “還有其他事麽。”顧衡又問。


    “前些日子,郊外牛家村出現了滅門案。那一家子都被一個瘋了的書生殺了,書生的頭顱不知被誰割了下來,懸在人家房梁上。聽說活生生嚇瘋了報案的阿婆。”


    顧衡端茶的手一抖。


    無頭,懸房梁……


    這一世,這件舉世震驚的連環大案竟出現的這麽早。


    “可憐那阿婆,目睹了自己一家滅亡,臨了還被路過的紈絝一時興起,給送到了奴隸遊戲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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