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榮怔怔看了半晌,李沅湘察覺到他眼神,臉頰發燙,趕忙再去掌起了燈,火光下更顯得她臉蛋通紅。


    掌好燈後,李沅湘朝柴榮羞赧一笑道:“你……多謝你來幫我捉了那個東西,我以前在爹爹府上從來沒見過那種東西。不如這樣,明天我請你吃酒吧。”


    柴榮回過神來,收起劍道:“又要請我吃酒?你千裏迢迢跑到中原,身上還有盤纏嗎?”


    李沅湘粲然一笑道:“當然有啦,忘了告訴你,我把我的珠玉首飾也都帶來了,都存在開封城的當鋪裏。”


    這屋中女子和香料的香氣混在一起,熏得柴榮心中慌亂。他不敢直視李沅湘,微微側過頭道:“這些事明天再說罷,不管怎樣,柴某半夜闖入,太失禮了……”


    “你也那麽看重那些禮節?”李沅湘卻不在意,反問柴榮道。


    柴榮道:“姑娘身份尊貴,自能從心所欲。可若天下處處無有禮、無有令,豈不是使得人人自危,永無寧日?”


    李沅湘悻悻道:“休要說這個了,好沒意思。”隨即她又忽然站到窗戶跟前,朝柴榮“咯咯”笑道:“你不如先想想,是走窗戶回去,還是走門回去。”


    柴榮見李沅湘堵住窗戶,笑道:“走門回去。”他正要拉門而出,忽然想起自己房門還從裏鎖著,隻好又轉回身來。


    李沅湘嘻嘻笑著,說道:“回不去了吧?”


    柴榮做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李沅湘看見後,自覺沒趣地讓開了窗戶,一邊沒精打采地走回床邊,一邊說道:“好了不逗你玩了,你這便回去吧。總之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我的傷也快好了,明天就自己上路。”


    柴榮本已要往窗戶外跳出去,聽見這話停下問道:“你若離開,卻是要去何處?”


    李沅湘歎口氣道:“金陵肯定是不回的了,江南多半也不去。除此之外,中原、川中、塞外、漠北,走到哪兒算哪兒罷。”


    柴榮不以為然道:“你以為天下是這麽好闖的麽?”


    李沅湘急道:“我……你看不起我?”


    柴榮點點頭道:“實話實說,你能從金陵平平安安地走到開封,已經是萬幸了。黑雲這次沒追你出來嗎?”


    李沅湘答道:“他肯定會追我來了啊……你該不是要把我交給他?”


    柴榮心中盤想再三,搖搖頭道:“是走是留,明日再說,我困了。”


    李沅湘忽的跑到窗戶正前,張開手臂攔住他道:“你不說清楚留不留我,我就不放你走。”


    柴榮站在她麵前,忽然發笑。李沅湘嗔道:“你笑什麽?我認真的。你把我卷進麻煩裏,害我差點沒了命,假仁假義地看護了這沒多久,就要把我甩掉幹淨了?天下哪有這等的好事?”


    柴榮道:“我不是不留你,是怕你到時吃不了苦,會自己跑掉。”


    “還有什麽能比和一個毫不喜歡的人成親更苦的?”


    柴榮淡淡道:“還有很多。”


    ……


    一陣風忽然吹在臉上,柴榮蘇醒過來,日出東方,天色將明。


    柴榮想起昨夜之事,恍若南柯一夢,似幻似真。他正好了衣襟,理好了冠發,走到隔壁客房門前,猶豫片刻之後,輕輕敲門道:“你可想好了嗎?”


    李沅湘大聲說道:“就好,就好……”


    柴榮不知其意,隻好在門口傻等。過得半晌,房門忽的被拉開,卻見李沅湘身穿一身麻布衣裳,抹去了臉上妝容,頭發又束成了男子模樣。


    柴榮大吃一驚,再細細端詳,才發現她頭發本束不起來,已剪去了一大截。又見她手臂和腿脛都已綁上了纏帶。渾身上下幹淨利落,全然不像昨天那個驕縱公主。


    “柴大將軍,這樣可以了麽?”李沅湘笑道。


    柴榮怔怔說不出話來,李沅湘又道:“對了,你在軍中是個什麽軍職?看看我投軍多久能超得過你。”


    柴榮沉默半晌,忽然拉著李沅湘胳膊將她拽進屋中,又將她重重按到椅上,李沅湘一臉茫然,使勁掙脫道:“你弄疼我了!”


    柴榮嚴肅道:“你以為這也是兒戲嗎?或者你又以為,行伍之間是個什麽好玩兒的地方?”


    李沅湘不屑道:“我爹爹以前總領江東兵馬,我又不是沒見識過。”


    柴榮不依不饒道:“那是因為你是你爹爹的女兒,江東兵馬大元帥的女兒。若你是一個白身,還會那般好玩兒嗎?”


    李沅湘從沒見過柴榮這般聲色俱厲,一時沒了主意。兩人沉默了半晌,李沅湘下定了決心,堅持道:“不管你怎麽說,我都跟你去了。像你說的,難道我一個人四處闖蕩,就很容易了嗎?”


    柴榮這時真想撂下一句:“你過得容不容易關我什麽事?”但想起這些時日那點歡聲笑語,看見李沅湘孤苦伶仃的模樣,又心道:“算了罷,真不是一個男人該說的話。”


    察覺到柴榮臉色漸漸緩和下來,李沅湘欣喜道:“你答應了?”


    柴榮默默點了點頭,李沅湘更加高興,抽出自己白玉俏劍轉了兩圈道:“你閑來無事,可要教我武功,不然我怎麽超過你?”


    柴榮道:“你這柄劍帶到沙場之上百無一用,若是當鋪可靠,一並放進去吧。”


    李沅湘急忙道:“你不說我都險些忘了,當鋪哪裏會可靠?那些珠玉首飾,也一並取出來放你家裏好了。”


    柴榮稍一猶豫,無奈答應下來。兩人在開封辦完了事情,啟程返回太原,一路上柴榮叮囑各種事宜,李沅湘直呼耳朵都要出繭了。


    到得太原城下,李沅湘一時又喜又憂,這時忽然聽得柴榮在身後說道:“回頭看。”


    李沅湘回過頭去,一捧沙土忽然迎麵而來。李沅湘全身上下霎時變成了灰撲撲的模樣,她當即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一邊連聲數落柴榮,一邊抹自己臉上的塵灰、撣身上的麻衣。


    柴榮在旁看著,見她撣來撣去,總也撣不幹淨,滿意道:“這等模樣便差不多了,常人絕對認不出你是個嬌生慣養的公主,更像個風塵仆仆的仆從,或者是個和柴某一起摸爬滾打的兄弟。”


    李沅湘急道:“你早說嘛!幹嘛嚇我一跳?”


    柴榮笑道:“我若早說,你必然不肯。”


    李沅湘隻好吞了這一口悶氣,柴榮又再三叮囑不可露餡,隨即二人一起回到城中,往府邸而去。


    柴榮將李沅湘引入家中,對柴氏等人說是舊友。她打扮得本也就不再像一個女子,在眾人麵前亦沉默寡言,又連日迎著風塵模樣大變,因此眾人皆未生疑。


    到得晚上郭威得空歸來,看見李沅湘舉止談吐,一眼將她認出。他當即將柴榮拉到一邊怒斥道:“逆子,你好大的膽子!要在為父麵前玩一出‘金屋藏嬌’嗎?”


    柴榮連忙跪下謝罪,又將其中諸事一五一十地講給了郭威。郭威大為驚詫,反複問道:“她當真是江東偽唐的公主?”


    柴榮反複肯定道:“千真萬確。”


    郭威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過得半晌,開口質問柴榮道:“她是萬金之軀,待在此地隻能是權宜之計,你以後卻要如何安置她?”


    柴榮搖搖頭道:“孩兒短見,隻由得她一時任性,還沒想過以後該當如何。”


    郭威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過得片刻,郭威忽然問柴榮道:“這回可找到了柳姑娘的下落?”


    柴榮搖了搖頭,郭威緩緩說道:“你也不必太過焦急,或許人家別有要事,不知會你自己走了也說不定。柳姑娘於你有恩,不可不報,改日見到,當不吝厚禮酬謝。”


    柴榮答應下來,郭威微微頷首,片刻後又道:“榮兒,你姑媽所說之事,我也一直想說了。不過不是嫣兒,是你。”


    柴榮稍一吃驚,卻不知父親為何突然說起此事。郭威放低聲音道:“為父看那公主姑娘對你多有心意,你若有心,何不結下絲蘿?”


    柴榮霎時愣在原地,道:“可……可李姑娘家裏已為她結了姻親……”


    郭威擺擺手打斷他道:“他那楊家孺子,安能與我虎子相比?你現下在朝中雖無聲望,但或可暗中留那李姑娘三年兩載,期間多加關愛。她既然已經對你芳心暗許,想必也不會舍你而去。”


    “待到你以後非同今日,隻需修書一封送往金陵,就說你恰巧救下了江湖落難的李姑娘。李家人若有回音,為父再修書一封,請為你兩人結為姻親,中原和江東也永結秦晉之好。”


    柴榮又為郭威這一番話大吃了一驚,過得半晌,搖搖頭道:“先不說此事可行與否,縱然真的成功,那楊公子被我橫刀奪愛,如何肯罷休?”


    郭威捋捋胡須道:“恐怕楊家公子活不到那個時候了,另一個方麵來說,你若將公主姑娘送回去,就是讓她兩三年後守活寡。”


    今晚郭威所說之話,句句都聽得柴榮震撼不已。他欲要反駁,又覺句句無懈可擊,再次愣在了原地。


    郭威見他默不作聲,問道:“莫非你不信這姑娘的父親會弑舊主?”


    柴榮搖了搖頭,郭威又問:“那莫非是你看不上這位公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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