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遠最後看了花蝶一眼,沉默著離開了秋水閣,隻留下身後一眾風塵女子尖叫和啼哭的聲音。


    三人簽過馬匹,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秋風不起,月牙不升,達達的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柴嫣打破了這寧靜,問聶遠道。


    聶遠沉思許久,慢慢站住對柴嫣道:“可能是因為對她來說,很多事真的無法選擇吧……”


    三人跨過了半座城池,夜色漸深,霜露漸重。


    洛陽城外的一個黑暗角落中,一個瘦高的黑影直直地站立在樹梢上,他身邊唯有數隻烏鴉與他一同駐足相隨。此時一個身著夜行衣的女子健步如飛,以輕捷的步伐自城池方向過來,直接半跪在了樹梢之下。


    “稟告大人,花蝶小姐已經……已經死了。”跪在地上的那嬌弱女子說道。


    站在樹梢上的那瘦高男人正是寒鴉四殺梭鏢客,他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道:“無所謂,寒鴉留著她已經沒有價值了。”


    那女子正是花蝶的丫鬟如茵,她當下神色惶恐,微微顫抖著問道:“小姐的死,是組織的意思嗎?”


    梭鏢客微微轉過頭來,對如茵冷冷說道:“你最好不要問太多問題,組織留著你,是因為你會武功,還能隱姓埋名做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而花蝶不同,既然她的身份已經暴露給了許多人,於組織而言她便沒有了價值。”


    如茵小心翼翼地說道:“可……可小姐是主動接下了這一次去和柴榮暗中交易的任務……也是她來不及和組織反映,自己主動動手想要除掉黑袍……”


    “她是組織在洛陽的重要棋子,本就不該她親自去執行這兩個任務。正是因為她的自以為是,組織的情報網蒙受了巨大損失。”梭鏢客向如茵解釋道。


    梭鏢客停頓片刻,又問如茵道:“找到黑袍的下落了嗎?”


    如茵搖頭道:“小姐上一次行動失敗後,就沒有再見過他。”


    梭鏢客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後道:“你對付不了他,不用管這件事了,我親自來處置。”


    “是……下屬的下一步如何行動,還請大人示下。”如茵不敢再多問,低下頭等候梭鏢客的命令。


    “你去林鬼部吧,若表現得好,自有提拔機會。”梭鏢客道。


    如茵當下一拱手道:“屬下領命。”隨後她慢慢站起,退向黑暗。秋夜中的寒鴉啼鳴一聲,梭鏢客正要離開,如茵忽然叫住他道:“大人……屬下還有一件事要稟告。”


    梭鏢客重又站住道:“說。”


    “最近那個鬼穀派大弟子似乎正……正在和那個契丹皇族的女子有所密謀,恐怕會對主人的計劃不利。”如茵道。


    梭鏢客道:“嗯,我知道了。他們有什麽樣的密謀都是之後的事情了,和組織無關,你不必再問了。”


    如茵本能地要提出疑惑,可她話到嘴邊,連忙咽了回去,對梭鏢客道:“屬下明白了。”


    梭鏢客微微點了點頭,隻聽“撲棱”一聲起處,樹梢上的烏鴉盡皆飛離,樹梢上已空無一物。


    “大人慢走……”如茵朝著空曠的樹梢說道。


    漆黑的林中忽然刮過了一陣涼風,讓她毛骨悚然。


    *********


    聶遠、柴嫣和耶律依霜三人給馬兒包蹄銜枚去掉聲響,一路避過兩路巡城軍,愈發靠近了耶律依霜之父耶律倍所在的府邸。


    自走上這條街來,空氣便寂靜的令人生懼,連一聲多餘的腳步聲都聽不得。柴嫣禁不住小心翼翼地問聶遠道:“為什麽自從到了這邊,反而沒有巡邏的士兵了?”


    聶遠拉住小紅,思索片刻後似是恍然大悟,當即一看柴嫣和耶律依霜道:“快走!”


    “怎麽了?”耶律依霜奇道。


    “朝廷必是要在今晚有所行動,才提前知會了巡城軍士避開此處,以免動手時出了誤會,多生事端。”聶遠說罷此話,翻身上馬,三人一路縱馬小跑過去。到得府邸前,卻見門前燈籠暗滅,陰風森森。


    耶律依霜當下大驚失色道:“不好!我們來晚一步。”說罷她就要下馬去推開府門,聶遠連忙下馬將她拉住,仔細察看了一番府門後道:“不可魯莽。”


    柴嫣也下馬走到跟前,和耶律依霜一起疑惑地看向聶遠。聶遠環顧一周,見耶律依霜的坐騎上掛著弓矢,自己和柴嫣帶著劍。他當下心念一動,問耶律依霜道:“府中可有總覽全府的高處?”


    耶律依霜思索片刻後道:“父王喜愛儒學,在府中建一座高樓收藏中原書籍,喚作‘望海堂’,在那閣樓頂上可將府內盡收眼底。”


    聶遠點點頭道:“你帶弓矢翻牆上那閣樓,阿嫣你和我帶劍從正門進去。”


    柴嫣急忙道:“若是府中已經出了問題,我們兩個豈不是自投羅網?”


    聶遠朝耶律依霜晃了一個眼神道:“耶律姑娘箭法如神,我信得過。”


    柴嫣不以為然,斜睨她一眼道:“我可信不過她。”


    耶律依霜冷笑一聲道:“你放心,我還等他為我出後一半的計策,不會讓他死。”


    “你隻想讓他為你出謀劃策,自然不會讓他死,若你趁機把我暗中害死呢?”柴嫣道。


    見耶律依霜麵有輕蔑,柴嫣微微嗔怒,聶遠連忙將她攔住勸道:“何必與她較真?我與你一同進去,自然不會讓你受到傷害。她若護不得你,我也與你同死。”


    柴嫣“哼”了一聲,晃晃手中劍笑道:“還是讓我保護你吧。”


    耶律依霜不願聽他兩人說這些在她看來的無用言語,自己當先離去。用得不久,她已攜了弓矢翻到偏房屋頂,又從望海堂二層窗台潛入。她全程四處留意,隻見此時府中並無燈光聲響,靜謐得令人害怕。


    聶遠料想耶律依霜就位,上前推了推府邸大門,誰知一推便開。聶遠和柴嫣對視一眼,一起邁入了門檻之內。庭院裏寂靜無聲,唯有風吹過的沙沙響動。


    此時漆黑的府邸門堂中,有一人正狠狠地看著推門而入的聶遠和柴嫣兩人。他身後一人也察覺到了蹤跡,低聲問道:“什麽人來了?是他女兒嗎?”前麵那正監視著柴嫣和聶遠的男人搖搖頭道:“是有一個女的,但好像不是他女兒,比他女兒矮些。”


    “快些解決掉吧,別添麻煩。”後麵那人冷冷說道。他嗓音陰柔,十分難聽。


    前邊那監視著的人點點頭,卻按住刀柄不動,又觀察了許久。


    “你沒把握?”後麵那人問道,“飲雪樓上武功在你之前的那些人,應該沒有這麽年輕的吧?”


    前麵那人轉過頭道:“你在這兒等著,別出聲。”說罷他拉低了頭上鬥笠,猛地將麵前的屋門“砰”的一聲推了開來。


    聶遠和柴嫣都驀地看向此人,隻見他身材高大,遍身殺氣,唐刀柄上纏著絲絛,一眼便能看出他並非是武林俗輩。


    “你是什麽人?”柴嫣一揚手中劍上前問道。


    “是殺你們的人。”


    那人話未說完,倏然間拔刀出鞘攻上前來,柴嫣不及多想,一抖長劍迎上。黑夜間刀光劍影嘩然作響,一連過到十招,柴嫣已經氣力不支,聶遠將那黑衣人刀法看得分明,突然叫柴嫣道:“用鬼穀劍法!”


    柴嫣心中一驚,剛要出劍,驚覺自己哪裏會鬼穀劍法?她正在心裏暗罵聶遠,忽然見得對麵那人一躍退開,揚刀朝聶遠喝道:“你是鬼穀傳人?”


    聶遠朗然應道:“正是在下。看閣下的武功路數,莫非是那飲雪樓排名十六的沙陀族第一高手李彥紳麽?”


    李彥紳狠狠握著刀柄道:“區區十六是飲雪樓主那小女娃的偏見,我拳腳刀劍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總有一日會是第一。”


    柴嫣當下悉心觀察了聶遠和那李彥紳一眼,心想聶遠必定在早年走江湖時就了解了李彥紳此人,知他尚武好勝,此時故意用鬼穀劍法來拖住了他。


    既然這李彥紳是沙陀族第一高手,那麽他今夜出現在此地,也自然是奉李從珂之命而來。柴嫣不由得暗道驚險,耶律依霜自從潞州回到洛陽為了防止被監視,一直未嚐回府,若再耽擱兩天,她爹爹無疑凶多吉少。


    想到這時,她不禁說出聲道:“好險,幸好來了……”


    李彥紳當下笑道:“來了又怎樣?你鬼穀傳人武功雖然厲害,但畢竟年輕,在飲雪樓上不過二十。今夜剛好讓我將你們一並拿下漲漲排名,納命來!”說罷他揚起唐刀,飛身砍來。


    這緊急時分,忽然聽得“嗖”一聲響,一支箭矢從斜後方排空馭氣射來,正向李彥紳後心而去。李彥紳當下暗道不好,身軀一轉勉強避過,可誰知三支箭又緊接其後射來,幾無間隔,他未曾料想到這般光景,一時失措,接連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極為狼狽。


    他一站起,看看插在土裏的幾截箭矢,當下朝聶遠怒斥道:“好小子,埋伏了多少人一起出來罷!”


    聶遠當下冷笑一聲並不答話,這時那秦公公在屋中見李彥紳糾纏了半晌,甚是心急,當下出門催促道:“李彥紳!怎麽還沒將那兩個宵小料理了?”


    他話音未落,李彥紳忽然一按他頭讓他趴下,電光火石間已有一支箭矢從他頭頂上飛過,嚇得他麵如土色。


    李彥紳冷哼一聲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們走!”說罷他飛身上前撲向柴嫣,門戶大開,幾乎如同餓虎撲食一般。柴嫣一驚,正要接招之時,聶遠一把將其拉到身前讓她避開。


    李彥紳果然並不追趕,與秦公公匆匆跑出了府門。柴嫣看著他兩人離去背影,聶遠與她講道:“這般拚命打法往往是逃離前的虛招,若不是非要留人不可,不必硬接。”


    柴嫣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耶律依霜在閣樓上見兩人跑遠,顧不得去見聶遠和柴嫣,翻身下樓便去尋耶律倍。到得他臥處門外時,隻見其中並無燈火,耶律依霜正要推門而入,忽然一支箭“嗖”的從屋中射出,伴隨著裏麵一人大聲叫道:“來人,捉拿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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