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龍山囚牛嶺上,一座雅榭迎風而立,雅榭外編鍾、琴瑟一應俱全,數名舞女隨之翩翩,歌聲悠揚隨風飄轉,甚為悅耳。


    榭中擺著一張小桌,桌上放著幾碟小菜,一壺美酒。兩個男人正對坐飲酒,歡笑暢談。


    其中一人正是三當家甘玉軒,他自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自得模樣,一邊把玩著手中金樽,一邊用餘光看向通往嶺頭的山路,等著弟子傳來的消息。


    他對麵那人一般的衣飾華貴,雍容大氣,正是禦風堂四堂主甘玉榭。隻是他此時卻是坐臥不安,遠不及甘玉軒這般從容,幾次要站起察看,都被甘玉軒攔下。


    過得不久,一名禦風堂弟子忽地飛一般跑上山來,甘玉榭看見他急匆匆的模樣,暗道不好,連忙迎上道:“情況怎麽樣了?”


    那弟子連連喘了幾口粗氣,拱手道:“稟報四……四堂主,大事不好,三堂跟蹤那聶遠的兩個兄弟突然沒消息了。”


    甘玉榭“啊”的驚叫一聲,連忙鎮靜下來。仍忍不住心緒慌亂,不由得左右踱步,無計可施。


    甘玉軒見四弟失了分寸,走上前對那傳信弟子道:“你先下去吧,吩咐各路兄弟,在山上見了生人不可貿然跟蹤,隻需立即就最近堂口傳回消息。”那弟子應了句“遵命”,便又翻身離開了。


    甘玉榭慌慌忙忙道:“三哥,這可如何是好?看來我們這一回是引虎上山、引狼入室了啊!不想那鬼穀傳人竟如此了得。”


    甘玉軒不以為然道:“四弟,你但凡遇上些事情,就沒有半點你賞樂時的風流了。”


    甘玉榭“唉”的歎了口氣,喃喃道:“我就道那鬼穀傳人不好對付,偏三哥你這般固執。”


    甘玉軒笑道:“四弟放心,我自潞州見他時,就看出他脈象混亂,昨日一試,更確信他全無內力。”


    “既然如此,三哥的意思是,有別的高手在禦風堂眼皮底下動了手?”甘玉榭問道。


    甘玉軒點點頭道:“一切都在大哥預料之中。”


    ……


    一處不見日光的潮濕山坳處,轉魂正靜靜坐在一塊布滿苔蘚的大石上,側著頭款款梳理著自己垂下的長發。勾魂客坐在她背後十餘步外的樹枝,時不時逗弄逗弄經過的飛鳥寒蟬。


    一個瘦長黑影突然閃轉騰挪而來,連雜草叢中的小蟲都還來不及被他驚起,他已靜靜停在勾魂客所在的樹下。


    “主人在等你。”勾魂客道。


    瘦長黑影正是梭鏢客,他望向轉魂的背影,隻覺她融於黑暗之中的背影,淒美之極。梭鏢客的眼神稍一回避,勾魂客又道:“你還在等什麽?”


    梭鏢客問道:“主人見過那個姓聶的了?”


    勾魂客點了點頭道:“見過了,還順便殺了兩個跟蹤的小鬼。”


    梭鏢客走過勾魂客所在的樹下,徑直往轉魂所在走去。到得跟前,梭鏢客微微躬身道:“主人,我來了。”


    轉魂微微側過頭來,問道:“有人看見你麽?”


    梭鏢客搖頭道:“甘玉廳和甘玉堂還閉門未出,甘玉軒和甘玉榭也不知現在哪裏,禦風堂除了他們四個,應該無人再有本事能看見我。”


    “你確定他們沒有跟在你後麵?”轉魂問道。


    梭鏢客答道:“屬下雖沒把握一定勝過那四個姓甘的,但若是被跟蹤,至少不會毫無察覺。”


    轉魂點點頭道:“很好。”


    梭鏢客猶豫半晌,終於說道:“主人凡事小心,屬下先行告退。”說罷轉身欲走。轉魂突然叫住他道:“你還有事情要說嗎?”


    梭鏢客站住道:“主人,中原傳來消息,沙陀李氏已經完全覆滅,除了幽雲歸於契丹,關內、河南、河北、河東諸道都被金刀王劉知遠率兵平定,您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隻是……滅魄大人對於您私自調動四部人馬行動,似乎頗有不悅,恐怕要怪罪下來。”


    轉魂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滅魄那邊我自會應對,你不用擔心怪罪到你身上。”


    梭鏢客連忙道:“主人,屬下不是這個意思。是屬下要跟隨主人潞州一行,滅魄大人若是怪罪下來,也該先怪罪在屬下身上……”


    轉魂突然打斷他,柔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多謝你了。”


    “屬下不敢。”梭鏢客又趕忙道。


    轉魂長長歎了口氣道:“往事依稀,我還記得二十年前入寒鴉時,你已是寒鴉中嶄露頭角的好手了吧。”


    梭鏢客道:“主人天資非凡,短短十餘年裏的武功進境,已經讓屬下望塵莫及了。”


    轉魂輕輕閉目搖頭道:“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呐!十餘年已能讓青絲中生出幾絲白發,又怎能說成是‘短短’?”


    梭鏢客不禁失笑道:“是,屬下日複一日在殺戮中度過了幾十年,竟然將十年長短也習以為常了。”


    轉魂稍稍沉默了片刻,將長發捋順鋪到了身後,又轉過身來看向梭鏢客,梭鏢客連忙低下了頭。


    “你靠近我些。”轉魂道。


    梭鏢客略一遲疑,心道轉魂必是有什麽機密任務要安排於他,便走到了她身旁。卻見轉魂隨後朝他莞爾一笑道:“我一個女人之身,在寒鴉中殊為不易,這十幾年來多謝大哥你照顧了,不過我竟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梭鏢客當即一陣惶恐,低頭拱手道:“是主人為組織立下了汗馬功勞,滅魄大人對您青睞有加……”


    轉魂輕輕一揮手示意他不用再說,又笑道:“你也太過敏感了,寒鴉裏無人可與言說,我隻是隨口與你閑談幾句,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


    梭鏢客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好沉默不言。轉魂又問道:“我想要問你一個人,你應該知道是誰。”


    梭鏢客道:“主人是說黑袍?”


    轉魂點點頭道:“不錯,自他幾年前叛逃以來,你有沒有察覺到他什麽反常的地方?”


    梭鏢客思索一番後道:“自我帶他入這一行,他似乎一直都是這般麵如死灰的模樣,連我也看不透他。”


    轉魂道:“有人說,他之所以叛變,是因為他已經不是他。”


    梭鏢客稍一反應,隨即明了其意,疑惑道:“可我清清楚楚認得他的臉,也記得他的劍法,怎麽會……”


    “封於烈的霜寒九州和他係出同門,本就相似。至於冒充他那一張麵無表情的臉,用麵具、易容都不是難事。”轉魂道。


    梭鏢客霎時大驚道:“主人是說封於烈沒有死?”


    轉魂點點頭道:“他不但沒有死,恐怕還拿到了組織裏的一些東西。”


    梭鏢客當下覺得不可思議,又聽轉魂道:“他還有另一個身份,金麵猴。”


    梭鏢客霎時又大吃了一驚,他連忙細細回憶起當天在潞州的經過。那時黑袍客正與自己交手時突然退開,他短暫消失在自己視野的片刻之後,金麵猴便突然現身殺了甘震。


    梭鏢客愈想愈是覺得毛骨悚然,說道:“所以他殺了甘震,要再將閉關數年的甘玉廳逼出山來,再來將他卷入和寒鴉的仇殺中,這樣便說得通了。”


    轉魂點點頭道:“而且這件事若是真的,鬼穀一定也是知道的。”


    梭鏢客沉思半晌,對轉魂道:“屬下這就派人把消息送給滅魄大人。”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轉魂忽然伸手按在他肩頭,梭鏢客回頭看向她,卻見她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


    梭鏢客不解其意,轉魂繼續說道:“這件事還未坐實,一旦查證是假,和私自調動四部兩罪並罰,滅魄大人一定饒不了我。”


    梭鏢客心中糾結半晌,滅魄是他效力了數十年的老主人,從來是言聽計從。可他一抬頭看見轉魂眼中的楚楚秋波,鐵石心腸竟霎時軟了下來……


    與此同時,陰、風、迂、直、山五部寒鴉殺手,已經從四麵八方暗中逼近了八龍山。


    ……


    一連三日已過,這日正午時分,兩匹馬來到了江陵城外。一匹馬上坐著一個美婦人,另一匹馬上坐著一個俊俏男子,男子抱著一個幼年女孩,那女孩手裏又捧著一隻白兔。


    這三人正是有落青一家,女孩有琴羽見江陵城裏外人來人往,不禁喜道:“爹,娘,這裏有好多人啊。”


    有落青摸摸她頭,琴憶雪問他道:“我們一路快馬加鞭來到這裏,可現在就像沒頭蒼蠅一樣,該怎麽去找到你師弟幾個?”


    有落青也正躊躇間,突然在來往的人群中看見幾人,當即一喜道:“土地爺來了!”說罷他不由琴憶雪分說,將有琴羽一把抱給琴憶雪,翻身下馬便向那人群快步走去。


    琴憶雪看向那群人,見那群人中倒是有六七人各持鐮刀、棍棒,似是幾個農戶。


    那六七農戶的為首之人是一個白麵漢子,他生得麵容英武、器宇軒昂,手中持著一根包著布袋的長棍,正帶著眾農人往江陵城中而去。


    有落青一走到那幾人麵前,當下一拱手道:“楊兄弟,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那為首農人正是五行派木護教楊峰,他當下認出有落青,也回禮道:“家師常常念及有掌門,不想今日有幸在江陵相逢,楊某也感不勝之喜。”


    有落青開門見山道:“不瞞楊兄弟,有某此行正是為尋師叔而來,楊兄弟消息靈通,可在此地見過頡跌前輩?”


    楊峰心下一驚,壓低聲音道:“楊某是為門內之事路過此地,雖還沒見過頡跌前輩,但禦風堂廣邀好手要對付柴公子,有掌門可知道嗎?”


    有落青喜道:“正是為此而來!”


    楊峰點點頭道:“此地不便說話,有掌門請隨我來。”


    這時有琴羽吵鬧著要去聽爹爹說話,琴憶雪拗不過她,隻好抱她下馬。有琴羽小腳方一挨到地麵,便衝到有落青和楊峰跟前道:“爹爹,你們在說什麽啊?”


    有落青朝楊峰笑道:“小女胡鬧,楊兄見笑了。”


    楊峰客氣幾句,琴憶雪又和楊峰各報家門,眾人隨後便背離人流往來之處,徑往山地而去。


    待到遠離了人群,已到了一處山腳之下,楊峰指指一棵大樹,嚴肅道:“請弟妹陪同令千金少歇。”


    琴憶雪心知那大樹後定有不便有琴羽見到的景象,便應允下來。有落青跟著楊峰繞過那大樹,見樹幹後躺著兩具屍體,那屍體穿著黑袍黑甲,身旁躺著兩柄長劍。


    楊峰對有落青道:“三日前在下路過此處時,無意看見這兩人從八龍山方向過來,被人伏擊殺死。”


    那兩具屍體已有腐爛之象,有落青道:“莫非凶手便是……”


    楊峰點點頭道:“正是禦風堂人。”


    有落青當下暗暗心驚,一拍那樹幹道:“不想禦風堂下手竟已凶狠如此,他甘玉廳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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