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沉了多久,一陣老鼠吱吱尖叫的聲音傳入耳中,聶遠的意識漸漸蘇醒過來。


    睜開雙眼,卻見自己正被關在一間昏暗的牢房之中,身後牆上開著一方小窗,刺眼的陽光從小窗射入,想來已是正午。


    聶遠按按發痛的額頭,發覺自己敞著胸襟,身上亦有幾道血痕,不禁大為吃驚。他左手揉了揉右臂,右手揉了揉左臂,倒無大礙,隻是臉上腫脹了三四個大包,料來是毒蜂所紮,他雖不懼毒蜂毒液,卻也覺得殊為疼痛。


    “你這蟊賊,終於醒了,讓老娘好等。”一個尖厲的聲音忽然傳來。


    聶遠看向牢籠之外,正是荊二娘。聶遠注意到荊二娘眼中血絲遍布,看看自己肌膚上的血痕,心道她多半是折騰了自己一夜,一時又憂又怒。


    她眼中雖血絲遍布,看著聶遠的眼神卻充滿了惡毒的怨氣。荊二娘走到籠邊,咬牙切齒狠狠說道:“說,到底誰指使你來的?是不是那西域的老東西?”


    聶遠一愣,心中疑惑道:“我與那西域毒王有何幹係?”他隨即反應過來,心中想道:“西域毒王此來大理,正是為五毒教而來。荊二娘必是以為西域毒王嫉妒她能煉出更好的毒藥,暗中派我將她的池子給毀了。”


    聶遠心念一轉,將計就計,故作憤懣表情道:“既然事已泄露,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罷!”


    荊舵主勃然大怒,欲要伸手進牢籠打向聶遠,又不敢伸,隻好咒罵了幾句,隨後快步往牢房外去了。


    聶遠心知荊舵主必是去尋西域毒王,她方才出門不久,卻見一個看守的嘍囉三兩步跑到牢房門邊,遠遠朝荊舵主所去方向望過去。待到確認荊舵主已經走遠,這嘍囉也連忙起身往屋外走去了。


    聶遠心中正是不解,暗禦體內真氣,倒是並無中毒之象。想來是荊舵主為報她那池子之仇,苦心要讓聶遠中毒飽受煎熬而死,卻始終沒能如願。


    過了不久,在荊二娘之後出去的嘍囉引著金舵主進來牢房中,指指聶遠道:“荊舵主剛一走,小的便去喚您過來了。老大手腳還需快些,免得荊舵主回來撞見。”


    金舵主道:“荊二娘就是好耍些頑童脾氣,非要玩弄於他。這小賊狡猾得很,留下就是夜長夢多。”


    旁邊站著的三名看守趕忙說道:“金舵主說得是。”


    金舵主說罷看向聶遠,冷笑一聲道:“你這小廝,今天好歹還是落到老子手裏,這就給你個痛快。”說罷他不待聶遠再多說一句,舉起鐵杖就要砸下。


    金舵主這一杖用了十足勁力,隻需全數砸在身上,聶遠縱然是內力護身,也免不了腑髒盡碎。


    牢籠雖然狹小,尚且勉強有躲避空間。聶遠正要應對,忽然聽得“當”的一聲,那鐵杖突然停在了半空,不下分毫。


    聶遠定睛一看,一柄鐵鉤不知何時從金舵主側麵伸出,直入牢籠,擋在了鐵杖之下。站在金舵主身後的三個嘍囉連忙揮刀砍向那人,又聽得“鐺啷啷”兩三聲響,那三人都已倒在地上。


    金舵主回頭一看,大吃一驚道:“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外頭傳來勾魂客冷峻的聲音道:“殺你的意思。”與此同時她另一隻鐵鉤直刺金舵主咽喉而來。


    金舵主鐵杖尚且被卡在牢中,無法阻攔,又不欲棄掉兵刃保命,正猶豫間,隻聽“喀喇”一聲,金舵主被鉤中咽喉,頃刻就斷了氣。


    聶遠知道這是她一向幹淨利落的殺手手法,拍拍灰塵、攏起衣襟站起問道:“你為何救我?”


    “我們現在有共同的敵人,我忌憚他們的毒,而你不用。”勾魂客雙手一轉鐵鉤,插回背上道。


    聶遠稍一思索,便即明白,脫口而出問道:“是寒鴉想吃掉五毒幫?”


    勾魂客默認下來,又道:“還有一件事,你被出賣了,這件事我也以為你看得出來。”


    聶遠一愣,想起曹迅嘉曾說那密室隻有他一人知道,之後薛然到來之後,也就又多了他一人而已。


    “西域毒王身上藏著許多秘密,總有些是你想知道的。把握住這個機會。”勾魂客說完這話,令早已在門外把風的幾名殺手進來將屍體拖出藏匿,自己也離開了牢房。


    那幾人方一出門,緊接著又有幾名寒鴉殺手所扮看守進到牢房。過得未有多久,荊舵主帶十餘人押送著一名老者過來,聶遠看去,發現正是西域毒王。


    荊舵主當先踏入牢房之中,看見三名看守換了人,隻當是他們午間換班,也未在意。她將聶遠旁邊的牢房打開,又回身拽著西域毒王稀疏的頭發,一把將其摔入其中。


    西域毒王尚且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荊舵主鎖上牢房,對毒王和顏悅色地說道:“小女子不敢為難老前輩,可老前輩管教徒弟不嚴毀我五毒幫毒池,若不賠禮謝罪,傳出去豈不壞了老先生的江湖名聲?”


    西域毒王冷笑一聲道:“你不過是突生歹意,將老夫害死,老夫師弟也已被你那用劍的小賊害死,江湖上便隻剩你五毒幫一家獨大。老夫行走江湖幾十年,還看不透你這點把戲?”


    聶遠心道毒王又將自己當做了五毒幫所派,自覺好笑,但對此也無甚在意。


    荊舵主控製住了西域毒王,一掃毒池毀壞之悲,繼續說道:“既然老先生看得通透,何不交出你所藏劇毒,後生自當報上幫主,給你一條退隱江湖的生路。”


    西域毒王嗬嗬笑道:“江湖人心險惡狡詐,你這手段比起老夫遇見過的,不過是點皮毛罷了,真以為能製得了老夫?”


    荊舵主一愣,不由得悚然一驚,霎時隻覺四麵八方都是毒王的毒藥毒粉,但仍是鎮定道:“老娘和你隻有三四步遠,大不了同歸於盡,恐怕當今江湖中,還沒什麽毒能讓老娘三步倒下的。”


    說罷她將自己隨從喚來跟前,十八個隨從各捧著一個小瓶。荊舵主向西域毒王指指這十八個小瓶道:“這十八個小瓶裝著的乃是我五毒幫最折磨人的十八種毒物,喚作‘十八層地獄’。前輩休要小看這十八層地獄,這東西保準讓老前輩大開眼界,十八條性命也能給奪了。”


    荊二娘嚇唬一番,西域毒王不動聲色,似乎在等待時機,荊二娘又道:“前輩你每交出一樣秘方,老娘便饒你一條命,若是一樣也不交,那老娘便要你十八條命,下十八層地獄,聽懂了麽?”


    她說完半晌,西域毒王仍默不作聲。荊二娘走到第一個隨從跟前,拿下一瓶毒藥正要開口,這時一個嘍囉忽然從牢房外匆匆跑入,跑到荊二娘跟前道:“荊舵主,幫主要你即刻去見他,說是極為要緊之事。”


    說罷他環繞一周,又對荊二娘道:“幫主還問金舵主,事情辦好了嗎?”


    荊二娘聽見這話,稍一尷尬,對那傳信之人道:“金老三不知去了哪裏,你引我去,我自會和幫主分說。”


    說罷她又吩咐眾隨從道:“慢些下毒,休要把老匹夫毒死了。”之後她便跟隨那傳信之人出了牢房。


    聶遠不知曹迅嘉是何意思,心中隱隱不安。這時那十八隨從的第一個擰開瓶蓋,已經走入了西域毒王的牢房之中。


    所謂牢房,便是相鄰的兩個牢籠。西域毒王靠到這頭角落,忽然將手藏進身後,似乎握著一件什麽東西,同時冷不丁陰笑了一聲。


    聶遠和他僅僅隔著幾道柵欄,他眼疾手快,當即伸手抓向西域毒王,正按在他手上,讓他沒法張開這手。


    西域毒王憋了半天,無法掙脫,聶遠將他胳膊往自己身側吃力一拉,西域毒王重重撞在柵欄之上,眼冒金星。


    聶遠趁機將他手中之物奪了下來,卻見是一小棉布球,裏麵還傳出著極為細微的嗡嗡作響之聲。


    聶遠心知其中必非好物,一手緊緊握著不敢鬆手,一手拽著西域毒王胳膊,將他拉在柵欄之上動彈不得,厲聲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西域毒王知他辟易毒物,暗道倒黴,外麵的荊二娘隨從紛紛斥道:“放開,放開!”紛紛拿鋼叉指向聶遠。


    聶遠隻得將西域毒王放開,看看手中那東西,不敢打開,隨手將其從牆上小窗扔了出去。


    這時隨從們將西域毒王按在地上,渾身上下搜索一番,聶遠在旁看著,心道他沒有二手準備,不然必不會束手就擒讓眾人去搜他的身。


    隨從們搜索完後,又紛紛退出牢房外,鎖上牢門。隨即打開第一瓶瓶蓋,另一人在旁扇風,使其正入毒王之口鼻。


    毒王煉毒無數,亦比尋常人更為耐毒,如此一直到了第四瓶,毒王方才漸漸失態。第五瓶開時,毒王便已開始胡亂叫喊,隨即一頭撞到柵欄之上,慘叫道:“快關上,快關上!”自然無人理會於毒王。


    毒王心神漸漸失常,看見隔壁牢房中的聶遠,大罵道:“老子殺了你!”隨即又撲到這邊柵欄上大喊大叫,聶遠退後幾步,讓他抓不到自己。


    這“十八層地獄”正是要讓被施刑者渾身上下痛癢交加,痛不欲生,讓他在恍惚之間無力抵抗,無法分辨,將自己所知於神智不清間和盤托出。


    開到第十瓶,毒王已經躺倒在了地上,在狹小的監牢裏四處打滾,牢房中回蕩著淒厲的慘叫。


    隨從見時機已到,便要準備開口詢問他的毒藥秘方,誰知聶遠並沒被他們的“十八層地獄”所控製,忽然搶先說道:“毒王,你那藶火毒都對誰下過?”


    毒王脫口而出,撕心裂肺般吼道:“朱全忠,封於烈,曹議金……還有一個,一個小孩!女的,沒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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