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知道答案,隻能由甘大堂主親自說出來了。”楊峰道。


    有落青點了點頭表示應允,隨後回到琴憶雪身邊,悄聲將所見告與了她。琴憶雪當即一驚道:“死者是江東的黑雲長劍!”


    有落青恍然大悟道:“他們似乎是在報信的路上被人伏擊而死,看來禦風山莊是在隱藏一個秘密。”


    琴憶雪想到這一回八龍山上又不知有幾方風雲匯聚,憂心忡忡道:“你還要去禦風山莊嗎?”


    有落青點點頭道:“我不能置師叔和師弟於不顧,但這一行謎團重重,我想你和小羽留在城裏等我回來。”


    琴憶雪自然明白不能讓孩子隨同上山,可她又想陪在夫君身邊,不忍分離,一時躊躇不決。


    有落青見她神態,笑道:“你不必這般憂心啊,我與那老堂主本是舊識,他多少要念些舊情。何況我這一行隻是居中調解,並非是闖什麽龍潭虎穴。”


    琴憶雪歎口氣道:“我不在你身邊,你諸事小心,不可逞強。”


    有落青答應下來,又對有琴羽道:“小羽要聽娘親的話,知道嗎?爹爹很快就回來。”


    有琴羽睜著大眼睛問道:“爹爹是去接聶哥哥和柴姐姐回來和小羽玩嗎?”


    有落青微笑道:“小羽真聰明。”


    隨即他抬起頭來,又對琴憶雪道:“這幾月來我們終於做了一回俠侶,在江湖上無憂無慮地浪蕩了一回。如今我就是死在山上,也沒什麽遺憾了。”


    琴憶雪狠狠一錘他胸口嗔道:“說什麽傻話,我和小羽在城裏等你回來。”


    “我送你們進城吧。”有落青笑道。


    琴憶雪拉起有琴羽小手,故意裝作不悅道:“我是堂堂琴家大小姐,還用你來送嗎?你上山後隻管專心應對,別杞人憂天,整日想著我們娘倆。”


    這許多年來,有落青和琴憶雪朝夕相伴,少有彼此分離之時。此時有落青獨自上山,雖然都各自裝作不以為意,但心中竟都生出一陣莫名的苦楚。


    有落青執起她手,忍不住深情款款道:“這次我們回去,就去拜會你父母,這是我最後一個遺憾。我要親耳聽他們再叫你一聲愛女,叫我一聲賢婿。”


    琴憶雪轉愁容為笑顏道:“真不害臊……好了,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怎麽婆婆媽媽的?淨說些不吉利的喪氣話。你快些做完了事,早早回來就是,我們走啦。”


    有落青將有琴羽抱上馬背,琴憶雪也翻身上馬,緩步縱馬往城中而去。有落青看著她背影,想起十年之前她與自己同走天涯的舊事,久久難以釋懷。


    有落青遂偕同了楊峰一行,先往五行派在八龍山下的聯絡點而去。眾人從八龍山偏峰繞山腳而行,未走得半個時辰,已看見前方三五農家房屋散落在山腳平地。


    楊峰當先走上前去,一個年老農人遠遠望見楊峰,當下十分欣喜,連忙小跑幾步迎上他道:“弟子見過楊統領。”


    楊峰連忙還禮道:“吳老伯千萬不可多禮,晚輩正有些事情要向老伯請教。”


    吳老伯道:“好說,好說。”隨即將眾人引入了房屋之中。


    一進屋中,吳老伯向外小心翼翼地張望一番,又嚴絲合縫地關上了門。楊峰見他情狀,奇道:“吳老伯,怎麽在家裏還需這般小心?”


    吳老伯不禁怒道:“統領有所不知,天殺的禦風山莊!這幾年來一年比一年跋扈得很,時時有眼線盯著老伯我這幾分薄田。哼!要是讓他知道我是何長老門下,肯定連屁也不敢放一個。”


    楊峰歎道:“這些年讓吳老伯您做暗哨,多有為難了。”


    吳老伯擺擺手笑道:“老吳這條命都是教主救下來的,說什麽難為?何教主身子可還安康嗎?”


    楊峰道:“教主年紀愈大,難免有些小疾,但所幸大體康健。”


    吳老伯點點頭道:“那就好……喔對了,我正要告訴楊統領,這幾日監視這裏的人手突然多了幾個,外出打獵砍柴的幾個兄弟也說,這幾天山上來了不少有武功的人。”


    “請問老伯,都有哪些人上山了?”有落青問道。


    吳老伯道:“先是來了幾個穿黑袍的軍爺,像是在找什麽人。但他們沒找到,就又回城去了。”


    “那兩個死者!”楊峰和有落青同時一驚。


    吳老伯繼續道:“除了這一批當兵的,其他的都是草莽路子。有帶刀的,使劍的,耍拳用槍的,喔……還有幾個探路的小道士。”


    楊峰和有落青又一驚道:“怎麽正一教的道士也來了?”


    眾人正籌謀商議間,突然聽得屋外一陣混亂,又傳來幾聲馬匹亂嘶。眾人都心下一驚,楊峰當即問道:“吳老伯,這山裏可有匪患嗎?”


    吳老伯霎時驚慌失措,急道:“這山裏禦風堂一家獨大,從沒來過什麽山賊啊!”


    楊峰點點頭道:“老伯不必驚慌,任爾哪路人馬,先嚐嚐楊某這一杆長槍!”


    說著他身後眾弟子已經各自從包裹中取出兵刃,楊峰也猛地將布袋抖落,綽起布袋中藏著的一杆六合梅花槍,猛地開門衝了出去。


    有落青也緊隨其後躍出,卻見二十餘騎突然從大路衝來,眼下正四處劫掠。


    楊峰不由得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哪裏來的雜種?”說罷他更不等敵手打話,已然手起一槍將一人刺下馬來。隨即又翻身上馬來往衝突,如入無人之境,片刻間便連搠數人落馬。


    眾人見得楊峰槍法威猛,當下不敢大意,早有四名健壯騎手各持長槍彎刀前來圍攻。隻見楊峰毫無怯意,將長槍輪轉如飛,應對自如。


    他一手槍法變化多端,時而使出剛猛霸道的項羽“霸王槍”,時而變為迅捷淩厲的趙雲“子龍槍”,時而又化為精妙多變的郭子儀“汾陽槍”。他將三路槍法變幻使出,招式竟似無窮無盡,霎時便殺得那四名騎手左右支絀、欲退不能。


    戰到七八回合時,楊峰突然手起一槍,勢如閃電,已刺了一人下馬。隨即隻見他槍法一變,又換成個羅成“梅花槍”。隻見那槍渾身上下,若舞梅花,遍體紛紛,如飄瑞雪。四名騎手遮攔不住,隻聽得連聲慘叫,一杆梅花槍下已隻剩四匹空背之馬。


    其餘眾騎手無不膽戰心驚,連忙勒馬退到一團。有落青還未出手,見了楊峰這一手槍馬功夫,已不由得連聲叫好,又不由得暗暗慚愧。


    這時又有七八匹馬自大路而來,卻見為首三人各帶兵刃,左首一人魁梧壯碩,但缺了一耳;右首女子耳掛圓環,腰懸兩柄彎刀;中間一人臉上有一道斜畫而下的刀疤,麵容冷峻可怖。


    左首男人正是七狼第三的沙狼,右首女子乃是七狼老四猞猁。猞猁當下縱馬上前幾步,揚刀指楊峰道:“大漠七狼殺到!識相的就給我老娘滾一邊去。”


    這時楊峰一人橫槍立馬,身後一眾五行派弟子都趁機取了兵刃擁上前來,和對麵眾騎對峙。猞猁和沙狼中間那人見楊峰氣魄非凡,縱馬上前攔住猞猁,對楊峰道:“在下乃是漠南七狼第二,人稱灰狼,不知高手在此,多有冒犯。”


    人說灰狼乃是大漠七狼中武功最高的一個,有落青和楊峰當下不敢小覷。又聽灰狼道:“正所謂‘不打不相識’,灰狼有意和閣下做個兄弟,不知道肯不肯賞光。”


    灰狼見楊峰非但槍法超群,馬術更是非凡,有意拉他入夥。楊峰當下冷笑道:“七狼膽敢涉足中土,若要廝殺,楊某奉陪不死不休。千萬休要說什麽稱兄道弟,真是辱沒了我五行派的名聲!”


    灰狼臉色驟然變得鐵青,但心道自己未必能迅速將此人殺死,耽誤時機,便一拉馬韁繩道:“灰狼不敢造次,隻想提醒楊兄弟,話不要說得這麽絕。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沙狼還想再說,灰狼厲聲喝道:“我們走!”說罷便率著眾騎手匆匆離開了。


    楊峰心中隱隱不安,下馬與有落青商議道:“不知大漠七狼涉足中原到底所為何事,有掌門可有見教?”


    有落青搖搖頭道:“若說是尋仇也不必這麽大派頭,隻怕另有所圖。莫非……莫非是禦風堂拉來的又一強援麽?”


    楊峰當下緊緊一握槍杆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到了禦風堂中,一切便也都清楚了。”


    ……


    聶遠走在蜿蜒無際的山脈之上,這幾日他以清水野果為生,似乎是一個苦行僧在進行著朝聖前的齋戒,要清除掉心中所有的雜念。


    望著一座座清冷的山頭,記憶一段段的湧上心頭。這裏的每一條山徑之下,都埋藏著當年那一場大戰中的各路英雄所揮灑的鮮血。


    一條清流從山澗中潺潺流過,天色向晚,正是一派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的雋秀清麗之景。


    聶遠走在崖邊的小路上時,當年的廝殺聲、呼喝聲又重新縈繞在耳邊,刀劍齊鳴,血如泉湧。那山澗中的泠泠溪水,一半是眼下的清流,一半卻已變成了十年前的殷紅之色。連清冷明朗的天空,也漸漸變得愁雲慘淡。


    聶遠是在順著記憶行走,亦或者說,是十年前的自己在為他引路。當年他是獨自走過了這條山徑,如今還是如此。


    螭吻峰。


    一座飽經風霜的石碑,孤傲地佇立在路的盡頭。聶遠已經明白,甘玉軒提點李沅湘去螭吻峰,其實是在喚起他的記憶,因為螭吻峰上沒有宮,沒有殿,沒有水,隻有一片荒蕪。


    往事依稀。


    十年前襄陽外鯉魚山春秋寨一戰之後,封於烈和頡跌博才知滅魄意不在春秋寨,而是在禦風山莊。


    擊退鯉魚山的寒鴉半壁主力後,除了有落青重傷留下,其餘人盡數趕往了江陵。一行人浩浩蕩蕩,一路上五裏一小戰,十裏一大戰,終於步步流血地殺到了八龍山下。


    此時滅魄已經親率寒鴉精銳搶得先機,占住禦風堂總堂的各處關口。四殺、八鬼也都傾巢而出,又買通、威脅了數路流寇和流浪殺手助拳,大有一統武林之勢。


    但封於烈一方也非等閑,而是匯聚了當時武林幾乎全部的絕頂高手。江湖四老中除了少林派第一武僧智璿未至,鬼穀子頡跌博、五行派何長鬆、絕天門封於烈三老一朝聯手,又有不世出的正一教紫霄真人譚峭率徒相助,禦風堂四大堂主坐鎮本堂,一眾青年翹楚更是數不勝數。


    兩派人馬在匯集到此處的路上又各自召集了近千好手,兩方相見更不打話,這一戰直殺了三天三夜,殺遍了八龍山八座峰頭,直殺得風雲變色,長河倒流。


    開始廝殺的第二日,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八龍山:寒鴉經營了百餘年的兩大最為隱秘的總舵,被兩股神秘力量突然摧毀。其中的諸多金銀、兵甲、乃至於其全盛之時控製朝堂的兵符等物被盡數掠奪銷毀,片甲不剩,世代基業霎時灰飛煙滅。


    這兩股神秘力量對封於烈來說卻並不神秘,隻因他們一個是章驊,一個是夏侯中。而他們所率的兩支絕天門精幹,也就是封於烈最後的絕殺。


    本已傷亡慘重、四分五裂的正派各門得知這一消息,無不精神大振,又與占據地利的寒鴉精銳逐個峰頭地廝殺爭奪起來。


    而寒鴉征集的流亡賊寇大多離心離德,但寒鴉八部卻都是在江湖上早就無處容身的亡命之徒,此時反而謹遵滅魄諸道命令拚死搏殺,要博得一線生機。


    因為巨大的傷亡,封於烈隻好在第三天一早放緩了進攻。他在等待章驊和夏侯中這兩隻得勝而來的生力軍,來做扭轉戰局的那一枚棋子。


    可是一直到第三天晚上,他兩人和他們的絕天門最後兩路精銳,始終沒有出現……


    聶遠走上秋風蕭瑟的螭吻峰頭,這是封於烈和滅魄最後決戰的地方。


    紫霄真人譚峭不出意外地提著酒,迎麵看向聶遠上峰的路口。黑袍客臨風站在崖邊,大風將他長發吹得淩亂作一團。


    這時一道灰影突然借著風勢一躍而出,他緊閉雙眼,站定在了峰前的石碑之上。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禦風堂大堂主甘玉廳。


    “鬼穀傳人,老夫一直在等你。”甘玉廳突然朗聲說道。


    這時竟忽有一道簫聲悠悠自崖下飄來,眾人無不聽得淒神寒骨。紫霄真人大笑數聲,又驀地將酒水向崖邊隨手一灑。


    酒水一出酒壺,霎時被狂風吹得四散紛飛。又聽紫霄真人縱聲長嘯道: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歸萬古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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