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少年頭顱滾落的一刹,顧衡心中一抽,不覺捂拳劇烈咳嗽起來。


    他望著唐錚起身離去,望著漫天大雪驟然飄落——直到眼前景象漸漸模糊,四遭的聲音也在這一刹變得無比恍惚。


    “子機,攝政王殘害賢臣,必不會放過你我。若有朝一日我先你一步去了,切莫忘記你我相交初衷。”


    “這條路沒有我等開先河,便不會有後來之輩前赴後繼——你不要難過,我曾子良雖死無悔。”


    第一世曾廣被問斬前對自己說過的話,不知幾時浮現在腦海,讓他悄然攥緊了拳頭。


    待到人群散去,顧衡邁開僵硬的步伐,蹣跚走去,蹲下身子抱起那顆頭顱。


    “這一世,你的命不歸唐錚所屬。”他撫了撫少年被血水浸染的黑發,眼中漸漸有了一分光芒。


    “係統,讀檔回到正月初一。”


    每一年開始時,係統都會幫他自動存檔一次。


    昨天,是大年初一,也是乾徵三十一年的第一天。


    【友情提示,宿主在遊戲未結束過程中讀檔,會自動減少一個月壽命。請宿主仔細考慮。】


    顧衡低頭看著懷中緊閉雙眼的少年,語氣堅定不移:“讀檔。”


    【叮!正在讀檔——】


    腦海係統話音一落,四遭的雪花頓時停在半空。


    刹那間,聲音和萬物都遠離了顧衡,一切皆虛幻不可及。


    乾徵三十一年,大年初一。


    顧衡驟然睜眼,匆匆更衣起身出門,看到蒙恬正帶著顧玨練劍,便出口問道:“今兒可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公子睡憨了。”顧玨咧嘴一笑。


    “貧嘴。”顧衡伸手彈了彈顧玨的額頭,起身匆匆往外離去。


    不多時,顧玨又匆匆追來,遞給顧衡一把傘。


    “今兒天色不好,許有風雪,公子還是帶著妥當些,省得伯牙又去回春堂請大夫來給公子看診。”


    “好。”顧衡撫了撫他的頭,接過油紙傘,扭頭疾步離開。


    “奇怪……公子素來從容,今兒怎生這般急忙……”顧玨望著那遠去的白衣,不解地喃喃一聲。


    翰林院中。


    文人雅士集聚於此,高談闊論當今世道。


    其中有幾個書生模樣的少年口不擇言,甚至還妄言起了當今的荒唐行徑。


    更有些大膽的,說起了那九千歲的不是。


    其中,一個五官俊秀的書生更是朗朗開口:“而今亂世,三國鼎立,南周百年盛世將毀於一旦!我之輩正值盛年,當奮發圖強,力革舊製,叫南周再現昔年輝煌,叫四海來朝!”


    “說得好!子良兄不愧是我輩第一人!”旁頭一個聽得津津有味的書生起身拍案叫絕。


    “哎呀我的祖宗們啊,可不敢這麽妄言了啊。九千歲來啦!”有一位老人火急火燎跑了進來,麵色焦急地催促起來,


    “散了散了,快去念書做功課。若是春闈落榜一人,老夫定叫你們一人吃上十戒尺!”


    文人雅士們一哄而散,書生們背起箱籠結伴往書院走去。


    “九千歲駕到,閑者避讓!”


    一聲高高的呐喊由遠及近,叫熙熙攘攘的街道很快散了開去。


    曾廣悄悄抿唇。


    為虎作倀的佞臣,竟能走到如此權勢滔天的地步。


    這個昏君啊。


    “誒,子良兄快看,那方有個賣畫的!”待街道又恢複起了熱鬧,旁頭那書生拉著曾廣的衣袖,麵色興奮地開口。


    本想進去同唐錚辯論當今世道的曾廣目光頓時一亮,順著書生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那裏站著一個白衣公子,盤坐在地上,身前擺了一個攤子,攤子上都是些裱起來的畫卷。


    他正低著頭翻閱一本泛黃的古書,對往來駐足之人仿佛充耳未聞。


    書生擺攤賣畫?


    曾廣挑眉,走過去細細打量起那些畫卷來。


    這……這都是真跡啊!


    “敢問這位兄台,你這字畫如何賣?”曾廣搓了搓手,略有些激動地看向白衣公子哥兒。


    顧衡抬頭,瞥了一眼曾廣,淺淺開口:“若你可對上我這上聯,我便全部贈與你。”


    “當真?”曾廣目光一亮。


    對聯啊,他最拿手的便是對聯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顧衡放下古書,取來一張白紙,遞了過去。


    “雲鶴上九霄,扶搖萬裏瞰天望——”曾廣接過,緩緩念出了聲。


    “萬裏上青天,都在青天之上了,還如何俯瞰長天啊。”旁頭那書生嗤笑起來,“你這聯子不對啊。”


    顧衡但笑不語,隻是看著曾廣。


    曾廣又喃喃念了一遍,愣了一番後朗天大笑起來。


    “兄台如此膽大,在下敬佩啊。”曾廣定定看向顧衡,一字一頓道,“坤龍震八荒,布雨混沌降鳳凰!”


    “混沌開天地,攬四海八荒。臥龍驚蟄,一鳴驚人。潤澤四方,能降鳳凰,何愁區區白鶴——”顧衡起身,朝曾廣俯首作揖,“兄台文采斐然,在下受教。”


    “哪裏哪裏。心有所誌,出口雲雲不過紙上談兵罷了。若有朝一日,當能若兄台所言如此,在下定能一展宏圖大願,報效南周。”


    曾廣擺擺手,朝著朝廷方向作揖一番,又朝顧衡作揖,“在下曾廣,不知兄台貴姓?家從何方?”


    “在下顧衡,乃金陵人士。”


    “顧衡……你可是那年少成名的神童顧子機?”曾廣一愣。


    “在下不才,難當神童之名。”


    “當真是子機兄,久仰久仰啊!”曾廣麵露欣喜之色,“今日天色漸晚,在下要回家為家母炊煙做飯了,不妨改日翰林院再會,你我切磋一番如何?”


    “好。”顧衡頷首,作揖後便扭頭離開。


    曾廣見他如此,便這麽抱著一堆畫卷回去了。


    “子良兄,方才你二人對聯,是為何意啊?”那書生跟上曾廣,好奇詢問起來。


    “九千歲字雲鶴,他這是暗指九千歲獨斷朝堂,越俎代庖呢。”曾廣笑著解答。


    “那子良兄之言,又是何意?”書生茅塞頓開,又問。


    “日後你便知道了。”曾廣不再回答,徑直朝家中走去。


    街道拐角處,顧衡目送曾廣遠去,眼中終於露出了一分溫和的笑意。


    這一次,大家……都要活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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